然摇了半天,元荣就是没回应,因为高热的折腾,脸上浮现痛苦的神情。
“爹……爹……”唤不醒父亲,元绍真心急得没了主张。
穷人没有生病的权利。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此时此刻,元绍真才体会何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爹病成这样,我身上又没钱请大夫,根本就是要爹送命嘛!怎么办!”前思后想,无计可施,即便是男子汉,面对这种无助的困境,元绍真也忍不住哭了。
“元公子……元公子……”身后有人唤着。
元绍真连忙以衣袖胡乱抹干眼泪,欲看来人是谁,谁知一转身,眼前就推来一包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掌心传来温暖,教元绍真一阵怔然,他看着包子,呐呐地问道。
“刚买的热包子,赶快跟你爹趁热吃。”
这嗓音听来有点熟悉,元绍真抬头,赫然发现来人竟是柳淳安。
“怎么是你?”惊讶回神之后,元绍真下一个动作就是将包子推回去。
“为什么把包子还给我?这是要给你们吃的啊!”柳淳安不解。
“哼!我怎么知道你送包子来是何居心?之前我跟你女儿曾有过节,现在我们落魄了,你不是正好可以趁机报复?”元绍真眼底蒙上一层防备。
柳淳安看了元绍真的反应并不生气,他明白这段流浪的日子元家父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现在父子俩就像惊弓之鸟般对人防备心极重,惟有这样的伪装可以稍稍保护他们,护卫那分在饱受世情折磨后,硕果仅存的薄弱自尊。
“我没念过什么书,不知道‘报复’两个字怎么写。嗯,这包子热腾腾的,真是好吃啊广柳淳安笑道,当着元绍真的面拿起包子就吃,简单一个动作就化解了他的戒心。
“来,趁热吃吧!你爹上了年纪,受不住饿的。”柳淳安又将包子递过去。
元绍真不再拒绝,伸手接过包子,听见柳淳安提起父亲,便又难过地说:“我爹……他病了,发了高烧,现在昏迷不醒,我……身上又没银子……”
“傻子,这种要紧事怎么不早说!”柳淳安大声打断元绍真的话。
“啊!”元绍真有些愕然,不明白柳淳安所言何意。
“元公子,赶快将包子吃了,维持体力,好好照顾你爹。我上街去请大夫过来帮你爹看病。”柳淳安边说边快步走离。
“喂!柳……柳大叔,等等,我身上没钱,怎么请大夫?”元绍量急喊道。
“别担心钱的事,照顾好你爹,等我回来就行了。”
随着声落,柳淳安消失在元绍真的视线里,借大的后庭只剩下他跟他父亲两人。微风轻轻地吹,拂过发际,吹过心间,柳淳安方才的举动让他纳闷,柳淳安为何要帮助他们?
在他尝遍人情冷暖、几乎心死的时候,在他认为走到绝路、已被老天抛弃的时候,柳淳安却伸出援手。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存在。
在轻风吹拂中,元绍真深深思考着,这段日子以来,心里对“世间已无好人存在”的想法有些动摇了。
晌午,日正当中,屋外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连柳家屋子外的小溪都染上了热度。都过了吃午饭时间,还不见柳淳安,柳成音觉得奇怪,在屋里走来走去,坐也坐不住,最后索性走到屋外,坐在小溪旁等父亲。
“屋里的菜饭都要凉掉了,爹到底是上哪儿去”’柳成音自言自语。
等着等着,等得发慌,看着潺潺溪水,心思一转,干脆找点事来玩玩吧!
“天气有点热,好久没玩水了。”柳成音笑着,将鞋袜脱了,放在一旁,一双白嫩玉足就这么往水里一伸,打起水来了,可是才打没两下,脚就缩了回来。
“真是扫兴,难得有时间想玩水的,偏偏溪水又这么热,想玩都没得玩。”柳成音口里嘟哝着,清澈溪水里映着她的倒影,她对水中的人儿一笑,又自顾自地说道:“哼,想来就有气。我自认长得不差,就算不像人家所说的什么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至少也是眉清目秀、容貌端正的,那个家伙居然敢笑我,说我这辈子注定没人要,他真是瞎了眼了!”
天空清朗,湛蓝一片,只有几朵云絮在天际飘荡,整个天仿佛就像蓝得要出水一般。柳成音抬头望着天空,笑得灿烂,她大声喊着:“对!那家伙的眼睛装在口袋里了!我娘可是天界的桃花仙,仙女生的女儿怎么会没人要?元绍真,你是个大笨蛋!大笨蛋!”
她的嗓音清脆婉转,呼喊过后,透过山的回音,对话又传回了一遍。听着听着,心头的气也消了许多,兴致一来,柳成音随兴又哼起了小曲:
白云飘呀飘,乘着小舟,划过绿水摇呀摇。
哥在岸边,笑容满面,温柔情意抛。
含羞一笑,哥的心意妹知道,共许三月桃红时,
与哥相守宜到老,情意永不消。
歌声嘹亮悦耳,随着风拂传递,让正在半山腰赶路的柳淳安听了心情欣喜,当下脚步加快往家的方向而去,他心爱的女儿又唱起曲儿,在等他回去了。
一脚踩进门口的竹篱笆,便看到歌唱得正起劲的柳成音,那副专注温柔的模样,就像是紫霞山生长的桃花林一样美丽。他的女儿是妻子留给他最好的礼物,真希望他的丫头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自在无忧。
成音、成音,随口即成音韵。成音的娘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们的丫头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格她取了这么个名副其实的好名字!
看着爱女,柳淳安心里满是慈爱,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听女儿唱歌。
好半晌,专心唱着小曲的柳成音转头,才看见父亲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爹,您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没事先跟我说一声,害女儿好担心。”柳成音迎上,撒娇说着。
“对不起啊!丫头,爹临时有点事耽搁了,让你担心了。”
“不会啦!爹一定饿了吧!您先去洗把脸,休息一下,我进厨房把菜热一热,等会儿咱们再一起吃午饭。”
“好,好,好。”柳淳安连声应好,女儿的关心让他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停。
柳淳安洗把脸,喝个凉水,休息没多久,柳成音的手脚利落,就将菜饭热好端上桌,父女俩开心地吃一顿午饭。
“爹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么晚才回来啊?”用膳中,柳成音问着。
“喔!是为了元家。元家出事了……”为帮忙元家父子,柳淳安忙进忙出,耗掉一早上的时间,差点忘了办自个家的正事。
“元家?元绍真他家?”
“是啊!丫头,你不知道他们家……”
“爹,不要提元家啦!民以食为天,提这种人会让我吃不下饭的。”
柳成音言语里透露出对元家的厌恶,柳淳安只好将话吞下,转移话题:“好好好,爹不提。那丫头跟爹说说,你最近是为了什么事情愁眉不展啊?”
“唉,害我最近心情不好的就是元绍真啦!”
“唉,丫头啊!你说这话真是矛盾,既然不让爹提元家,为什么自己又提了呢?你倒说来听听,元绍真怎么害你心情不好?”
“提到他,我就生气!”柳成音队起小嘴说道。
“哈哈哈,该不会是为了一个多月前那件事情吧?”柳淳安猜道。
“爹,你别笑啦!就是这件事情让我生气。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笑我的身材;说我像石板大街一样平,真可恶!”
“但你也泼了人家一身水,让他当众出糗,你们两人之间算扯平啦!”
“才不呢!若不是我的体质特殊,还未到成人的时候,哪容得到他笑我?”柳成音对日前被元绍真当众取笑的事情极度在意,教柳淳安十分讶异。
“丫头,这你也不能全然怪他呀!想想元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惯了,难免会有公子哥的娇贵脾气。再说你有半人半仙体质的这件事,全天下也就只有我、你娘跟你三个人知道,所谓不知者无罪,你不能以这点来加罪于元公子。”
“爹,你偏心,都帮外人说情。”柳淳安说得有理,柳成音无法反驳,便开始撒娇赖皮起来。
“爹是就事论事,没有帮外人说情。”柳淳安笑着安慰女儿:“丫头啊!你成长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必大过在意。还记得你娘在人间功德圆满,要回天庭之前所说的话吗?”
“我记得。”柳成音点点头。“娘说我是桃仙与人的后代,生来就是半人半仙的体质,长到十四五岁之后就不会再继续成长,所以我今年都满十八了,却还是十五岁的模样,除非遇上我的命定之人,不然一辈子都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我虽有仙气,却无仙缘,江定这辈子不会走上修道之路。娘还说我……今生有姻缘之分,早晚会嫁人的。”
“是啊!如欢说你未来的夫婿是命中有桃花之相,却无桃花之运的人,此人与桃仙后代的你正是绝配。”
“我想……娘是安慰我的啦!成音认为这世间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谁家少女不怀春?他的成音丫头也到了适婚、需要有人呵护疼爱的年纪了。
一想到此,柳淳安忽地心血来潮,想起过往的柳成音性子沉静温柔,鲜少动怒,但是遇上了元绍真之后,他的丫头就变得不一样了,难道……
柳淳安试探问道:“我说丫头啊!你自己觉不觉得奇怪?爹记得清字也说过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怎么相同的事情,你却有全然不同的反应呢?”
“爹,陆大哥跟元绍真根本是两样人,不能相提并论的。陆大哥为人正直,温文有礼,待我就像亲妹妹一样疼爱,他说的话是纯粹开玩笑的;元绍真就不同了,个性傲慢无礼,他是恶意取笑我的,我当然生气。”
“爹明白了。那你对清宇的印象如何?”柳淳安再试探道。
“陆大哥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我对他的印象当然好啊!”
“就这样?”
“当然是这样,不然爹的意思是指什么?”柳成音很肯定地回答。
“哈哈哈,对对对,爹没别的意思。来,咱们别再聊了,吃饭吧!不然饭菜都凉了。”柳淳安别有深意地笑道,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柳成音所不知道的是,她娘亲回天庭之前曾经告诉柳淳安,当有人能以外在事物牵动成音的喜怒哀乐,让她牵挂或在意时,那就表示这人就是成音命中注定的对象,而且他对成音的爱将为她化解日后的性命大劫。
柳淳安边吃饭边想,陆情字对丫头的心意他看得出来,但是丫头只当他是兄长,从来不曾特别注意过。
这个元绍真可就不同了。只是初见面,当街说的一番话就让他的丫头气了许久,甚至情绪失控,当着大家的面,泼了元绍真一身的水,如今想来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嗯,就这么办吧!反正自己本来就打算要帮元家父子的,试试看也无妨。或许元绍真就是丫头命中注定的伴侣也说不定,就像他当年好心救了紫霞山整片的桃花林,娶得桃仙如欢为妻一样。
明天再上县城一趟吧!为了女儿,也为了助人,柳淳安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柳成音一大早起床,屋内屋外、前前后后走了一圈,都不见父亲人影。
她咕哝着:“奇怪,桃子采收到昨天暂告一段落,新一批桃子得再等过几天成熟点再摘,今天没什么事要办啊!爹爹怎么一大早又不见人影了?”
柳成音提起水桶往屋外小溪提水去,边走边想着柳淳安会上哪儿去?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她想起昨天吃午饭时爹爹的表情……
“哎呀,看爹昨天的样子,我早该想到的!他热心的老毛病又犯了,真是的!只是不知道这次管的是好事,还是闲事?”
想起爹爹的个性,柳成音不禁笑了。
她有一个心软善良的爹,天生见不得别人苦,不管是否是自己能力所及,总是一古脑儿、古道热肠地帮助他人。石板大街上那群热情的大叔大婶全是她爹热心帮助得来的朋友,也是她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
只是这种热心助人的傻劲有时也会带来困扰。
“爹啊!常常在街上看到可怜的乞儿或是流浪汉,一个不舍,就将身上的钱全掏给别人,也不管他自个儿,还有家里的女儿会饿肚子。”眼望远处,清晨微曦渐明,鱼肚白的天色清澈明朗,让人看了心头就是一阵舒坦,柳成音笑道:“爹就是这种个性,我才不得不跟着出去盯着,只是……”
想到她自己特殊的体质,柳成音扬起一丝无奈的浅笑。“只是我这种长不大的体质,总不能长年都跟在爹身边呀!两三年还瞒得住,等时日一久,我的形貌依旧,一点变化也无,旁人难保不会怀疑,到时要怎么自圆其说可是个大问题。唉!娘说的那个人,我这辈子的有缘人……真的存在吗?”
柳成音沉思着,突然胸房略感胀痛,让她脸儿一红,眼光向四周瞟了瞟,确定无人之后,才将双手覆上胸口,想借掌心的温热来平抚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这情况是最近十来天才开始的,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难道是我病了吗?” 柳成音疑惑着,她想问人,可不能问她爹,该问谁呢?唉!如果娘在,就可以问娘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又是一日的开始。开朗的天性教柳成音很快抛却了心中的疑惑,她提起水桶,哼着小曲,往屋内继续她一天的工作。
至于她的爹,此刻正在临祈县城里忙着呢!
城西,城隍庙后庭,柳淳安一大早就出现,让元绍真十分讶异。
“柳大叔,你……一大早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经过昨日之后,元绍真已对柳淳安撤下防备,并改了称谓。
“来看你爹,还有你。你爹有没有好一点?”柳淳安关心问着。
“嗯,吃过昨天大夫开的药,爹的烧已经退了,昨晚也睡得安稳。我……我应该要……谢谢柳大叔你。”元绍真真心道谢,经过柳淳安昨日一天的奔走,请来大夫治他爹的病,真诚的关怀打动了元绍真,在他心中对柳淳安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那就好。来,这是刚买的早点,还热着呢!快趁热吃。”
默默从柳淳安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袋子,元绍真蹲下身唤醒元荣,小心翼翼地喂他爹吃东西。
“爹,慢慢吃,小心烫着了。”看着父亲渐渐恢复元气,元绍真比谁都高兴,不习惯跟人道谢的他悄悄地将对柳淳安的感激收在心底。
这孩子本性果然不坏!家逢巨变,他能够在短短时日内体认事实,振作起来,好好地保护他爹,真是难得。不管他是不是丫头的有缘人,都值得我帮助他。看着元绍真细心照顾父亲的样子,柳淳安打从心底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