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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恋 page 18 作者:晨蔷

  她把阿英打发去做一件颇费时间的事,兔得她无意中来

  ,干扰谈话。

  风荷正独自坐在桌旁,满腹心事地两眼望着窗外。见叶太太进屋,她忙立起身来,拉着妈妈坐到床沿上,有些紧张地问;“妈妈,你要和我谈什么,快说吧。”

  她心里一直在担心,万一妈妈看出了自己和亦寒的事,问起来,该怎么回答?爸爸妈妈虽然对亦寒的人品赞不绝口,但看来对自己同亦寒如此亲密的关系还没有思想准备。他们会同意吗?

  “孩子,没什么要紧事,你这些天老往外跑,我们娘俩好久没聊天了,妈妈要和你随便说会儿话。”

  叶太太看出风荷有点紧张,真怕吓着这个心肝宝贝,因此赶忙安慰她。

  凤荷心中释然,娇笑道:“平日见我在家,老说我爱去烦你,几天不去烦你吧,你倒又嫌冷清了。”

  叶太太把一副娇憨之态的女儿搂在身边,过了半晌才说:“风荷,今天的电影好看吗?”

  风荷点点头。

  “妈倒想问问你,如果你是那个小男孩乔治,你怎么办?”

  “妈,我可不想去动这个脑筋,想这干吗?”风荷撒娇地把头往母亲怀里拱了拱:“我又不用去当什么养子,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对,对。”叶太太温柔地抚摸着女儿那乌黑油亮的头发,嘴里不自觉地说着。她真想撇开这个话题,再也不要去谈它。

  但是不行啊!儿子还在客厅里紧张地等着呢。这个死心眼儿的孩子,怀着那样一种炽热的几乎是疯狂的爱。他克制这爱.已经那么久,他为了得到这爱,已经冒险做了心脏手术,如果不给他一个表达的机会,不让他去争取这爱,那么,他是会被爱活活烧死的!难道能眼看他如此痛苦而无动于衷吗?不能,绝对不能!可是,为了帮助儿子,第一步就得向女儿宣布:亲爱的风荷,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你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到我们家来的。天哪,这是什么话!这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会不会像一把刀割断了十五年来的母女之情?会不会使女儿脆弱的心崩溃,甚至把她推上绝路?

  叶太太又瞟了风荷一眼。她正天真无邪,无限依赖地朝自己笑着呢。呵,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开口去刺伤你那颗稚嫩的心!

  百般无奈之中,叶太太忽然又转念一想,这是这些日子里,心中反复出现过的幻想;说不定把一切向风荷挑明,自己的诚心能够感动风荷,风荷能够冷静地对待,反倒除去了令超和她之间的障碍,使他们把十五年间培养起来的深厚友情变为生生世世永不离弃的爱恋之情。这样,令超会获得他渴望的最大幸福,女儿也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了!

  想到这儿,叶太太顿时有了勇气。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说:

  “风荷,告诉妈,如果你是个养女,你……”

  风荷猛地离开妈妈的怀抱,用戒备的目光看着叶太太,疑惑地问:

  “妈,你为什么这样说?”

  “呵,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叶太太又退缩了。

  “妈,我不爱听这种话。”风荷不满地说,嗓音也高了起来。 

  着急、焦虑、伤心和不知所措,终于逼得柔弱的叶太太流出了眼泪。

  一看到妈妈流泪,风荷心软了。她忙问:“妈,你为什么伤心?”

  叶太太摇头不语,但泪珠还在不断地往下滚落。

  风荷用手绢帮妈妈擦着泪水,负疚地说:

  “妈妈,原谅我,我刚才说话态度不好,别生我的气,好吗?”

  “不,不是的,好女儿……”叶太太一把握住风荷的手:

  “妈怎会生你的气?孩子,妈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我一定答应,妈,你说吧。”

  “孩子,不论妈告诉你什么,你都要答应我,别忘了,我和你爸爸是最爱你的,而你也会永远爱我们。”

  “妈,我知道你们爱我,我当然也永远爱你们,这一切怎么会忘呢?”

  “那好,现在,听我说,”叶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尽量想让风荷听得清楚:“你并不是我和伯奇的亲生女儿……”

  风荷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腾地从床沿上跳起,她那个样子,好像是想逃离叶太太,逃离这间房子。但是,她并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站了几秒钟,她又坐回到床沿上,摇着叶太太的肩,轻轻地、充满了企望地问:

  “妈,你是开玩笑吧?是不是今天的电影把你看迷糊了?”

  “不,孩子,妈妈很清醒,也不是开玩笑,这是事实。妈妈今天来和你谈,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我是领养的?”风荷茫茫然地从妈妈肩上缩回自己的手,轻声地说,不是问妈妈而是问自己。

  世界仿佛突然变样了,变得那样陌生,那么奇异。她仰头望望天花板,天花板是那么惨白,上面挂着粉色的吊灯,也显得那么没精打采。再看看四周的墙壁,屋里的摆设,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不同了,墙壁在默默地叹气,玻璃柜里的娃娃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她猛地转过身来看妈妈,妈妈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不,我不信!我要去问爸爸,问哥哥。”风荷陡然叫嚷起来,声音高亢而尖利,在整幢房子里都引起了回响。

  房门马上被推开了。伯奇和令超走了进来,显然他们一直在门外守候着。

  叶太太以为风荷马上会扑到伯奇怀里去问个究竟,但是,并没有。相反地,她好像害怕他们似地,往后退缩着。

  就在这一刻,三个人都发现风荷的眼神不对了,那么直愣愣的,可又那么亮晶晶的,亮得可怕!

  她的目光,利剑闪电似地在叶伯奇、叶令超的脸上横扫着。仅仅从他们的表情上,她已经痛心地感到:妈妈讲的是真话。

  “孩子,你妈妈告诉你的是实话。但是,你要相信,我们从来就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今后,也将仍然如此。”

  伯奇被风荷的神态所震慑,急急地作着表白。

  “凤荷,你要冷静一点!”

  令超向风荷伸出双手。但是一看到风荷那怀疑和怨恨的神情,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喔,明白了,风荷想,连哥哥都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而且今天这个谈话,也是他们预谋好了的。他们串通一气,

  却一直瞒着我,欺骗我!

  今天看电影原来是个圈套,是为了要告诉我,我就是电

  影中那个乔治。真滑稽,我竟然成了乔治!

  突然,风荷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空洞、绝望,拖着哭腔,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伯奇夫妇和令超都害怕了。他们真怕风荷会犯病。

  叶太太一把抱住风荷,哽咽着说:“好孩子,你要冷静,听妈妈说……”

  妈妈!妈妈?风荷骤然停住了笑,她推开叶太太,猛地扑倒在床上,用手捂着耳朵,闭上了眼,无力地说: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风荷还把自己锁在房里。

  伯奇夫妇和令超轮流着去敲门,在门外不断地开导她,但她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阿英给她送吃的,她也不开门。直到第二天晚上,她还是不让任何人进屋。

  他们侧耳细听她屋里,无声无息的,就跟没人一样。

  “这可怎么是好,可怜的孩于,她是想把自己活活饿死。”叶太太嗓音喑哑地说,她眼泪都流干了。

  伯奇和令超也急得团团转,搓着双手,毫无办法。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佣阿英,走到叶太太身边,悄声说:

  “太太,把夏医生找来吧。”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伯奇和令超都听到了。伯奇皱着眉问:“夏医生来,能有用吗?”

  “是啊,她要是不肯开门,找十个医生来,也是白费劲啊!”叶太太灰心地摇着头。

  “夏医生来,小姐会开门的。”阿英很有把握地说。

  伯奇夫妇愣了愣神,对望一眼。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令超开口了:

  “妈妈,给夏医生打电话吧,我想,阿英的话是对的。”

  夏亦寒接到电话后,马上就赶到了叶家。

  一走进客厅,他就感到了笼罩在这里的沉重气氛。他扫了一眼伯奇夫妇和令超,问:

  “风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犯病了?”

  “不,不是。夏医生,这可怜的孩子……”叶太太眼圈红肿,泣然说道:“她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已经有三十个小时了。”

  “因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昨天我们……”

  “淑容,还是让阿英领着夏医生去看风荷吧。”伯奇打断了妻子的话。

  “我想,风荷自己会把一切都告诉夏医生的。”令超声音低沉地补充说。

  阿英把夏亦寒领到二楼风荷的卧室门前。

  “你去端一杯热牛奶,再拿些容易消化的点心来。”夏 亦寒吩咐道。

  阿英转身走了。

  夏亦寒在门上敲了几下,亲切而严肃地说:

  “风荷,快开门,我是亦寒。”

  门里发出了响声。一会儿,风荷打开一条门缝,当她发现门外只有亦寒一个人时,一下子把门开大了。

  夏亦寒跨进门去。

  一看到亦寒,风荷满腹的心酸,委屈和悲痛都涌了上来,她呻吟着叫了一声“亦寒”,双腿一软,就瘫倒在亦寒怀里。

  夏亦寒把风荷抱起来,直走到床前,顺手拉过一条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仅仅两天多没见,面前的姑娘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惨白而憔悴,嘴唇发灰,眼圈发黑,眉心间竟隐隐出现了竖纹。亦寒心疼得紧咬着牙关。

  风荷慢慢睁开眼,看着亦寒,眼角边流出了一颗泪珠。

  “亦寒,我……”她呜咽着,想向亦寒诉说,但声音有气无力。

  亦寒竖起一个手指,放在后间,轻轻“嘘”了一声,他帮风荷擦去眼泪,说:“先别说话。”

  他摸摸风荷的额头,又试了试她的脉搏。还好,除了饥饿引起的虚弱外,看来并没有得什么病。

  阿英端着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一碟子松脆的小饼干。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就识相地退出了房间,还把身后的房门带上。

  亦寒端着牛奶说:

  “快趁热喝下去。”

  风荷摇摇头。

  “你需要补充热量,快喝了吧。”

  “把它拿开,我不想吃东西。”风荷固执地拒绝道。

  亦寒剑眉一挑,板起了脸,把牛奶杯往床边的小书桌上一放,严厉地说:“好,你要把自己饿死,就随你去吧。”

  他返身走到窗前,脸望着窗外,再也不理风荷。

  风荷委屈得直想哭,但看到亦寒这副神气,她又害怕,她从来没看到过亦寒发这么大火,使她连哭都不敢了。她知道亦寒是对的,再不吃东西,她真会虚弱得垮了。

  于是,她乖乖地端起牛奶,强压下饿久了的胃对食物的反感,像吞中药似地,一口一口喝着。

  喝了几口以后,还真感到舒服些了。她又就着牛奶吃了儿片小饼干。

  “我把牛奶喝完了,饼干也吃了不少,还剩两块,实在 吃不下了。”风荷放下牛奶杯,小声地说。

  亦寒这才转过身来,向床前走去。

  风荷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仍然脸色凝重,眉头打结,怯怯地问:

  “你还在生气吗?”

  “当然,我生气,气得想狠狠揍你一顿!”亦寒在床沿坐下,正色道,“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认为我不够资格分担你的痛苦?”

  “不,你别发火么,我……”

  风荷刚想开口解释,亦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我不明白,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如此折磨自己。你难道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看到风荷那柔顺、乞求的目光,亦寒更要一吐而快;

  “如此糟践自己,不明明是要撕裂我的心吗……”

  说到最后,亦寒的嗓音颤抖起来,痛苦的眼泪也已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呵,亦寒……”

  风荷扑到亦寒怀里,猛然大放悲声,憋了三十多个小时,她总算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亦寒紧紧搂着她,用自己的手、脸颊和唇帮她擦着眼泪。

  一直等到风荷哭够了,全身也不再抽搐,亦寒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这才平静地开口问:

  “好吧,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阿英来报告说,小姐已开了门,并且她按照夏医生的吩咐,送去了牛奶和点心后,伯奇夫妇总算稍许松了口气。

  “早知如此,昨天下午就该把夏医生找来,也免得这孩子多吃这一天苦!”叶太太直后悔。

  “没想到风荷的反应如此强烈,她从来是个听话乖顺的孩子。”伯奇也在摇头叹气。

  “正因为这样,可见昨天的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我可怜的女儿,想起昨天她那个样子,我的心都疼了!”

  令超两臂抱头,埋坐在沙发里。听了妈妈这话,他抬起阴沉沉的脸,落寞地说:

  “也许是我太自私残酷了……”

  “别那么说,超儿,没人会责怪你的。”叶太太安慰他。她心里想的是:该受责备的是命运!为什么它竟会作出如此的安排!

  伯奇走到令超面前,有点担心地说。

  “令超,下一步,就该你自己去说了……”

  “爸爸,我有点害怕……”令超几乎是心灰意冷般地说。

  “你准备放弃了?”伯奇把手搭在儿子的肩上,问道。

  令超抬起头来,他的眼中饱含着如此深重的痛苦,使伯奇看了心酸。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

  “令超,刚开始我和你妈都不能接受你的想法。但是当我们理解你的心后,就决定宁愿冒风险,帮你排除障碍。现在,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你怎么反倒退缩害怕了?”

  “不是我退缩,我是……实在没把握。”令超低声说,

  “我唯一有把握的是我自己,可她……”

  令超无望地摇着头。

  “孩子,你要振作起来。风荷一时不能接受她是养女这个事实,这不奇怪。可是,说不定,当你和她谈过后,她还会庆幸,幸亏她和你不是亲生的兄妹呢。”叶太太多么希望事情是这么一种结局。

  真是个善良而充满幻想的女人,伯奇心中想,难道你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爸爸,妈妈,我总要去尝试一下,”令超的嗓音嘶哑粗嘎,“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风荷讲完了一切。

  亦寒这才明白。他想,难怪,一个姑娘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顷刻之间被推翻了,被颠倒了,一原来往日的一切竟是假象;父母不是亲父母,哥哥不是亲哥哥,家不是自己出生的家,那将是精神上一种怎样剧烈的轰毁!

  风荷,我的好姑娘,你已经挺过了得知真情后的第一关,你经住了突然来到的一次重击,竟然没有犯病,没有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这需要多强的毅力和对痛苦的忍耐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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