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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恋 page 10 作者:晨蔷

  十二块白色麻纱手绢,角上用十二种不同的配线法,将 “令超”英文读音的几个字母,排出十二种不同的图案,摊开在桌上一看,既雅致又新颖。

  “真美!风荷,只有你能设计出这么巧妙的花样,绣得又这么精致。”令超由衷赞美。

  “哼,还不是白辛苦一场。碰到个没良心的哥哥,还说我不关心他!”风荷撒娇地噘起嘴。

  面前那双半遮在颤颤的长睫毛后面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那么一种我见犹怜的神情,令超陡然心动,他不得不强制自己,转过身去,辞不达意地轻声说;

  “我道歉!我……唉,你啊,你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小女孩!”

  “好吧,好吧,就算我什么都不懂!再这么老呆在家里,我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啦!”

  谁知令超这句含糊不清的话,偏偏勾起了风荷的心事,她嘟嘟嚷嚷地说着,满脸不高兴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又怎么啦,我的大小姐?”见风荷怏怏不乐,令超就 紧张了,忙陪着笑脸问。

  “哥,我想去念大学,我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风 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谁不知道你聪明?妈妈不是说了么,等你在家养好身体,就让你去念大学。”

  “那么,我先出去找个事儿干。”

  “你啊,又犯孩于气!”令超觉得好笑,“连上大学都怕你身体吃不消,爸妈能让你出去做事?”

  “我这个头疼病,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好!连沅沅姐那天都说,或许别老问在家里,反而对身体有好处。”

  “你倒说说,到哪儿去做事?要不,跟我一起到爸爸银行里去?”令超不想使风荷太扫兴,随口问。

  “不,我不喜欢,成天算账,更要头疼了。”

  风荷沉吟了一下,好象突然有了一个好念头,眼睛灵敏地一转,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巧笑嫣然地说:

  “我要去学当护士!那天在德康医院,见到好些和我年龄一般大的护士小姐,来来去去地忙着,我真羡慕!”

  “哦,你想去德康医院,就是夏亦寒当院长的……”

  风荷自己没觉察到,当听到夏亦寒的名字时,她那娇艳的脸颊骤然变得绯红,整个人儿竟显出令超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这时,夏亦寒的形象清晰地在令超脑中出现:气宇不凡,英朗洒脱,实在是个很难令人忘却的杰出而成熟的医生。更重要的,这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年轻男人!

  也许,他们明天的游龙华,并不是单纯的表示回报的礼节性行动!自己的那句玩笑话“夏医生在追你”也可能会当真?

  不祥的预感从令超心头掠过,带给他推心的痛楚,一股寒意直沁脊骨,额上刹时冷汗涔涔。

  他深吸一口气,幸好,心脏的痛楚过去了,总算没有发作。他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叶伯奇夫妇正准备上床休息,叶令超敲敲门,进来了。

  “爸,妈,有一件事想同你们谈。”

  叶令超径直在靠窗的小沙发上落座。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我决定到广济医院去做心脏手术。”

  语调的冷静,显示他已经过深思熟虑,拿定了主意。

  “超儿,”叶太太一听,就克制不住地叫了起来,仿佛她的儿子马上就要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说一下你的理由,”叶伯奇毕竞比太太沉着。

  “我要做一个健全的人,否则,我宁可死!”

  “超儿,不许瞎说,”叶太太急急地加以阻止。

  “妈妈。只有把病根除掉,我才有生存的权利,爱的权利!”

  说到这儿,令超的声音有点哽咽,他突然有点气馁似地,低声说:

  “像现在这样,我只能看着别人……”

  屋里静寂了一会儿。

  伯奇走到儿于身边,信赖地扶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执意要做手术,可以到欧洲,比如说法国去,那儿条件好些。”

  “不用,爸爸。夏医生说过,广济医院就能做。在这样的时刻,我希望离你们,还有风荷,能近一些。”

  “可是,我怕……”叶不太忍不住抽泣起来。

  “淑容!”叶伯奇略带威严地叫了一声,果然,这有效

  地止住了叶太太的眼泪。她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说:

  “伯奇,我们得把夏医生请到家里来,从长计议一

  下。”

  “是的,这是一件大事,一切要考虑周到,”叶伯奇郑

  重地说,“我会安排的,放心吧!”

  “谢谢你们答应我的要求。如果万幸手术成功,那么,我还有一个要求……”说到这儿,令超停顿了一下。

  “你说,令超。我和你爸一定会同意的。”叶太太抢先表示了态度。

  叶令超把目光转向他的父亲。

  “说吧,令超,把心里的话说出未,”叶伯奇向他点点头。   

  “如果我成了一个健康人,我要……”

  令起又顿住了。

  他的父母耐心地等待着,室内空气像凝住了一样。

  “是关于风荷……”令超终于打破了沉默,“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对风荷……”

  “你是一个最好的哥哥,”伯奇急忙说,希望儿子能证  实这一点。

  “是的,在她的身世没有揭开之前,我将永远是她踏实  的哥哥,可是……”   

  “你要我们揭开她的身世?”

  “如果我手术成功,我恳求你们这样做!”

  “为什么?”

  “我不愿永远做她的哥哥,我要娶她!”令超终于费劲地吐出这四个宇。

  伯奇呆住了,惊愕地瞪着儿子。而叶太太只觉得心都被撕裂了。平时,令超对风荷百依百顺,她只当他们兄妹感情好,万万没想到令超会有这个心思。儿子爱风荷,这无可指责,但是,一旦风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们还能保住这个宝贝女儿吗?然而,如果硬瞒下去,儿子又会怎样呢?

  叶伯奇总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缓缓地说:“超儿,你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可是,这事不那么简单,让我们大家都冷静地好好想一想,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我同意,爸爸,”令超爽快地赞成,“不过,我要你们知道,我是为了风荷,甘愿去冒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的。”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雨,早晨的空气清新得令人陶醉。

  夏亦寒、叶风荷两辆自行车轻快地并排骑在通向郊区的马路上。

  刚刚骑出去不远,亦寒就对风荷说:

  “风荷,今天,我还有一个特别精采的节目……”

  “什么节目?亦寒,快告诉我,”风荷快乐地打断亦寒的话。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相互直呼对方的名字了。

  “暂时保密,到时候自然晓得。”亦寒显然是在故弄玄虚了。

  “真坏!”风荷那娇嫩欲滴的红唇微微嘟起,于是,这一声抱怨也就变成了撒娇。

  夏亦寒正侧着脸打量着风荷,他的心族不觉飘摇起来。哦,风荷,你实在美得令人目眩!

  风荷因为今天要长途骑车,所以没有穿裙于,一条裁剪合体的淡绿色长裤,一件鹅黄色绸衬衫,外罩像蝴蝶翅膀那样轻灵而鲜艳的小坎肩儿,把她的体态身姿衬托得更加挺拔俏丽,真如一株亭亭玉立的风中莲荷。不,莲荷虽美,也没有她的灵气和神韵。

  久住繁华市区的人,一旦离开喧嚣嘈杂的市声,到了近郊农村,就像乌儿脱出了樊笼,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他们只觉得满眼碧绿、金黄,扑面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乡土气息。  可以用“惊喜”二宇来形容风荷的神态和表情。无论是路旁一畦绿油油的青菜,还是人家篱笆前一群咕咕叫着的鸡雏,无论是远处田间农夫所唱的嘶哑山歌,还是路上合群搭伙去赶集的农妇村姑们的笑语,都会使她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她的全身心浸透在这些年未从未有过的欢乐之中,纵情饱览着自然景色。她也不时回过头来,瞟一眼紧跟在她身边的亦寒,送给他一个甜美的笑。那双妙目显得那样明亮媚丽,仿佛在说:哦,谢谢你,亦寒!

  这哪里像几天前亦寒赶去为之诊病的姑娘呢?那天,风荷莫名其妙地害怕,神思恍惚,使亦寒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在这姑娘心灵深处。似乎有一个敏感而脆弱的区域,但亦寒还无法找到通向这一区域的线索。看她今天的样子,如此单纯,如此明净,整个人就像一块点尘未染的水晶,这才是风荷的真面目。也许那一天,只是她遇到了偶然的梦魇。

  快乐的路程永远短促,他们很快到了龙华镇。高高矗立的龙华宝塔已经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规模不大,却颇有名气的江南小镇。它的名气来自于每年三月遍野烂漫的桃花,来自龙华寺法会的庄严隆重和那古塔的高峻玲珑。

  不过,现在不是桃红柳绿的季节,亦寒和风荷也不是为寻春而来。他们推着自行车,在镇内的石板路上走过,随意地看着两旁的小店铺和各色各样叫卖看的地摊。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在今天这个游人稀少的日子里,他们俩——一个身着雪白西装、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明眸皓齿、风神秀绝的少女,那样情意绵绵地相跟着——倒真正成了龙华镇上的一景。他们有说有笑,一路走去,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有多少惊羡的目光和啧啧的赞叹在追随着。

  “小姐,不抽个签吗?菩萨保佑你上上大吉!”

  一个老僧,慈眉善眼,双手合十,对正在凝望佛像的风荷说。

  风荷把脸转向亦寒,亦寒的眼光里闪着鼓励的神色。

  那老僧把签筒摇得哗哗响,一脸虔诚。

  风荷下意识地搓搓手掌,突然,她从裤袋里掏出一小卷钞票,飞快地跑到香案面前,把它塞入挂在那儿的一个黄色布袋。然后跑过来,朝老僧抱歉地笑笑,一手提着她那顶白色宽边的遮阳帽,一手拉着亦寒绕过佛像向后殿跑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僧念念有词地送走他们。

  “为什么不抽一根?”亦寒边走边问。

  “万一抽着个下下签呢?”

  “哪会呢,他那个签筒里,全是吉利话。”亦寒笑对风荷,神情分明在说:真是个幼稚的傻孩子!

  “我不要听什么关于未来的吉利话,我只要能像今天这样……”

  风荷粉脸一红,突然把话咽了回去。一扭头,跑进了敞开着的塔门。

  他们在龙华塔内的木楼梯上快步拾级而上。一口气跑到最高层,这才喘息着伏在塔门外的木栏杆上。

  他们凭栏远眺,头顶上是蓝天白云,辽阔无垠。现实纷扰的一切,都暂时地远离了,眼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你看,帆船,帆船在走!”风荷惊喜地欢呼起来。

  她的手指着前方某处。不错,远远的有一条河,河上有被风涨满的帆在行进。

  “哦,真想乘上这么一条挂着帆的小船……”风荷陶醉地微微眯起双眼。

  “好,我记住了,一定邀你去坐一次船。”亦寒热切地接口,“你想坐船上哪儿呢?”

  “天涯海角!”风荷的话语轻得像在自语、在叹息。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龙华寺附近的郊野漫游。

  亦寒惊异地发现,风荷这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不但酷爱大自然,而且竟与大自然有一种近似心灵默契的沟能。

  沿着一条小河,他们愈走愈远。河水清清,看得见成群结队在岸边觅食的穿条小鱼。

  风荷不止一次停下来,蹲在岸边,细看游鱼,用手撩着水,咯咯笑着招呼亦寒快来。

  如镜的水面上,映照出风荷的倩影,天上的白云,岸树的绿荫和在白云绿树间倏然来去的小鱼,成了那倩影天然的背景。亦寒在她身后,都看呆了。

  忽然,就在前面不远,响起了几声“扑通”。

  他们抬头一看,只见几个赤膊的小男孩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像一群受惊的青蛙。

  凤荷向亦寒一笑。亦寒明白,她是说:瞧,我们惊吵他们了。

  于是他们不再朝前走,找了一棵大树,铺了些纸,坐在那浓密的树荫下。

  水面上露出几个光光的脑袋,在朝他们笑呢。有一个调皮鬼,还用手放在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唿哨。

  “他们这才叫跟大自然融化合一呢!”抱膝而坐的风荷,充满了羡慕,“真想天天看到这白云、绿树和小河流水!”

  亦寒两眼望着远方,远方的岸边有一丛丛芦苇在微风中摇摆欠伸。他向往地说:

  “要是能到这儿来办个诊所,该有多好。”

  “那,请一定要收下我,到你诊所去当个护士。”

  还没容亦寒表态,三个只穿一条小裤衩,浑身淌着水的小男孩,来到他们身旁,争先恐后地问:

  “先生、小姐,你们要蓬蓬吗?”

  “要菱角吗?又嫩又甜!”

  “荷叶要伐?”

  风荷立刻被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吸引了,多么鲜嫩的蓬莲、菱角和荷叶啊!

  “我们要,都要!”亦寒看出了风荷的喜爱,已把手里的钞票递了过去。

  “不要钱的。送给你们,”那个捧着一把菱角的小男孩把菱角往亦寒手中一放,带头飞奔而去。

  另两个孩子,也把东西放下,尾随着跑了。

  亦寒和风荷面面相觑。

  只隔了一小会,三个孩子又回来了。各人手中捧着更多的莲蓬和菱角。

  “你们怎么不吃?”一个小男孩问。

  风荷剥开一个莲蓬,亦寒掰开了菱角。这都是真正刚从池塘里采来的鲜货,是城里人很难尝到的,味道果然好。

  “你们也吃,”风荷指指堆在地上的莲蓬和菱角。

  “我们不吃,我们吃得多了!”小男孩们笑着说。

  风荷想起她和亦寒带来的吃食,放在一个袋中,几乎还未怎么动用,有面包、牛肉干、巧克力糖。她掏出来放在纸上,说:“这些,请你们吃。”

  三个小男孩好奇地注视着这些吃食外面花花绿绿的包装,谁也不好意思伸手。那个最小的男孩不自觉地把右手食指放进自己嘴里。

  亦寒莞尔一笑,把那些吃食包了起来,然后把这个大纸包往最大的男孩手中一搁,说:“带回家去吃吧!”

  三个小男孩羞怯而高兴地笑着。捧着纸包一溜烟跑了。

  望着小男孩跑去的方向,一抹忧郁和惆怅掠过亦寒的面庞,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和男孩们一般年纪时的童年岁月。

  半晌,一般扑鼻的清香把他从复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低头一望,一只长着纤纤玉指的手掌中,放着几颗硕大而肥嫩的莲子,正举在他的嘴边。

  “吃吧,”风荷轻声地说,仿佛她的思绪也跟着亦寒神游了一番,带着万分的理解,她温温柔柔地凝视着夏亦寒。

  舒畅的微笑从亦寒眼底唇边漾开,忧郁和惆怅刹时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他握住那温软的小手,掂起一颗莲子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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