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臣明白。」太医慢慢退了出去。
玄臻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庞,不经意的叹了一口气,为他紧了紧被子。
「司莫。」
一直垂首而立的司莫抬起头,唤者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若再让朕知道你做出什么伤害天儿的事……朕绝不轻饶!」
司莫心中一紧,一股无名火窜起:「皇上会如何责罚司莫呢?」
玄臻慢慢起身,眼神令人心悸:「朕是不是太纵你了?你越来越无法无天……这个皇宫中,你惹了谁,朕都可以睁着眼闭着眼,只要你不太过份,朕也不会责罚你……」
玄臻走至司莫面前,声音愈发冰冷:「但是只有天儿,不论任何理由,任何原因,朕都容不得他有半分闪失!若有下次,朕会让你比死更惨!」
冰一般的眸子,隐含悸怵杀意的话语,司莫只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慢慢传导至全身,冰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玄臻又冷冷道:「出去,短期内,朕不想再见到你。」
司莫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看到玄臻重新坐回床边,满眸爱意的凝视着君甄时,一股酸楚翻了出来……
司莫转身跑了出去,与正欲进屋的玄天打了个照面,司莫愤恨的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玄天僵立了半天,最后那一眼浓的好似永远化不开的恨意令他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
为什么,要用那样痛恨的目光看着我……?
第九章
明媚的早晨,玄天难得睡了个懒觉,待睁开眼时,玄臻已经不知所踪。玄天捋起锦鸾帐,立刻有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将银缎满绣小朝靴穿到小王爷脚上,玄天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的被人伺奉着洗脸更衣。
「皇兄呢?」
「回王爷,今儿个一早皇上不到卯时就摆驾影霞居了,因为赶着早朝,才没回来陪王爷用膳。」
「哦……」玄天接过小宫女奉上的冬梅融雪化成的清水,漱了漱口:「君甄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回王爷,听说君主子昨个就能下地了,气色也不错,想来是皇上龙恩浩荡庇佑之故。」巧嘴的小太监有意讨喜。
玄天坐到梳妆台前,立刻围上三个小宫女为他打扮。她们为玄天齐额编了一圈小辫,总归于顶心,结成一根粗辫,束着雏菊形花饰,垂至脑后。额上勒着金梅折枝抹额,中间的那朵金色的梅花璀灿耀眼,栩栩如生,梅心中那圈蕊更是由五粒大小相同的小水钻镶嵌而成,娇小细致。又罩上一件白玉色粉荷案的宫衫,戴上金螭缨络圈,系上葱绿柳黄色攒心宫绦,这才大功告成。本就清丽眩目的玄天,此时愈发华贵夺目,令人惊叹于风华绝代的雏形之中。
「我要去御花园玩!不许跟着我!」
刚说完,小身子一闪,轻飘飘的飞了出去,宫女太监们怔了怔才醒过神来,大呼小叫的慌忙追上。玄天吐吐小舌头,幸好自己轻功极好,不然还真难甩掉这群缠人的大尾巴呢!一眨眼功夫,玄天便飞了个无影无踪。
甩掉跟班后,玄天有些百无聊赖的走进絮柳林,手轻轻滑过垂柳间,沾染了一手清露。忽然一眼瞥见一支秋千,缠绕着火红的紫芸滕,空气中还弥散着紫芸滕独有的奇异醺香,犹如只有仙家才会拥有的嬉玩之物。
玄天开心的蹦过去,坐在花千上轻轻的摇着。随着花千的摇摆,馨香阵阵传入鼻子,令人不禁为之神清气爽。他索性用力的荡了起来,越荡越高,香风越来越浓,罩在身上的蝉翼纱随风飘扬,有节律的舞动令看着的人会一瞬间误以为那是一片朦胧的云雾,将云中的人儿的绝尘之颜衬得愈发仙逸虚幻。
一双灵透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着咯咯笑着的小小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玄天慢慢停下秋千,目光望向某处,有些疑惑的唤了一声:「有谁在那里吗?」
一个人影从絮柳之后走出,玄天看着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他的眼睛,像星星,静静的,却悄悄的发出柔和的光辉。
「君甄?」玄天惊喜的跳下来:「你身体好了吗?可以出来走动了?」
「多谢王爷关心。」君甄跪下行了个大礼。
玄天一急,忙跳下花千,却被紫芸滕内细小的软刺扎了一下,反射性的缩回了手。
「扎到手了?不妨事,这种刺很软,若不是动作太猛,一般不会扎到手的。」君甄轻声道。
「可是扎进去了。」玄天甩甩手,痛得皱起眉,嘟着嘴。
君甄微笑着,轻轻握住玄天被扎的手,小心翼翼的将那根细小的刺挑了出来,一点腥红溢出,君甄将那小手指轻轻的含到了口中,这个亲昵的举动令玄天的心跳蓦然加剧,温润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传导至全身……
他看着眼前这个弱质纤纤的少年,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一对柔眉顺由两鬓,厚实饱满的双唇泛着朱红的血色,这大概是他整张冰雕般晶莹却苍白的脸庞上唯一带着鲜明色彩的地方了吧?他的身子很单薄,宽松的长袍将他纤瘦的身形映衬得更加柔弱,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似的。
「谢谢。」玄天带着几份羞涩致谢,然后笑道:「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很面善……对了,还有司莫也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是吗?」君甄的笑容好似湖面轻拂的暖风,近在咫尺却难以捉摸:「仔细想想……」
玄天认真的端详起他的脸:似蹙非蹙笼烟眉,似笑非笑胭脂唇,态生两靥之愁,身如弱柳扶风,病若西子还娇。如果换上一副健康的神情,再开朗的大笑几声……不就是司莫?哇,真得好像哦!
「哇!你好像司莫!」
君甄轻笑一下,拉起玄天的手,走到絮柳林内的小池塘边,清透的池水之中映入俩人的面庞。
「你再仔细看看……」
玄天睁着池水看了半天,一下子惊叫出来:「啊!如果我再大些,是不是就会长成你这个样子?」
君甄笑了起来,不似先前那种微弱的笑,而是一种开怀的笑,他的两眼微微半眯,长长的睫毛虚掩着双眸,却掩不住眸子中的辗转流光,好似水波浮动,涟涟晕开……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眼睛长得最像你……而司莫的嘴犹为像你……他生起气来时跟你一样爱嘟着嘴,使起性子更是跟你一个样……」君甄的目光缓缓移向晴空:「皇上很宠他,总爱故意逼得他发火,因为皇上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因为……他生气时跟你格外像……」
「皇兄宠他跟像我有什么关系吗?」玄天不解的看着君甄。
看着纯洁的不毫半丝瑕疵的清澈大眼睛,君甄扬起一丝浅笑,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呢?无人能及的显赫身份,惊若天人的绝世容颜,被人捧在手心的呵护,却依然有着如此清澈单纯的目光,仿佛尘世间的欲媚污秽连半点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就像最晶莹的阳光,明耀得令人眩目,无论什么样的人,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吧?
而这样的人,就算轻易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也理所当然吧?也许,连皇上都不愿玷污这份纯净,才会不断的寻找着我们这些替身吧……
君甄扬起头,仰视蓝天,静静的出着神。
「你在看什么?」看到君甄一声不响的看着晴空,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在看纸鸢……」
「纸鸢?」玄天一愣,朗朗晴空,哪来的纸鸢?
「对,纸鸢……拼命想飞高的纸鸢……但它永远碰不到天空,因为它只是一只纸鸢,由主人紧紧约束着的纸鸢……」
「那就翦断那根绳子啊,这样就可以飞得更高了!」
君甄忽然笑出了声,一直笑,笑得玄天莫名其妙。君甄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水:「断线的纸鸢,只会变为一堆破纸与碎骨,再也飞不起来。纸鸢早就知道了,所以它为自己找了个好主人,心甘情愿的被束缚着。因为,只要线不断,它跟主人之间的情就不会断……」
「你在说什么啊?好深奥哦。」玄天不解的看着他。
「呵呵,这是以前一个人对我说过的,可是他也错了……纸鸢想触碰的是天空,因为那天空就是主人的心……可是那根线却约束了它,原来,那线并不是纸鸢所想的情缘……而是……」
君甄没再说话,怔怔的出了神。
「而是什么?」玄天好奇的追问道。
「你知道纸鸢的图案为什么那么多吗?因为那是每个纸鸢的主人所喜欢的一件事物。有的是鸟,有的是花……正因为他们没有那只鸟,那朵花,所以他们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然后将它放上天,就好像真的拥有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君甄伸出一支手指,用指尖在玄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所以……一只纸鸢,只有一个主人,但主人却可以拥有好几只纸鸢。那根连在主人与纸鸢之间的线,对于主人来说不是情缘,而是,替身!」
指尖忽然一用力,滑过玄天白嫩的脸颊,泛出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好痛!」玄天叫了一声,有些惶然的捂着脸,困惑地看着君甄。
「对不起……」君甄轻轻握着玄天的手,淡淡的笑着:「你真比我想像中还要娇嫩。从小你就被保护的很好吧?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没有品味过痛苦酸楚,因为有皇帝的羽翼为你遮风挡雨……」
呵呵,嫉妒……原来我也会有嫉妒……我可以不嫉妒后宫嫔妃,不嫉妒司莫独占皇宠,但我却无法不嫉妒这个一生平坦安逸,却可以轻易享尽天下所有幸事的天之骄子。他太过完美,我,在他的面前,就如同金碧辉煌的灵霄宝殿前一粒丑陋的粗石……我们像吗?不,怎么可能会像,纸做的纸鸢哪能比得过真正的小鸟?
「君甄……你的眼神跟刚才不太一样了……有点可怕……」玄天怯生生的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跑呢?如果你跑到皇上面前说我欺负你,他一定会信的。‘君甄欺负人’,呵呵,若是你说的他会毫不犹豫相信吧?」
谁来救我?毁掉我这颗被嫉妒心蒙蔽的丑陋的心……
「如果我走了,你会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哭吧?」玄天伸出手,轻轻擦拭着君甄眼角的点点碎星。
「你真是个让恨不起来的小东西……」君甄哧笑着,将头枕在他的肩头,轻轻搂住他:「老天太偏爱你了,明明让人嫉妒得恨不得撕碎你才甘心。却在看着你时,宁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你……」
「君甄?你为什么哭?」
「因为我觉得纸鸢很可怜,如果永远没看到那只漂亮的小鸟,就不会发现自己只是一只纸做的假鸟,也不会羡慕那只小鸟可以随意展翅飞向遥不可及的天空,无止境的飞,没有束缚,直至它与天空那样的接近……」
晶莹的水珠悄悄滑落……
第十章
将君甄送回影霞居后,玄天又回到絮柳林内,他不懂,不懂君甄的话语,不懂他为何哭泣,更不懂为什么自己心里很难过……
玄天趴倒在草地上,望着晴朗无云的天际:「纸鸢……?不明白……」
玄天负气的一声哀叫,两只小手顺意的抓着嫩草,闭上眼睛享受阳光的普照,忽然,一只脚一下子狠狠踩在了玄天的手上!
「啊!!」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搁得慌!原来是十九王爷的玉手啊。」说话的人不紧不慢松开了脚。
玄天握着破层皮的手,痛得眼泪直打转:「司莫……」
司莫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两眼很不友好的打量着玄天:「不怪我啊,谁叫王爷打扮得跟朵花似的躲到花丛里,我只道是一朵花,踩了一脚,谁知就踩着您了!」
「你……」
「哎哟,您生气啦?不是吧!您大人何必记我这小人过?气不过就到皇上面前告我好了,就说我司莫‘又’惹他的宝贝天儿了!」
「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嘛跟我过不去?」玄天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
「我哪敢?」司莫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只是我不像君甄那么好脾气,我使性子使惯了!没人得罪我也是这德性!王爷还真娇贵,碰一下而已,就说得我好像故意找你麻烦!」
「你就是针对我!好几次了!」玄天不满的嚷着。
「哼!」司莫冷笑一下:「谁不知道这皇宫中,得罪皇上都别得罪你!仗着皇上宠你就狗眼看人低!装着一副年少无知的模样,恶心!」
「我没有!!」
「没有?夜夜留宿崇阳殿,别告诉我皇上是搂着你讲故事!」
「本来就是啊!」
「哼,真有趣!整天跟皇上亲亲我我,原来只是‘兄弟情’?不要当所有人都是白痴!皇上对你哪点像兄长对弟弟?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母妃所生,能亲到这个样子吗?兄弟哪有你们这样的!」
完全不顾忌后果,完全是发泄般叫着,又一个被嫉妒心蒙蔽的人儿……
「我不跟你说了……」
玄天有理说不清,两眼噙泪站起身离开。司莫眼波一动,蓦然抬脚,一下子绊倒了玄天!
「好痛!」玄天坐倒在地,抱着膝盖,疼痛扭曲了漂亮的脸蛋。
「呵,不好意思,我是故意的~」司莫跋扈的笑着:「你再去告状啊!我才不怕你!」
「我没有告过状……」
玄天用小到几乎不能闻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司莫并没有听到,很高兴的拍拍手走人了。
「司莫……不要走……叫御医……我流血了……」
望着司莫越走越远的身影,玄天的两眼渐渐模糊了,泪水一滴滴落到开始渐渐泛红的裤子上……
「好痛……司莫……流血了……止不住……救我……」
……
「你故意绊倒王爷?」君甄一愣,随即很担忧的看着始作俑者不以为意的吃着葡萄。
「拜托!你干嘛这么紧张?」
「你闯下大祸了……」君甄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什么大祸!」司莫一蹦而起,不忿的说:「他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长得惹人怜一点,就故意利用这个资本大灌迷汤!皇上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那么宠他!要说他跟皇上没什么我才不信!什么兄弟!我呸!装得很纯情似的!」
「司莫……」君甄皱皱眉,说道:「这些话,绝对不能乱说……不管他们之间如何,都要佯装不知,这是宫中最起码的生存法则。而且,你明知皇上有多疼他,怎么还……司莫,也许以你我的认知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跟咱们年龄相仿,却好似不知人间疾苦。其实说到底,他只是太幸运了,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并非故意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