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它记住呀!以后再咬你.我就对它不客气。”
“你呀……”子安看了看表,说,“已经十二点了。你该放下电话,去好好睡觉。”
“我睡不着,怎么办?就是……想你。”
子安知道,现在该是自己显出个男子汉的气概来的时候了。他克制着情感说:“乖乖地睡,就好像我在你身旁。明天一早,我就去你那儿。现在,该道晚安了。”
“明天你早点儿来,我等你。晚安。”
“好,晚安。”子安说着,正要撂下电话,谁知那头又传来楚楚急急的叫声:
“等等,子安……”
“怎么啦?”
“临睡前,你……不吻我了?”
子安心疼地笑了,轻柔地对着话筒说:“吻你,我亲爱的,我未来的小妻子。”
辛子安在电话里让楚楚好好睡觉,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他把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双目凝视着天花板——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脑海中又显现出刚才和楚楚在一起的幕幕情景:
正当楚楚放弃一切戒备,温顺地躺在他面前,一任他狂热的安抚,正当他们忘情地沉醉在爱河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外界事物存在的时候,摹然间,幻庐客厅里的烛光一阵摇晃,仿佛突然刮来一股穿堂风,又仿佛有人匆匆离去,因而带起了一阵小风。而且,一直安静的小古怪,也突然弓起脊背,对着门外叫起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子安一下松开楚楚,一面用身子遮挡着她,一面回头看去。他什么也没看到,又走到门边,推门一看,外面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楚楚也已在沙发上坐好,正慌乱地理着胸前的衣扣。
子安关上门走回来。这一惊,倒把他惊清醒了。他“扑哧”一笑坐回沙发上,把楚楚轻轻揽到怀里。
楚楚的心“别别”乱跳,而且羞得满脸通红。她软软地偎在子安胸前,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子安见她这副窘相,自有另一番娇媚可爱,忍不住逗她道:“楚楚,你实在是楚楚动人。你的脸,你的脖子,你的……”
“你坏,再说,我……”楚楚气得用拳头死命擂着子安的胸脯。
“好,不说,不说。抬起头来,看着我。”子安笑着说。
“不,偏不。”楚楚就是不肯抬头,又羞又喜地躲在子安怀里偷偷浅笑着。
子安心生一计,突然用哀求的语调说:
“我现在可真饿了。还有什么吃的吗?”
楚楚这才抬起头来,烛光在她充满笑容的眼里跳跃:“讨厌的馋猫!刚才叫你吃,你不吃,现在饭菜都凉了。要不,我去热一热。”
“不,不让你离开我。”子安毫无松开手臂的意思。
楚楚也懒懒地偎在子安怀里不想动:“那我按铃叫小翠拿去热热。”
“也不,不要人来打扰我们,”子安说,“我就吃冷的饭”
两人拉着手来到餐桌边。子安刚才说饿,主要还是想解脱楚楚的窘状,但现在一看到桌上的饭菜,他才觉得自己真的饿极了。也难怪,晚饭几乎就没吃么!
好在饭锅一直放在垫着棉套的草案里,所以还有点儿温热。见子安大口扒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楚楚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心想,只顾自己说话,真把他饿坏了。
她夹起一个大虾,用手把虾壳剥净,刚想把虾肉放到子安碗里,子安却调皮地张开了嘴。她只得亲手把虾肉喂到他嘴里。子安故意歪着头,津津有味地嚼着,楚楚忍不住笑了。
“这个星期天,我们去丁西平家出席一个宴会,”子安说,“庆贺他儿子周岁生日。”
“他邀请我了吗?”楚楚和他逗趣,故意问。
“这是一个小型聚会,被邀的都是最要好的朋友。西平一定要我把你也带去。”
“他知道我?”
“当然,我们俩无话不谈,在法国时就那样。听说我终于有了女朋友,他真心为我高兴。”
“你已经答应他了?”楚楚问,见子安点头,她又说,“那,要是今晚我不原谅你,你怎么办?”
子安嘻嘻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就你脸皮厚!”楚楚用手指刮刮他的脸颊,沉吟了一会又说,“我见过丁西平夫妇,是在前不久一次上海商界大亨的聚餐会上,舅舅带我去的。真是一对出众的夫妇,丁夫人.....”
“她叫白慧。”子安插嘴道。
“我知道。她是那么端庄、妇静、美貌,而丁西平,是我见到过的男子中最出色的。”
“那么,我呢?”子安问。他这么问,也不纯粹是逗乐,拿自己与丁西平相比,是要有点儿勇气的。但他确实想听听凡姝的评价。
“你们俩有共同点,”楚楚偏偏头,认具地说道,“都有挥洒自如的成熟和沉着,还有因为学识丰富而带来的自信。对陌生人都有些冷漠、高傲……”
“不同点呢?”
“也许他的环境比你好,发展比你顺利,我觉得他似乎缺少感情。”
“又来了,你这个是不是”!子安道,“你不太了解,他在其他方面可能比较顺利,可在爱情上,也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是吗!”楚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我只要你告诉我他们辛福吗?”楚楚关切地问。
“幸福,非常幸福。这是我见到的最美满的一对。”
“哦,那我就放心了,”楚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多相配的一对,我希望他们幸福。”
楚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为他人担忧的善良,虽然带点儿稚气,却又一次深深打动了子安。终于,他趁机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
“楚楚,我盼望着我们能像他们那样幸福美满。”
楚楚当然马上就听懂了,但她故意眨眨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傻瓜,我是在向你求婚!”子安激动地说。
“求婚?就这样?嘴里含着一口饭。筷子上还夹着一块菜……”
子安一看自己的样子,不禁豁然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住笑说:
“也许这方式不太合适,那是因为我没有经验,可我是真心实意的。楚楚,我要你,要你的一切。我不能再等了,我的生活中再不能没有你。”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楚的脸“你能答应我的求婚吗?”
楚楚似乎偏偏要刁难他一下,她故意皱皱鼻子,胆怯地说:“我真要嫁给你了,万一你再发火,打人怎么办?”
“呵,楚楚!”子安哭丧着脸,“我哪里还敢!上次我是这只手犯的罪,”他放下碗筷,指指右手道,“当时小古怪就扑过来狠咬一口,看看,现在还有疤呢。”
果然,楚楚指开子安右手衬衫袖子,就看到在腕关节连接手背的地方有稍微隆起的一道白色疤痕。
小古怪的惩罚倒也罢了。紧接着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还是这条手臂,跌成骨折。这是上帝在惩罚我。我总算明白了,你这个天使,有两个保护神,一个是这条精灵古怪的小狗,一个就是上帝本人。”子安停了停,又正色道,“我要是再这样粗暴,让他们罚我马上下地狱!”
楚楚心疼地抚摸着子安手上的伤疤,依恋地说:“那我也跟你去地狱,与其在人间常相思,不如到地狱常相依,追随着你。”
子安整个的心都被楚楚的脉脉柔情融化了。他愈益急切地想听到楚楚亲口答应他的求婚。他双手捧着楚楚的脸颊.带着全身心的渴望又一次追问:
“那,你肯嫁给我了?”
在烛光映照下,楚楚显得更为纤柔。她眼里凝注着激动的泪,唇边挂着醉意熏熏的笑,对子安信赖地点了点头。
子安大喜过望,一把拉楚楚在自己膝头上坐下,也不管嘴上还有着油渍,就把脸深埋在楚楚胸前,哺哺自语:“呵,楚楚,我的爱人!”
楚楚也陶醉地闭上了眼,她柔柔地抚摸着子安的黑发,柔柔地说:
“我只要你一个保护神就足够了,你会保护我一辈子,是不是?”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楚楚穿着一袭洁白的睡袍,在幻庐二楼她的新卧室里,认真地伏在桌上写日记。
沈效辕轻轻敲敲门,进来了。他笑眯眯地把~张报纸放在楚楚面前。
报纸下栏醒目地登看“辛女婚事”。
“满意吗?”沈效辕问。
“爸爸,你真性急。”
“我都不喜欢铺张,所以这订婚仪式倒无所谓,但应该让大家知道你们已有了婚约。”沈效辕慢条斯理地说。楚楚笑着点点头。
沈效辕注意到,她左手王笋般的手指上,有一只红宝石戒指在放光。他笑问道:
“好漂亮的戒指,是辛子安给你的吗?”
楚楚嫣然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你可要保存好,这是你们婚约的信物。”沈效辕说着。走出了房间。
楚楚拿起沈效辕带来的报纸,若有所思地把那条订婚启事看了又看。
突然,她拿起自己的笔,把启事上“沈凡姝”的名字划掉,在旁边写上了“楚楚”端详了好一阵,然后轻叹一声,把报纸掷在桌上。
红宝石戒指在台灯下闪闪发光,楚楚用指尖摩拿着那颗红宝石。然后把桌上的日记本收拾好,慢慢地上了床。
靠在小床的床栏上,她温柔地吻了吻戒指,默默地在心里说:“晚安,子安。”这才躺下去,拉过一条薄被盖在身上,想着明天是星期天,约好中午时子安来接她去参加丁西平家的聚会。不一会她就甜甜地睡着了。
呵,有谁见过沉睡中的天使吗?又有谁领略过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子美丽的梦境吗?
睡梦中,楚楚真的长上了洁白的羽毛丰满的翅膀。她在广阔无垠的天际自由自在地飞行,她在长满鲜花嫩草的园圃里漫步,轻云和流霞围绕着她,千百种飞鸟鸣禽簇拥着她。而她,则在寻觅;她在呼唤,她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到辛子安身边去。
哦,他在哪里?他是不是在那座巍峨的宫殿里?他会不会在喷着清泉的凉亭里念书,在那长长的游廊里散步哦,子安,我的子安……
脚下滚动着一团雪白的毛球,那准是淘气的小古怪。没错,是我的小宝贝。
可它为什么老是用嘴扯着我的衣边呢?而且叫得那么使劲,那么慌张。
“别叫,别队小古怪。让我来抱你。”
小古怪叫得更急促、更紧张了。怎么啦这是?而且还露出了牙齿。
“哎哟,好疼。该死的小淘气,怎么连我都咬起来了!”
楚楚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弄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小古怪爬在她床上,拚命地咬她的衣袖,对着窗外狂吠。
楚楚朝窗外一看,吓得“哇”地叫起来。
窗外,是一片通红的火光。
“失火了!”她忙跳下床,两步奔到窗边,只见整个新造的花园都在燃烧,幻庐已被包围在~片火海之中。
楚楚不禁大叫道:“失火了!快救火!”一边抱起小古怪就往门外冲。刚一用劲打开房门,一股浓烟猛扑进来,呛得她眼睁不开,喉咙也喊不出声来。
突然,一阵晕眩,她两眼乱冒金花,昏倒在门边。
第七章
雾失楼台,灵心慧质无寻处
一场无情的大火,把幻庐和沈国烧成了一片废墟。
那奇丽精美的两层楼房,小巧雅致的花园,如今都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东一块、西一堆被烟火熏得黝黑的石头和砖瓦。
这场火灾轰动了上海滩。不仅因为沈效辕是上海知名的巨商,而且因为设计督造这座幻庐的是当今最负盛誉的青年建筑师辛子安。
幻庐即将竣工时,报上就连续发过不少文章,称它是辛子安的又一杰作,堪称沪上建筑史的一件瑰宝。几家小报竞相刊登记者们千万百计拍来的幻庐和沈国照片.更引得许多人极想前去亲眼目睹一番庐山真面目。沈效辕的一些朋友在幻庐和沈园修建完毕后,曾动员他开放几天,来个公开展出,让人们一饱眼福,但优效辕一口回绝。他说,这是女儿的私产,只有她本人同意才行,他不愿代为作主。于是,幻庐更平添了一重神秘感。
如今一夜之间,这座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着的奇妙新建筑,竟彻底毁灭了!
报上有一篇文章说:“这大概是建筑史上寿命最短的经典作品。”又一篇文章说,此事定使那些亲眼见过幻庐或看到过它照片的人们,“心胆俱裂,抱恨终天”。
这些当然是报人的夸张说法。
但心胆供裂,抱恨终天一个字,对一个人却是极真实的写照。这个人就是辛子安。
这场大火不但焚毁了他半年多来心血的结晶,而且更加无法挽回的,是夺去了与他刚刚订婚的心爱姑娘楚楚。房子可以重建,可是被大火吞噬的人儿,却再也无法赎回了!
当车子安得知,清理火灾现场的巡捕,已在灰烬中找到几截女人尸骨,井初步断定这就是当晚住在幻庐的凡姝、小翠主仆俩时,他悲痛得几乎神志错乱。
几天来,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同任何人说一句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当时我不在幻庐?否则,如果我救不出楚楚,就让我们一起葬身火海……
子玄和夭姿扔掉手头一切工作,悉心照料着子安。子玄更是没日没夜地守在哥哥身边,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出什么事。丁西平等几个好朋友,也不断地来探问,关怀备至。
一周以后,辛子安才勉强披着宽大得不合身的睡袍,无力地摇摇晃晃走下楼来。
坐在客厅里的丁西平,再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告诉他,由他设计的杭州恒通分公司办公楼在修建中遇到一些问题,问他能否亲自去一趟。
熟知辛子安性格的丁西平懂得,如今只有建筑事业才能给予辛子安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也只有用工作,才能帮助他摆脱失去爱人的痛苦。
子安知道好朋友的用意,衷心感激地接受丁西平的安排。
临行前,子安决定去看望一下沈效辕。
自幻庐被大火焚毁,沈效辕便把一切公务推给手下,谢绝所有访客,足不出户地呆在家里。他那幢旧楼因距幻庐较远,中间又有一座假山的阻隔,幸而未受到火灾的侵害。
听说辛子安来了,他立即让华婶把子安直接领到小书房。他颤巍巍地站在书房门口,子安一到,他一把抓住子安的手,刚叫了声“子安。我的孩子……”就禁不住老泪纵横,涕泅横流起来。
子安虽已知道沈效辕不是楚楚的父亲,但沈效辕的悲哀还是深深打动了他。他紧握着老人枯瘦的手,使咽着说不出话来。
“子安,我这么称呼你。请不要见怪,”落座以后,沈效辕取下眼镜,频频擦拭泪水,一边说:“你和凡姝已有婚约,请允许我把你当成我的女婿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