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姐,华婶说,这哑婆从前就在这儿服侍过太太,你怎么不认识她?”小翠突然想起,不解地问。
“小姐那时候还小,哪记得那么多佣人的事。”华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卧室门口,这时推门进来,回答了小翠的问话。
凡姝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大概刚才楼梯上太黑了,我,没看清楚。”
华婶不满地责备小翠:“你别在这儿罗嗦了,快服侍小姐洗澡睡觉。都这么晚了,小姐要是累得再犯病,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翠朝凡姝一伸舌头,赶快捧着凡姝的浴衣进了卫生间。
洗澡的时候,凡姝一心想的都是子安,心情慢慢平静了,又恢复了偷快的情绪。
洗完澡出来,她在卧室的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日记本。
凡姝早就养成习惯,每晚临睡前,必定要写日记。在遇到辛子安前,日记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亲人,最忠实的的朋友。她每晚在日记中倾诉着自己的一切,就像和亲人在谈心,又好像是在接受好朋友的评判和帮助,因为在写日记的同时,她也在回想着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所思。
在遇到辛子安并爱上他以后,凡姝的日记写得更尽心了。她几乎记下了和辛子安之间的每一次见面和每一句谈话。她早就想好,如果将来她不能和子安结合,那么她就只能靠重温日记中的这些内容来度过她孤独的残生。如果她有幸和子安生活在一起,那么这本日记就是他们爱情历程的见证,井将伴着他们走到生命的终点。
她摊开日记本,开始记述今天在辛家度过的难忘的一晚。从他们的初吻,子玄的归来,到子安对父亲的回忆……
她放下笔,活动一下写得酸麻了的手腕。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拿起桌上的小圆镜,照着自己的脸,又用手抚摸着自己那有点儿烫的双唇,突然,一阵红晕涌上她的脸颊。镜中的那张俏脸上,还显现出了那对深深的芙涡。她放下镜子,又拿起了笔,就那样带着满脸的红星和抑制不住的笑意继续写道:
我说,太晚了,我该回家了。但子安仍紧紧地拥着我。不肯松手。他吻着我,一次又一次,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唇说:“凡姝,你自己知道吗,你的这对唇会把人迷死。以后,你要提醒我,别让我沉溺在这其中而忘了其他的一切。”我没回答他,心里想:我才不会提醒你呢!我要你吻我……吻我……
他会沉溺在我的唇中而丢掉一切吗?不,他不是那种人。我现在越来越了解,他平日虽然感情不外露,但内心却蕴藏着极炽烈、丰富、又极细腻的深情,就像埋在地心的岩浆。然而,他又是一个坚毅的、事业心强的真正男子汉。我相信,将来,他的事业会有更大的成功。我要尽我毕生的努力,帮助他永远站在事业成功的顶峰。
凡姝又一次停了下来。渐渐地,一层愁云笼罩在她的脸上。她不知该如何往下写。终于,她深重地叹了口气写道: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向子安倾诉有关我的一切。但是,我不能不遵我诺言。每一想到这,我的心就会揪紧了般地疼痛。
子安,我多么渴望成为真正的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等凡姝合上日记本上床休息时,已过了凌晨一点。小古怪早就在凡姝床脚的地毯上甜甜地睡着了。
凡姝在床上翻来复去好久,这才深深地沉入了黑甜乡中。……
她似乎感到有人在扯拽她睡袍的衣袖。她想睁开眼来,但眼皮那么沉,实在睁不开。又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拱她的脸,并且伴随着低低的唁唁声。她狠狠地一使劲,这才睁开眼睛,头脑也一下清醒过来。原来是小古怪正蹲在她枕头边,死命地想把她弄醒。
她有点生气,更重要的是不理解,她拍拍小古怪,说:“你可从来没有这样不听话!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小古怪却紧张得直喘气。它对着门口的方向“呜,呜”地叫了几声,又用嘴咬住凡姝的袖子,好像想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但它实在太小,太弱了,最可怜的是它不会说话,无法把心中的意思告诉主人。
凡姝终于有点儿明白了。她一翻身坐在床上,看看房门,关得好好的。
小古怪见她坐起身来,更起劲地朝房门叫着。凡姝决心下床看个明白,她跋上拖鞋,抱着小古怪,走到门边,推开房门一看,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凡姝关上门,对小古怪说:“小家伙,看见了吧,什么也没有。你别是做噩梦了吧?”
小古怪虽然不再叫了,但仍在她怀里烦躁不安地扭动着。
走过书桌旁时,凡姝突然发现,放日记本的抽屉隙开了一条宽宽的缝。她忙拉开抽屉一看,日记本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自己每天写完日记,放好本子后,一向都是把抽屉关得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凡姝困惑地摇了摇头,难道今天是太累了,竟疏忽了?
应子玄邀请,辛子安和几株星期天去参观美展。
这几个休假日,天姿都被子玄拉着在馆里帮忙装修布置。所以当子安和凡姝到时,她和子玄只是出来招呼了一声,就都忙自己的去了。
“我哥哥对画懂得不比我少,有他作讲解就足够了。”子玄临走时对凡姝说。
子安和凡姝正好自己随便转转,看看。
本以为试展时参观的人会比较少,谁知却相当拥挤。
子安、凡姝一走进大厅,迎面就见到子玄所画的那幅《梦幻天使》。他们都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了,但画中天使如今在展厅那柔和灯光照射下,显得益发超尘脱俗美丽非凡。这种几乎是非人间所有的美,深深地震撼着他们。
他们久久地仁立在这幅画前,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众多参观者注意的对象。
凡姝早就发现,在任何公众场合,子安总是形貌和气质最杰出的男士。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他挺拔的高身材上穿着一套讲究的白色西服,十分流洒大方。凡姝自己以白底粉色小花的绸衬衣和一条宽大的红色裙子相配,显得既娇艳又端主。胸前挂着一个装饰意味很浓的大大的金十字架,双耳垂挂着与之相应的十字架形金耳环。凡蛛平日喜欢穿白色或浅色衣裙,今天却刻意打扮得皈艳而绚丽,与一身洁白的辛子安站在一起,更显得亭亭玉立,秀丽无比。这一对青年出现在展厅,真令人有鹤立鸡群之感。
很快就有眼尖的参观者注意到凡姝,看出她就是梦幻天使的模特。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厅里都在传说:“天使”自己来看画展了。没等子安和凡姝觉察,他们身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沉醉在这幅油画所产生的艺术美感中的子安和凡姝,起初根本未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凡姝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她惶惑地拉拉子安的衣袖,用眼神向他示意,子安这才把眼光从画上移开。环顾四周,他也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决定了该怎么办。
他拉着凡姝,两人转身从这幅画前走开。
子安那微戚着的眉头,严肃而英俊的脸庞,他那高高的结实的身子,那轻扶着凡姝的手臂,使人一看就明白,这是那位“天使”的保护者则由然严肃庄重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威慑作用,把周围的人群远隔在他们俩身外。
子安带着凡姝径直穿过展厅,来到通往工作人员办公处的后门口。听他说是找辛子玄的,那里的一个守门人让他和凡姝进去,把尾随在他们后面的人挡住了。
进去就是一道扶梯,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凡姝一下子瘫软地靠在子安身上,说:“我都有点儿害怕了。”
子安这才发现,凡姝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掏出手绢给她擦去,一边轻声说:“那有什么可怕的?看你,都出汗了。”
他们上楼找到子玄和天姿。凡姝已恢复了平静,把刚才的事,当笑话讲给子玄和天姿听。
子玄听完后说;“展厅里,还有我一幅《天使在林中》,另外还有几幅别人的画很不错,本来你们可以再看看。现在,我看只能算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怕什么?我陪你们一起下去!有谁要再围住你们,我就把他们赶开。”天姿不服气地说。
“天姿,你不知道,来参观的人很杂。说不定有几个小痞子混在里面,何必惹这种不愉快?”子玄说,又问子安:“哥,你说呢?”
子安说:“以后再找机会来看吧,或者索性等你们闭幕以后。今天我看就算了。”他看了一下表,“快十一点了。中午,我请你们到‘蓝羚’吃西餐,离这里很近。”
子玄爽快地点头:“好。你们先去订座,我和天姿把手头的事收拾一下,过半小时到。”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吃饭时间不能过长,下午还有事。马上要正式开馆,这几天是最忙的。”
子安与凡姝起身下楼,子玄又追到楼梯口叮咛:“哥,就从楼下那扇小边门出去,别再穿过展厅了。”
子安在蓝羚西菜社要了个雅致的小单间。
他和凡姝刚在小圆餐桌上坐下不久,子玄和天姿也到了。
他们喝着香摈酒,随意地聊天。这里的隔音设备不错,小单间里安静舒适。
第一道菜奶油浓汤端上来了。子玄刚在盘里舀了一勺,突然“扑呼”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天姿奇怪地问。
“我想起刚到法国时,最头疼吃那儿的饭菜,特别是那些臭哄哄的奶酪。”子玄笑着说。
“那你怎么办?两、三年下来不饿死你。”天姿说。
“还不是被哥哥逼着硬往下咽,后来也就习惯了。”子玄说着瞥子安一眼,“当时,我还想,还不如哥哥去德国,让我一个人在法国,还自由些。”
“去德国?怎么想到叫你哥哥去德国?”凡姝好奇了。
“你还不知道这事?凡姝,看来你得对我哥多了解了解。”子玄故弄玄虚地眨眨眼,“我哥在同济上学时,有个德国教授很赏识他,帮他联系好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奖学金相当高。可我当时要去法国学画,哥哥为了我,谢绝了那位教授的好意,一起去法国勤工俭学。”
子玄喝了口汤,见凡姝、天姿在认真地等着听他往下说,就又讲:“我当时只有十六、七岁,说实话,要不是有哥哥在身旁,也许我在法国的学业就坚持不下来了。哥,想想那时我们也真不容易,特别是你,够辛苦的,……”子玄有些激动起来。
“子玄,别在女士面前叹苦经了,这会影响她们胃口的。”子安故意轻松地说,打断了子玄的话。他已感到身旁的凡姝正满怀着赞美和爱慕盯着他的脸,他不要子玄再为他唱颂歌。
坐在子安对面的天姿,也在感动地看着他。她心底深处有着浓浓的羡慕和妒忌,羡慕子玄有这么个好哥哥,妒忌凡姝有这么个好恋人。
但天姿毕竟豪爽豁达,洒脱地甩了甩飘到额前的头发,仿佛要把这些油然而生的念头都甩得远远的。她对子玄说:
“我看,现在你该开始学习彻底的独立了,……”
餐桌上静了片刻。谁都明白天姿话中的含义,但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侍者送来了第二道菜:牛排和蔬菜沙拉。半晌,还是子玄开口道:
“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经二十三岁,可以去独闯天下啦!”
他显得轻松自如地微笑着说,然而,这实在不是个成功的微笑。
凡姝感到了子安的尴尬。她机灵地扯开话题: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天姿和子玄连忙问,连子安都停下刀叉,看着凡姝。
“给我的新房子和花园起个名字吧。”凡姝要求道。
“花园不是叫‘沈园’吗?”天婆说,“我听你讲过,你为什么要加盖一座伤心桥和关于陆游的故事。”
凡姝想了想说:“花园叫‘沈园’还可以,但是那座桥我不想叫伤心桥,太伤感,似乎不大吉利。”
子玄马上想到那天他亲眼看到的情景。他知道这座桥是他哥哥和凡姝互吐衷肠的地方,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我来给这座桥起个名字:‘双影桥’,你们说合适吗了”
子安与凡姝不禁对视一眼,他们不得不承认,子玄把陆游的“孤鸿照影”稍稍改动一下,倒也贴切而隽永。
凡姝举起手中的香槟,感激地看着子玄:
“敬你一杯,子玄。你起了一个好名字,就叫它双影桥。”
子玄与几株碰了一下杯,他一口气把大半杯香镇喝了个底朝天。这酒真苦啊,一直苦透了他的心肝肺腑。
侍者送来了第三、第四道菜,两位女士已经吃饱,放下了刀叉。
天姿在苦苦思索着楼房的名称,她自语道:“叫什么好呢?‘水晶宫’?大俗。‘白玉楼’?也不合适。”她把目光投向子安:“这房子的名字该你来起,子安。你是它的设计者,该最了解它!”
天姿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她虽然认识辛子安时间不短,与他的接触,也绝不比凡姝为少,但当凡姝很自然地称他为子安时,她却老觉得叫不出口,总要一本正经地称一声“辛先生”。然而,自从她知道子安与几殊恋爱之后,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口叫起“子安”来了。
当凡姝请大家给她的楼房起名时,两个字马上在子安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这是他给这幢自己精心设计的楼房想出的名字,他觉得既优美又完全符合他的设计思想。
但他性格稳重内向,宁可让别人先说,如有凡姝中意的,他当然会尊重的。现在天姿问到他头上,他也就不得不说了。
“幻庐。”他脱口而出,并用手指比划着这两个字。
“幻庐!”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幻影的幻,梦幻的幻。”子安解释道。
“幻庐,一座充满幻想的房子,多美!”凡姝衷心地赞叹。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天姿问道,但还未等子安回答,便又兴奋地叫,“我知道了,梦幻天使住的地方,当然该叫幻庐!”
子玄赞赏地用叉子敲敲桌面:“幻庐,妙,简直妙极!本来那幢楼房就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无法用言语穷尽的美,这名字概括出了楼房的风格。”
他心中还想:也符合楼房主人的秉赋和气质,这么姣美的女孩,凡间罕见,只会在幻境中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子安微微含笑说,“它从我的画纸上走下来,第一次立体地、形象地展示它的美,并不是在现实的地基上,而是在一个梦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