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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女 page 10 作者:晨蔷

  上午没找着凡姝,是不是这个调皮的姑娘又逃学了?昨天自己给工地打过电话,说今天上午要去一下,但结果公司事情忙,没去成。难道,和上次一样,她是因为我……辛子安呆呆地想,思绪不由得回到几天前的那个上午,凡姝拿着细木棍站在他的那张全景图前,他们谈得那么多,那么畅快!

  “哥,你说好笑不好笑,小韦他们看了那幅《梦幻天使》,全都逼着我承认画中的姑娘是我的女朋友。你猜我怎么回答?”

  大凡年轻人沉浸在难以遏制的喜悦之中时,都会变得饶舌而健谈,辛子玄今日就是如此。

  他的话让辛子安一惊,还没容他回答什么,子玄早又自己解答道:

  “我告诉他们,目前么,我还不敢这么说。但我相信一定能让这位天使爱上我!我这大胆的回答,倒使他们愣住了。哈哈……”

  子玄的笑声坦诚而热情,他对哥哥,从来无话不谈。但辛子安听弟弟谈话,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复杂而惆怅。

  他暗暗自责:在知道了弟弟的心思之后,自己不是下决心远离凡妹的吗?可为什么那天上午,在小工棚里,又会如此动情?当凡姝的灼热眼光投射过来,自己本该远远逃避,甚至应该给她浇上一点凉水。可是,我究竞做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拦。我真该死!

  大概早就习惯了哥哥的少言寡语,辛子玄并不需要子安对他的每句话都作出反应。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哥,你说,这事儿我有希望吗?”

  听口气,这气壮如牛的小伙子,内心深处又有点没把握呢!

  子安只觉得一股苦涩的滋味从心底直冒上来,一直冲到喉咙口,就好像他刚刚咽下了一口黄连。他忙舀了一勺汤,俯下头慢慢喝着。

  “对了,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见哥开始终不开口,辛子玄这样猜测着说。

  辛子安感到弟弟那满含期待的眼光仍在盯着自己,他放下汤勺,平静地说:

  “子玄,我怎么会觉得你可笑呢!对你的恋爱、婚姻,我总是关心的。”

  “那么,你说说,你觉得凡姝怎么样?”子玄的劲头又上来了。

  子安稍稍犹豫一下,说:“不错。”

  “你不再为她那次乱发小孩脾气,要拆掉你造的楼房而生气了巴?你会因为我而接纳她吗?”子玄显然对哥哥简短的回答感到不满足,急急吐露出他的担心。

  一丝苦笑在子安的唇边闪过,他恳挚地对弟弟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子玄,我都会善待的。”

  “谢谢你,哥哥。”子玄知道哥哥是一诺千金的人,有这两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他舒心地扒了两大碗饭,放下筷子说:

  “哥,这个礼拜天,我要带凡姝去公园,找个好背景,从不同角度画几幅素描,为油画作准备。我还约了夭姿,请她在旁随时提点批评。她对什么事都挺有见地的。你也一起去,好吗?”

  “我?”子安顿了一顿,“不,我不去了。我手头还有不少事。”

  “哥,你老是工作!星期天也该出去散散心呀!

  “等以后吧,这次不行。”子安不容辩驳地说。

  子玄知道哥哥主意已定,绝难改变。只得惋惜地说:

  “唉,我还向凡妹、天姿保证,一定能把你拉去呢。你不去,大家都会失望的。”

   

  第五章

  客厅里,子安和凡姝默默地看着子玄走出客厅上楼去了。凡姝转过身来,对子安说:

  “子安,你真是有个好弟弟。”

  “是啊,所以我愿意把一切都让给他。”一看凡姝又有点儿着急了,子安忙补充道,“当然,除了你。我懂得,那样做,不仅对不起你,子玄也会很痛苦的。”

  “那么,你呢?把我让给别人,你就不痛苦吗了”凡姝问道。

  子安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走到窗前,又回过身来,这才说道:“凡姝,你坐下,听我告诉你。”

  凡姝在沙发上坐下。

  “不知子玄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们的双亲……”子安突然转入这样一个话题,见凡姝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继续说,“我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父亲非常爱她。但母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病逝了。”

  子安叹了口气,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母亲死后,父亲彻底垮了。他成天成衣对着我母亲的遗像呆坐。母亲任何一件小小的遗物,都会引得他流泪。当时我已懂事,盼望父亲这种情绪慢慢过去,一切恢复正常。但是,结果井不是如此。他越来越深地沉溺在这种哀思中,以至于只有靠酒醉后的麻木才能寻求到暂时的心灵平静。他开始酗酒,无故旷工,不负责任,造成工地上出了事故。他和我一样,也是个建筑工程师……”

  凡姝望着他,望着这个她用整个心灵深爱着的男子。如今他正深深陷入悲痛的回忆之中,她真想制止他再说下去,帮助他摆脱这折磨人的往事回顾。但是她知道,子安心中的块垒,非得倾诉出来才能消除,于是决计不打断他,等他往下说,何况,她确实也想多了解一些子安的双亲。

  “他被公司开除了,从此益发垮得不可收拾。酒醉后,他自责,觉得没有尽到照顾我和子玄的责任,愧对母亲。他痛恨自己,想尽办法惩罚自己,打自己耳光,用头撞墙,用刀戳那只拿酒杯的手。但最后,这种痛苦和痛恨又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中才能消解化释。他就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一天一天地苦挨着,挣扎着,家里能变卖的全卖光了,穷得揭不开锅。”

  “那,你和子玄怎么办呢?”凡姝忍不住关切地问。

  “靠父亲一位老朋友的帮助,我在建筑公司当小工,挣点钱,勉强糊口。我什么活都干过……”

  子安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实在不想再提那段辛酸的往事。停了停,他说:

  “到我十七岁时,还是靠我父亲那位老朋友的关系,弄到一份同济大学的奖学金。于是我一边上大学,一边做工,养活子玄和我父亲。直至有一天,父亲到他曾工作过的建筑工地,从一幢刚落成的大楼上跳了下来……

  “他留下一封遗书、是给我的……说他已能完全放心地把子玄交给我照顾了。他说,他走了,只会给我带走一个负担、一个耻辱……劝我不必悲伤,不必遗憾,因为他感到非常幸福;他终于可以去和我的母亲团聚了……”

  子安强忍着泪水.便咽着说,而凡姝早已泣不成声。

  子安吸了一口气,说:“现在你能明白吗,我对子玄意味着什么?为了他,我什么苦都能忍受。我怎么忍心从他手中把你抢过来呢?我想,我可以一辈子默默地在心中爱你。凡姝,你现在还责备我把你当一个物件让给子玄,还要问我这样做是不是痛苦吗?你能原谅我吗?”

  “子安,”凡姝含泪叫道,“我为你自豪!”

  子安的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硬是把它们憋了回去。他靠在窗台上,苦笑着无力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向凡姝伸出双手……

  凡姝迎着他走去,猛地扑到他怀里。

  子安轻抚着凡姝披散在肩上的柔软黑发,继续说:“父亲的死,在我心中留下了难忘的恐惧和痛恨……”

  见凡姝抬起眼睛看着自己,子安说:

  “不是恨我的父母,我很爱他们。我痛恨的是他们之间的那一份爱情。我曾想,如果父亲少爱一点我的母亲,也许他就不会那样沉溺干痛苦之中,不会自暴自弃而最终走上绝路。我又很恐惧,我怕我将来会和父亲一样。……从小,母亲就笑话过我的痴心。她说,我要是喜欢上一个玩具,那么,再给我什么更好的东西,我也不会去看一眼。她说,我这脾气像父亲……我怕,万一落到类似父亲的境地,我会怎样呢?于是我怕女人,怕婚姻,我决心把全部精力用在事业上……”

  “怪不得,子玄有一次竟说你是独身主义者。”凡姝轻声说。

  “这话有些夸大,不过也不是无中生有,毫无根据。”子安说着笑了笑,轻叹一声,“直至你出现了,我的什么主义也就都破灭了。”

  凡姝也笑了。她用手柔柔地拂开子安额前的一组头发,久久端视着子安的眼睛,说:

  “你有和你父亲一样执著的情感,但是你不会有他那一份失败,因为你是坚强的。毁了你父亲的,不是爱情,而是他后来的懦弱。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们的爱情应该……”

  子安伸出手指按在凡妹的唇上,他用发誓般的神情讲完了这句话:

  “会给我们巨大的力量,伴随我们幸福地度过一生,对吧?”

  凡姝用双手紧紧搂住子安的腰,把脸贴在他那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心中在呼喊:这是怎样的一个比金子还要宝贵的男子汉!但愿时光永远停驻在这一刻,但愿一切都永远不要变!

  凡姝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她经过客厅,正要上楼回自己房里去时,客厅里转来了沈效辕的叫声:

  “是凡姝回来了吗?”

  凡姝推开客厅门,走了进去,见沈效辕坐在客厅沙发上,正从女佣小翠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喝着。

  “爸,你还没睡?“凡姝1问。

  “你上哪儿去了?回来得那么晚。”沈效辕皱着眉问。

  凡姝知道沈效辕从来不反对,甚至还颇乐意她和辛家兄弟来往,因此老实地说:“我一直在辛家,”

  “哦,”果然,沈效辕什么责怪的话也没说,皱拢的眉头舒展开了,“辛先生在家吗?我还有些事想找他呢。”

   “什么事呀,爸”凡姝略微有些紧张地问。

   “今天我去看了一下,新楼和花园都建得差不多了。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想问问辛先生,在你生日前,工程能不能全部结束。”

   是这样,凡姝看看沈效辕,不再说什么。

  沈效辕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翠说:“你先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小翠低头答应一声,然后对凡珠说:“小姐,我先去帮你把洗澡水放好。”就走出了客厅。

  沈效辕呷了口茶,声调平缓地问:

  “凡姝,你是不是爱辛子安了?”

  凡姝吓了一跳,又惊又羞。她没想到沈效辕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而且,偏偏是在今天,在她和子安刚刚理清了他们之间的情感的时候,这个问题实在来得太快了!

  虽说她早看出沈效辕从不干涉自己的私人交往,但这与同意她的恋爱毕竟是两回事。不过,她是个心地纯洁的姑娘,对此不愿有所隐瞒。既然已决心要和子安永远在一起,那么,迟早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略略沉思,就红着脸直率地说:“是的。”

  沈效辕没有马上说话,屋里静一了片刻。凡姝感到自己的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捏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曾经想过,万一沈效辕不们意她和丰子安恋爱,她该怎么办,但她毕竟还是愿意这件事能顺利进行。

  终于,沈效辕说话了:

  “凡姝,你真是个有眼力的姑娘,记得那次在俄国大菜社吃晚饭时,我就说过,辛子安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我赞同你的选择。”

  要不是想起了华婶平日的嘴叨,说她缺乏大家闺秀的风范,凡姝真会高兴得跳起来。她满面含笑地说:

  “爸爸,谢谢你……”

  沈效辕截断了她的话:“凡姝,辛子安也爱你吗?”

  凡姝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什么程度?”沈效辕追问一句。

  “程度?”凡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沈效辕马上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到谈论婚嫁的地步?”

  凡姝又一次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哪能那么快?我们才刚刚……”

  “晤,”沈效辕理解了,又带笑地表示了极大的关怀,“真到了那一天,你可得立即告诉我,我也好早作准备。”

  凡姝抿嘴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凡姝,”沈效辕清了清嗓子,“我想,我们以前说好的,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论对什么人,你……都应牢记,不能……你不会忘吧?”

  沈效辕虽是吞吞吐吐,话不成句,但却字字清晰,语调严肃。

  凡姝的微笑被驱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脸的萧索、落寞。如果这时辛子安在她身旁,一定会心疼地发现,凡姝的眼里又出现了深深的悲伤。

  她感到沈效辕锐利的眼光正专注在自己身上。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

  “你放心,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沈效辕的神情放松了。他轻轻吁了口气,连声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最通情理的好孩子。”

  凡姝慢慢走上二楼,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见小古怪“嗤溜”一下从她卧室的门缝里钻了出来,直扑到她的脚下,围着她跳着。

  凡姝蹲下身子,把它抱起来,亲呢地说:“小古怪,想我了吗?”然后又轻轻地点着它的小鼻子,“你知道我去谁那儿了?”

  小古怪用嘴蹭着凡姝的衣服。但猛然间,它停止了这个亲热的动作,浑身的白毛和那对小小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对着凡姝身后“呜——”地叫了起来。

  凡姝奇怪地转身看去。这一看,她吓得差点叫起来,只见身后通三楼的扶梯上,站着一个矮胖而丑的老妇,她的脸埋在楼梯的阴影里看不很清,只看到满头白发和脸上那对白白的眼珠,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凡殊。

  凡姝不明白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人还是个鬼,她一只手紧搂着小古怪,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浑身哆嗦着,却就是挪不动脚步。

  幸好,这时候,她卧室的房门开了,小翠走了出来。而那个矮胖女人,倏忽间一扭身,回三楼去了。

  “小姐,你怎么啦?”小翠见凡姝一脸紧张恐怖的神惰,愣愣地看着那空楼梯,就轻轻拉她一下,奇怪地问。

  “你,你看见她了吗?”凡姝用手指着楼梯上刚才那老妇站着的地方,半天才说出话来。

  “哦,那是今天晚上才来的佣人,小翠不在意地说,“是个哑巴。”

  “新来的佣人?哑巴?”凡姝莫名其妙。

  家中原来就有几个仆妇,在楼后的厨房里专管做饭、洗衣。华婶来后,经不住她老是烟咕说忙不过来,沈效辕才雇来小翠,给华婶做帮手,在楼里侍候主人。怎么这会儿又来了个哑巴女佣,而且一来就派在三楼?

  主仆俩一起回到凡妹的卧室。

  小翠是个天真的爱说话的小丫头,和凡姝也投缘。这时一边帮凡姝把头发盘到头上,准备着让凡姝去洗澡,一边不停地说着:

  “今天吃过晚饭,华婶发善心,说我来这么些天,也没上街玩过,让老赵叔带我到街上转转。等我们回来,就看到这哑婆子在家。华婶说,这是个老家人,最近才从乡下出来,来找老爷,老爷看她可怜,收留了她,让她以后专门在三楼侍候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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