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在他腕上划了一下,血丝渗了出来
“唉唉,小羽儿要和本王一起殉情,本王是很高兴啦。不过皇兄一定会追下地狱砍本王十七八刀的,你别害本王死了都不安宁~”
“王爷,”濮阳柔羽心里一阵酸热涌上,勉强笑了一下,“王爷内力深厚,喝了我的血,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我想,君皇很快会找来才对。”
“既然很快就会找来,那你做什么割腕?来来,”康靖王伸出右手勾著他臂膀,拉著他,“睡一觉好了,你精神一差就光会胡思乱想。”
“呵。”濮阳柔羽略略扬起唇角,轻轻挣开他的手,柔声道,“那边有株老树,虽然看来像是早就枯死了,不定根部还含著一点水,我再去看看好了。王爷先别睡,等我回来可好?”
“就是这里。”虎威君浑身抖得筛糠一样,他实在很怕君皇会叫他跳下去。
自谷底吹上的热风,连站在崖上都有些觉得热。蓝发君皇心里一颤,几步已经走近崖边。
“君皇且慢!”荆红一呆,赶忙叩头道,“这崖不知深浅,请君皇千万别以身涉险!臣以为,应该派人找些粗绳缒下,先测测深浅再说!”
蓝发君皇回头看了他一眼。荆红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巴。这十来天下来,他已经领教够了这帝王的脾性。阻止也没用,干脆先去叫人准备绳索,等会万一上不来时再想办法。
蓝发君皇也不理他,纵身一跃,下了崖。
勉力挖开坚硬的地土,底下是枯萎的树根。濮阳柔羽颓然跪坐在地上,双手抓著干得火烤过一般的土壤,已经掉不出泪来。
最后一株老树……
“……丞相?”
他以为是幻听。
“丞相!”
他回头,看见一抹蓝影。他微微笑了一下,“王爷,您什么时候开始正经啦?能站得起来怎不快些出去……”
他一闭眼,突然感到臂膀被人使力拉起,“振作点!濮阳柔羽!”
他猛然张眼,盯著眼前那一张熟悉的脸孔,不敢置信,“……君皇!”
“水!快!”蓝发君皇一手揽著一个,人还没上崖声音就已经到了崖上。
荆红见机极快,立刻备了水袋,著人整理一块干净地方,才刚完备,君皇已经跃了上来。
“水…”
濮阳柔羽才睁眼就挣开蓝发君皇的怀抱,一把抢过兵士递上的水袋,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喝水,结果他脚步一倾,却是跪坐了康靖王身边,扶起康靖王就要灌水。“王爷,水……”
康靖王已经昏迷,清水沿著口角流下,濮阳柔羽想也不想,含了一口水就哺进他嘴里。
一群人呆呆的看著他喂水,直到康靖王睁开眼来,说了一句,“小羽儿,你头发散了,脸也脏啦~”
“呵呵呵~”濮阳柔羽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向后一仰,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没想清楚那是谁就昏了过去。
蓝发君皇双臂用力一合,紧紧抱住了他。
第十七章
轻微的晃荡一阵一阵,刚要睡去又传来。他是累极的人,原本不想理会,但身边经常传来的话语声又扰得他不得安眠。濮阳柔羽眉心一蹙,不很情愿的让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
“……现在情形如何?”
君皇的声音?
“封泰君似乎有意直接进军皇城。北冰原方面也蠢蠢欲动,还好丞相之前布下的防线阻了他们一阻。但即使如此,三天内封泰君的人马仍会到达皇城。”
是荆红?
“皇城还有多少兵力?”蓝发君皇问道。
“不足七千!”荆红紧张的回报,“皇城近郊几个大的营区,都要君皇的敕令才能调动,但现在封泰君的人马正在通往皇城的路上,我们的探子很难穿越他们的阵营,勉强带令出发,恐怕半路被截,信物被夺!”
蓝发君皇眉头一皱,“我们离著皇城还有多远?”
“如果要绕过封泰君的人马,还要八天。”荆红答道。
“……那就别回皇城。”侧躺在一边的濮阳柔羽突然发话。
蓝发君皇一怔,就见他挣扎著要撑起身来。蓝发君皇赶忙按住他,“你还累,别挂心这些事。”
他们原来在车厢里。君皇御用的轿辇内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下差距约半人高。荆红站在下头回事,君皇坐在上头,他就躺在君皇身边,软红的布料铺成的褥垫上。
濮阳柔羽摇了摇头,“臣心里忧虑,躺不下。”
蓝发君皇无奈,也只好扶他起来。“丞相说不回皇城,那么要到哪里去?”
“往皇城附近的大营去。”濮阳柔羽眉心微敛,“皇城兵力集中在周边成犄角之势的两个大营里,我们去其中一个,由君皇坐阵其中,一方面回救皇城,一方面也派兵攻击封泰君的领地。他倾巢出动,我们就端掉他的老巢!”
“丞相,”荆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濮阳柔羽勉强笑了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以时间来说,封泰君在他们到达大营之前就能占领皇城。如果他以皇城人民为胁,别说大营里有许多兵士家眷都在皇城里,就连他的父亲也……
濮阳柔羽一昂首,亢声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防著北冰原方面的猛将入侵。臣估计,主要的威胁仍在北冰原。臣拟派员传旨边陲严防北冰原方面入侵;另外,也要传旨虎威等四君,防止叛军自封泰君领地进入内陆。”
“好。”蓝发君皇点了点头。
荆红会意,领令去了。
大敌当前,谁都可以有私心,只有他自己和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宰相不行。蓝发君皇心里明白,却也无话可慰。再者,今天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虽说是为了搭救康靖王和濮阳柔羽,但也是自己在没有安置好一切之前就冒然离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才会给封泰君可乘之机……
车厢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濮阳柔羽微微吸了口气,“一支劲旅迅速直扑皇城,军需粮草辎重必然不多,其目的只在扰乱而已;我们只要能守住北方边陲,防止他们的主力入侵,这支军队就算能占领皇城,也必然不能久撑,我们四面包围,很快就能扼死这支军队──请君皇……”他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不必过于忧心……”
温厚的手掌蓦地按上他的肩头。
濮阳柔羽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滚出来,“臣、尚未谢过君皇救命之恩。”
“收复皇城,就是对朕最大的谢礼了。”蓝发君皇几乎忍不住冲动要去抚平他眉间的愁色,用力笑了笑,“丞相的身体还没好,要不要再睡一下?”
濮阳柔羽一低头,“臣……”
“有事朕会叫你的。”蓝发君皇轻轻将他按平在榻上,柔声道,“没有好精神,怎能有好策划?等康靖王也醒来,你们一文一武,还要佐著朕安定天下呢。”
※※※
“如何,元武帝回皇城了吗?”男人问道。
“没有。”封泰君皱起眉头,“安排在他们身旁的细作回报,元武帝原本是要回皇城的,但是濮阳柔羽阻止,现在他们投精伦大营去了!”
“哼。濮阳柔羽非除不可。”
封泰君阴狠的目光闪动,“他父亲在皇城里,抓起来,看他如何?”
“他是元武帝身边的人,一切当然以元武帝为重。抓人质只怕没有太大用处,但起码还有扰乱心神的作用。”男人沉吟了会,“可以双管齐下──元武帝武功太高,派刺客怕是没用,这样吧,派人想办法在濮阳柔羽的饮食里下毒。给皇帝的食物有人先尝,给臣下的可没有吧。”
※※※
“多少吃一点吧。”蓝发君皇劝道。他愈来愈担心濮阳柔羽的情况。皇城里传出濮阳然介被擒的消息,说是要濮阳柔羽孤身去换,要不然就一天剐掉他一块肉云云。濮阳柔羽虽然没表示什么,但他吃得太少又睡不好,整天策划,累得要昏沉的神智还无法真正睡去,一点声音就能惊醒。
“小羽儿,你这样叫人心疼哪~”伤还没全好的康靖王按捺不住跑来找他,就见到他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要不然,本王亲自去救泰山大人好了!”
“呵。”濮阳柔羽眼帘一敛,陡然张开,“对了,要借王爷的银两一用。”
“真见外!本王的不就是你的?”
“这仗眼看要成和稀泥的对峙状态。封泰君死守皇城不出,北冰原方面又蠢蠢欲动,看来没有几个月是打不下来的。粮饷最重要,我们一方面要扼死对方的粮道,一方面要让我军不虞匮乏。桂匀河沿岸,尤其是王爷的领地,最是丰饶,请王爷暂时提供军需吧。”
“好,那本王派人-”
濮阳柔羽打断他的话,“王爷还得亲自坐镇才行。朝廷在打仗,底下就有龌龊官儿当墙头草,随时准备倒向有利的那一方,没有王爷亲自出马,不能确保粮饷无虞。只要能拖过几个月,一等皇城里的粮食吃完,拖也拖垮叛军!”
“……知道了。”只是万一敌方坚守,先饿死的恐怕是你父亲……。目光一对,只见濮阳柔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康靖王也不再多说,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向著君皇头一点,立马就走了。
濮阳柔羽望著堆在自己眼前的食物怔怔地出神。
“……丞相?丞相!”
“啊!”濮阳柔羽一声低呼,勉强牵动了下嘴角,“臣、”他实在吃不下。只要想到自己父亲可能的惨状,他就忍不住要呕吐。
“喝点稀粥?”蓝发君皇已经亲自舀了一匙送来。
“……好。”濮阳柔羽顺从的张口吞下。
滑软的粥不冷不烫,兼之十分清淡,他勉强还能接受,不料还要喝第两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传来。
“唔-”濮阳柔羽眉头一皱,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不妙,太大意了!
“怎么了?”蓝发君皇立刻伸出手臂拦住他痛得几乎要掉下软褥的身子。
“…毒…”
“丞相──!”
剧烈的痛楚像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一般,“哇!”的一声,一口黑血猛地呕出,濮阳柔羽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
黑暗是一堵无边无际的墙。
他好像移动著,又好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惶恐又惊悸,却连自己害怕些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有什么非想起来不可的事?
‘羽儿,救救爹……’
爹?您怎么了吗?
‘羽儿,爹好苦啊!’
爹,孩儿侍奉您左右啊!
‘羽儿,你为什么忍心不来救爹?’
孩儿怎么会不救爹?
‘羽儿,你救大家就不救爹吗?’
模糊在黑暗里的是……?
‘羽儿…羽儿…羽儿…’
血肉碎散、鲜血淋漓,他的……
“爹──!”濮阳柔羽一惊醒,几乎立即就翻身下榻。
“嗯?”蓝发君皇就坐在他身畔,见他挥舞著双手,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赶忙将他拦下。
“放开我、你放开我──!”
濮阳柔羽疯了一般不断挣扎,拼命要挣脱他的束缚,拳头雨点一样落下,力道大得不像刚解了毒尚未痊愈的人;蓝发君皇见他几乎要走火入魔,也顾不得其他,略使力将他的双手向后一压,顺势就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脸颊热辣辣的刺痛传来,濮阳柔羽呆了一呆。
“你只是做了恶梦了。冷静点。”蓝发君皇沉声道。
濮阳柔羽怔怔地望著他。
“没事了,那只是恶梦而已。”
“……梦?”
“嗯,是梦。”蓝发君皇放柔了声调,缓缓降低内力的运送。自濮阳柔羽中毒昏迷,找太医灌药,到如今醒来的一昼夜里,他就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断的输入内力。见濮阳柔羽已醒,情绪似乎也平静下来了,他才放心地停止内力的输送。“你中毒昏迷了一段时间。日有所思,才会给恶梦吓醒。没事了,别担心,只是梦而已……”
一道泪水突然滑落。
蓝发君皇胸口一疼,就见濮阳柔羽一手掩住自己的呜咽,眼帘一合,别过头去。“臣、失态了,君皇恕罪。”
濮阳柔羽另一手还在他手里。他略略握紧了,“你才醒来,身体很是虚弱,别太伤心了。”
“嗯。谢君皇。”泪水不断自眼睛里涌出,擦了又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对了,臣清醒过来的消息请君皇别泄露了。”
“嗯?”
“既然敌方能下毒,可见军里有他们的细作。而他们又怕臣,臣昏迷,正好遂其所愿,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误导他们。”
“……”若他们信以为真,你的父亲只怕也没有活路了。
“国事为重,请君皇不必顾虑……臣。”
“你、”
“让君皇见笑了。”濮阳柔羽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他突然移身下榻,想打开车厢门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回来。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是说要误导叛军?出去了还怎么隐藏行踪呢?”蓝发君皇温和的笑谑著。圈住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要是哭累了,就睡一下。”蓝发君皇抚著他的发,轻声说道,“朕不笑你,朕保证……”
※※※
“启奏君皇,封泰君的人马在前头估荖镇,与我们相距不到五十里。”驭兵司的主司官霍铁甲接获探子回报,匆匆走进中军营帐,对著靠在地图边的蓝发君皇和濮阳丞行礼禀道。
“有多少人?领头的将军是谁?”濮阳柔羽问道。
“人数估计约有三千人,领军的是封泰君的堂弟泰钰。”
他们早已沙盘推演了一个多时辰。濮阳柔羽此刻轻舒了口气,“人数虽少,却扼住要道。且泰钰个性谨慎,不是好对付的人。”
是不好对付。霍铁甲不由得与君皇对望一眼。前几天送出丞相昏迷未醒的消息后,敌方就不断传来准备虐杀濮阳然介的话,他们虽然封锁讯息,不敢说给丞相听,但丞相聪颖,又岂有料不到的理?
“这里,”濮阳柔羽像是没察觉两人的心思,径自点著地图上一个狭隘的路口说道,“估荖镇三面环山,出入只有估荖道口一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如果选择进攻,必定旷日费时,但要绕过此处,泰钰可以从后攻击,我们将腹背受敌。”
“那是要分兵驻守,让主力继续前进?”霍铁甲问道。
“这是可行之策。只这附近地势崎岖,泰钰必定另外派兵守在估荖镇前方的和石镇与田水镇,以逸待劳,等我军自投罗网。”
“那我军是不是要佯败?”霍铁甲问道。
“全败容易使人瞧出‘假’字。这三处的战争,我军要有胜有败,但要败多胜少。另外要传令兵士,若是兵败被俘,一定要极力分说,丞相未死。”濮阳柔羽指著地图上一道细细的蓝线续道,“之后化整为零,渡过决水,在河畔扎营。一过决水,就近精伦大营。中军主力将他们堵在决水以南,精伦大营则围攻皇城。等收复皇城,再回头来收拾决水的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