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阎罗勉强站定,胸口一片血淋,虽未伤及要害,也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原先预定要出手配合的招式自然也来不及使出。
毒菩萨惊觉来人武功超出估计,凝目细看了末鬼一剑,神色略略一变,说道:“红衣黑衣?你是天下第一杀手‘末鬼’?”
“你既知我的身份,就不该与我为敌。将解药取出,我们各行其道,两不相干。否则,”末鬼冷冷的说道:“我先杀你,再取解药也是一样。”他揽紧濮阳少仲的手,已经感到濮阳少仲的身体略略颤抖。
毒菩萨笑了笑,诡谲道:“我从不将解药带在身边,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我们谈个条件,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把解药给你。”
末鬼不置可否。
毒菩萨知道对方正在等她提出条件,她说道:“你拿易读的人头来换解药吧。”
一旁的裳衣浑身一颤,赶忙说道:“不,先救大哥再杀易读!”
“二件事?”末鬼说
毒菩萨睨了裳衣一眼,“易读奉命将恶鬼叱带回皇城大牢,我们有得是机会救他。”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街口看见告示了!”裳衣急急说道:“易读明天就要将大哥斩首示众!”
易读要查的消息还没有查到,怎么就要把恶鬼叱斩首?莫不恶鬼叱已将他们的秘密说出来?毒菩萨眉头一凝,一时也惊疑不定,暗自衡量:救恶鬼叱和杀易读两件事比起来,恶鬼叱是个可能已经泄露秘密的同伴,但易读却是威胁他们的头号仇敌,更何况,易读一除,要救恶鬼叱也就容易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杀易读都比较重要。
毒菩萨眼眉略略一垂。她原来看来就是个温煦的老妇人,这时面部表情放松,更显得慈眉善目,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裳衣一喜,正想回头对末鬼提条件,陡然瞥见毒菩萨左袖微扬,闪起一阵微光。慌忙间她想也不想,抓起身旁的锦衣少年就向前一推,少年瞠大眼睛,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砰”的一声,倒下地去。
裳衣原本以为毒菩萨只是想使她昏迷,好跟末鬼谈条件,不料毒菩萨居然一出手就是狠招,眼看锦衣少年已经倒毙,她惊怒交庥,刚叱喝了一声,“你!”
门内突然伸出一柄铁如意,裳衣全心都放在毒菩萨身上,猝不及防下,铁如意重重的在她背心撞了一下,裳衣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看着由门内闪出来的黑阎罗,那一击已经重创她的心脉。
濮阳少仲陡然抓住末鬼的衣袖,末鬼只是冷静的看着这一幕。
“大哥待你们不薄、你、你们……”
“恶鬼叱已经没有用处了,你也是。”黑阎甸怪笑一声,“救得了恶鬼叱也救不了大家,还不如杀了易读痛快。”
裳衣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像是从来也不曾认识过他们一样,一股恶心感涌起,她张开嘴唇,一阵掺着气泡的鲜血就溢出她的唇角。
“现在,可以来谈我们的条件了。”灰袍老妇人微笑道。她的视线掠过裳衣没有丝毫停留,就像那里什么也没有。
濮阳少仲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虽然气愤裳衣骗他,却更难以忍受明明是同伴的几个人,居然互相残杀,硬生生要将对方推入死地!突然甩开末鬼的手,拔剑出鞘,向黑阎罗刺去。
濮阳少仲早已恢复,气愤下一剑刺出,虽然剑势如虹,却已少了劲道和速度,黑阎罗恶念一动:不如抓了这少年,还可以逼末鬼做更多的事!他侧身跳开,避开当面一剑,五指如勾,正要缠住濮阳少仲的手腕,陡然后背一凉,一柄铁扇竟透出他的胸口!
毒菩萨看见一道青色的人影突然跃下时,已经双手连扬,十七八道暗器在刹那间疾射了出去,眼看就要招呼到青衣人身上,不料间不容发之际,一片黑色的影子插入,迅速扩张,连成一片,护网一般,叮当乒乓连响,暗器悉数折回毒菩萨射去,毒菩萨连忙再扬双手,将暗器笼入袖中,黑色的影子蓦地消失,毒菩萨眼前一花,黑影已经化成黑色的长剑,贯穿她的胸口。
“你!”黑阎罗和毒菩萨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转成微弱,黑阎罗叫的是:“易读!”毒菩萨说的是:“好个快剑……”
铁扇与长剑双双抽回,枯槁的男人和失去血色的老妇人同时倒下。
“围起来。”青衣人明快的说道:“搜。”
随着这句话,巷口涌进了大批兵丁,守在巷口的两个小厮早已吓软了脚,毫无招架之力任人绑了个结实。
裳衣跪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濮阳少阳和末鬼,还有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易读。嚅动的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想问什么。
“我和易读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知道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所以上岸替你去买衣物的时候,通知易读你的行迹。”末鬼说道。
易读接了下去:“我那天押你到船上,不只是想要从你口中探出你们的根据地而已,更重要的是,恶鬼叱早已经逃脱了,我要找到他,只有透过你。”
“那张……告示……”
“假的。”易读轻松的道:“知道你会经过,故意放上去的。本来想使你们急着劫刑场,好一网打尽。”
“你、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易读笑了,眼睛里有一种轻蔑,“反正你要死了,让你做个明白鬼也好。”
裳衣也笑了,眼角流下泪来,恨恨的道:“大哥会找你们报仇的。”她望了濮阳少仲一眼,视线模糊的双眼里见到白衣少年难过的表情,她微微眯起眼来,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一丝疑惑闪过她的脸上,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思索了。眼帘一阖,她倒下去。
濮阳少仲怔怔的望着她,一阵晕眩的感觉袭上,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末鬼伸手揽住他,手指在唇上轻轻一压,他张开嘴巴,一粒药丹就顺势滑入他的喉头。
末鬼微蹲下身,将他负在背上。
“要走啦?”易读张开铁扇扇着风,“几年没见面了,吃顿吃也不过份吧?”
“我可不替你追捕逃犯。”末鬼淡淡的说道。
“啪”的一声,易读将折扇收起,爽朗的笑道:“我不会要求你替我做事的。不过呢,恶鬼叱要是知道铁娘子、毒菩萨和黑阎罗死的时候,天下第一杀手在场,恐怕不会放过你。”
末鬼毫无反应。
易读挑挑眉,饶富兴味的望望他又望望濮阳少仲,说道:“这位小兄弟是性情中人,恶鬼叱又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如果找你下手不易,他会对付你位小兄弟的。”他端详了濮阳少仲一会,“还是标致的孩子嘛,人口贩子的最爱喔。”
末鬼盯了易读一眼,没说什么。
啧,总算有反应了。易读笑笑,“恶鬼叱可能会回阴山,他是从那里来的。”
“嗯。”
“再会。”易读说,“希望能再会。”
末鬼略略一顿,迈开大步去了。
第二章
他们又回到江上,搭着大船顺江而下,离开了津河渡。
濮阳少仲醒过来,末鬼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濮阳少仲喃喃地问道:“他们、她犯了什么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末鬼淡淡的说道。
“你又这么说。”濮阳少仲低下头去,他觉得自己再次成了末鬼的包袱,可是末鬼什么都不跟他说,好像故意要看他出丑一样!他难过心里又有点生气,闷闷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易读是你的朋友呢?这样我就不会……”
末鬼看着濮阳少仲因低头而垂落的黑发,那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几个人的戒心都很重。正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引他们上勾。”末鬼顿了一下,“易读找这几个人花了很大工夫,我和你哥都想帮他,结果是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真的吗?”濮阳少仲狐疑的抬起头来。
末鬼点了点头。
濮阳少仲不由高兴起来,“去阴山吧?”他道。
末鬼略微讶异的望着他。
濮阳少仲脸上微微一红,“我听到易读说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多加注意,不会……那么随便心软了。”
末鬼像是笑了。
“喂,你别不相信,我是说真的!”濮阳少仲急急分辩着。
江水拍着船舷,传来阵阵清灵的声响。末鬼回头,倚着窗,向外看去。
濮阳少仲坐起身来,顺着末鬼的视线望去,远去的津河渡,被广阔的蓝天碧海逐渐包拢合上,连那一大块热闹的港弯看去也只剩红红绿绿的一小片,飘浮在满眼的蓝色里。
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像也随着船帆的远去,变得微不足道了。
***
黑暗的密林里,四只晶亮的眸子冷静对立。
这是黑夜的最后,光明的前身。他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十三个年头。
曙光乍现,他大喝一声,抡刀向前冲去,“喝!”
“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沉浑的力道砍中的却不是需求的柔软人体,而是坚硬的石块。刀破巨石的瞬间,一阵冰冷的凉意自后心穿透,持刀的汉子瞠目一惊,随即凄厉惨叫,“怎么……可能……”
朝阳初升,慢慢映见一柄剑。剑柄握在一个黑衣人手里,剑身随着持刀汉子尸体下跌,渐渐露出全貌,竟是通体黑亮。鲜血自剑身滑下,剑身仍旧洁净,莹润得像是才仔细拭过的精致瓷器。
“你这剑真特别。”靠坐在树下的白衣少年羡慕的望着这柄剑,抬头问剑的主人,“哪里打造的?哪天我也要去弄一把来!”
黑衣人来到他身畔,按了按他的额头,发现还有一点微微的热度。”站得起来吗?”
白衣少年用手向下撑了两撑,身体已经恢复了点力气,只是要靠自己站起来只怕还是有点困难。白衣少年微微一红,左右看了看,“这地方风景不错,可以好好观赏。”
黑衣人一伸手就将他自地面拉了起来。
“不必背我啦,我等一下就可以自己走了!”白衣少年抗议道。
黑衣人将他负到背上,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开始往西南方走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啦,你不必背我啦!喂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啊!末鬼!”
黑衣人不由微微一笑,加快脚步向林荫深处行去。
从远处眺望,阴山蓊郁苍翠,千年老树和新长的青枝满山遍野,风吹来青绿起伏宛如大海的波涛。阴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沿山沟有一道雪水化成的溪流,名叫阴川。这里自古就是阴山人居住的地方。
少仲和末鬼来到这片山坳已经十来天了。
“你看今天来找死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是恶鬼叱派来的?”
末鬼正用石头压磨一种墨绿的植物细枝,这种植物在这里随处可见,正是治风寒最好的圣品。只是药味极苦,难以入喉,濮阳少仲喝了两次,恶心的几乎连胆汁也呕了出来。
末鬼没有回答。取过沾满墨绿汁液的石块,泡在清水里。
细小的泡沫浮现,濮阳少仲抿抿唇,瞄瞄那碗,陪笑又问,“那你看我们何时可以抓到恶鬼叱?”
末鬼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石头取出,端过药碗,向他走来。
濮阳少仲苦着脸问道:“可不可以不要喝了?我真的快好了。”
阴川又名银川,源头融雪映着阳光,远处看去就像一条银链垂在山壁上。其水冰冷无比,寻常动物一跌进阴川里绝无活命的机会。就是一般练家子也非伤即病,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濮阳少仲脸微微一红,抿着唇一声不出。
末鬼是说过,来阴山可以,但恶鬼叱是易读要烦恼的问题,他们不必刻意去抓人,只要注意周遭的动静就成:可是既然都到阴山了,不抓恶鬼叱难道来玩吗?更何况这事追根究底是他太心软惹出来的,能做的还是先做好了。
于是他沿路探问,一个人追进阴山里。
“我要找个一个男人,耳朵有一片缺角,眉心有三点痣,比我高半个头,身型魁梧。”
“找人做什么?”
“我和他有仇。”
对方听罢先是张大了口,随后居然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砰”的一声把门关起来。
一连找了五六家都是这副德性。他终于忍不住,揪住第七个人问道:“你笑什么?”
“你真的要找这个人?”那人好不容易忍住笑问道。
“如果你有见过,就告诉我!”
“我是有见过,不过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濮阳少仲气的差点拔剑砍去。看看对方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只好自认倒霉,正转身要走,对方却把他叫住。
“喂,你真的要找这个人?”
“对。”濮阳少仲没好气的应道。
“你到阴川里站一站,就会见到了。”
濮阳少仲到了阴川,很快就知道人家为什么要笑成那样。
阴川有一处溪面特别宽阔,溪中立道一尊石像,恰恰就是自己口中描述的样子。耳朵有片缺角,眉心有点痣。
带路的那人还在笑,濮阳少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想去踹石像一脚。他也真的做了——他施展轻功在溪中落下,还没举脚踢去,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泡进了水里。他立刻感受到溪水寒彻骨髓的凉意,想撑起身来,溪床险滑,几次站起来又都跌落,浑身早已溅得湿透。他想倚靠身旁的石像站起来,不料早已冻僵的手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最后只能抱住石像勉力站稳,双腿却不得不泡在溪里。
替他带路的那个人吓了一大跳,用力呼喝一声,一群在附近的人立刻响应,有人划来一艘牛皮艇,才将他救上岸来。
末鬼正在向人探问他的去向,大约是听见这边的骚动,跟着过来了,这才将他带离。
末鬼弄给他喝的草药也是当地人(对啦,就是那个带路的!)提供的。他无法站立,末鬼只得跟那人暂借小屋居住。眼下十天已过,他虽然感到身体逐渐复原,却还没法靠自己走路。
濮阳少仲眼巴巴的看着末鬼把药端到面前,怎么也没有勇气张口吞下去,于笑一声道:“这东西真他娘难喝。”
末鬼只是望着他。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明天一定站得起来!”濮阳少仲开始指天发誓,看末鬼一脸冷漠,他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我说真的!不然、不然如果明天站不起来的话,就、就……连灌两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