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送信,我就放过你们。”末鬼说。
“送、送什么信?”
“桌上那张草纸,你带下山,交给一位易大人。”
“好好,我天亮就动身。”
末鬼打断他的话,“你现在立刻出发,见到易大人后,跟他要一样凭证回来。如果你的信没有送到,或带其他人回来,我就杀了他们。”
“我、我不认识什么易大人……”
“血停了我会继续割,割到你回来为止。女人死了就换小孩。”末鬼冷冷的道:“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中年汉子身体筛糠一样抖了一下,抓紧草纸连滚带爬的去了。
阿若目瞪口呆的瞧着末鬼。现在这家伙闭着眼睛,像在极力忍耐什么,额上的汗水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持剑的右手略略抖了一下,差点要往小孩头上割去。
那小孩双眼大睁瞧着眼前那柄剑,好奇似地还要伸出小手去摸。女人哀叫一声,抓住小孩的手,紧紧揽在怀里,颤声道:“这位大爷,我们家……就您看到的这样,你要什么尽管拿,这孩子,您饶、饶了!”
末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张开眼睛退开一步,说道:“你坐到炕上去。”
那妇人以为对方要奸污她,看看孩子咬咬牙,把孩子抱进炕里边,双腿挪到炕上,自己扯下了腰带,还要再脱,眼前突然一花,对方右手扬起了剑。
妇人大叫一声,张手护在孩子身前,眼中泪花乱转,“求你饶……”
阿若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喂,你别乱来,他们……”
突听“夸啦”一声,一张实心木头栽成的椅子,从中裂成两半,倒在地上。
妇人惊得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末鬼。
末鬼还剑入鞘,淡淡地说:“明天中午前,不可以下炕,一下炕,就像这张椅子一样。”
“是、是是……”
“你乖乖听话,明天中午一过就没事。”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宿在炕上,一动也不也动。
末鬼走到门边,凝望着落马崖的方向。好一会,突然抬手按在门扇上,门扇被他推得一动,露出一点空隙。阿若以为他现在就要出发去救人,才说了声,“夜太暗,不熟路径容易迷路。”就见末鬼按在门上手抓握成拳,慢慢又宿了回来。
“不要靠近我五步以内。”末鬼说。他已经背靠着门闭起眼睛坐了下来。
阿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觉得,也许会关心对方,并不是只有昊而已……
天亮了。
末鬼缓缓地睁开眼来。
他没有睡着,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少仲在唤他。
炕上的妇人抱着孩子缩成一团,背着他睡觉;阿若则蜷在屋内离他最远的一角,脸朝着他,不知是防备他靠近还是防备他离开。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手里的剑,唇角滴落的细细血珠滑过剑身。
“恶鬼叱。”
他闭起眼睛,草纸上,恶鬼叱署名的字迹就在他的眼前飞舞。
“明日午时,落马崖,将濮阳少仲处死。”
这是一个陷井。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
末鬼慢慢地站起身来,推开门,向落马崖的方向走去。
门一开,阿若就惊醒过来了。那家伙背着光,直直的朝外走去,她连忙跳起来,追上去。
“急什么,你要救人,也要我带路吧?”
末鬼点点头,略顿了顿,让阿若走在前面。
阿若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问道:“待会到了落马崖,你要怎么救人啊?”
末鬼略略扬起唇角。这一笑,使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灰色的眸子显出一种了然的神韵。
阿若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这家伙平常根本没有表情,好不容易笑了,却是这种恐怖的笑法——就是明明没有把握却又一定要去的那种笑法。
“你该不会根本没有打算,就是要去给人抓吧?”阿若心慌慌地问。
“如果我死了,我能护着昊吗?”末鬼问。
“啊?”
“老人家想杀我,他和恶鬼叱可能臭味相投。所以你在落马崖,不会受到太多为难。昊的真名是濮阳少仲,当今的丞相濮阳柔羽是他的哥哥。你劝老人家护着他,将来丞相会感激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达到。”末鬼说得很慢。女孩子其实很聪明,但他希望她能确实记住他的话。
“你会死?”阿若皱着眉头。他说爷爷要杀他的事以后再来算账。
“是。”末鬼答。
阿若翻了翻白眼。昨晚看他那股狠劲就知道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没想到连要去死也这么干脆。“你死了昊怎么办?”
“他哥哥会来接他。”
“你死了昊都不会难过吗?”
女孩子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他感到一阵苦涩。“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
“你这人实在很讨厌。”阿若用力巴了他的肩膀一掌,别过头去,“你没死过好朋友吧?根本忘不掉!”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末鬼苦笑了下,“他们今天午时要杀少仲,援兵来不及。”
阿若一愣,“昨天晚上那张草纸上写的吗?”
末鬼点头。
阿若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去了,可以拖延时间,运气好的话,可以杀掉恶鬼叱。”末鬼淡淡地说,“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第九章
太阳走到头顶,已经是正午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落马崖那条唯一的通道前方。
“果然来了!”顾守吊桥的一个汉子大叫一声,立刻几十号人围了过来。
“我来见恶鬼叱。”末鬼将手负在背后,“你们可以将我绑起来。”
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谁没听过?几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领头的做了个手势,自己提着十二万分小心走向末鬼,“嘿嘿,这个,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多包涵啊!”
末鬼任由这个领头的将麻绳紧紧缚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们知道恶鬼叱抓的那个少年是濮阳少仲吗?”
几十个汉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濮阳少仲是当今丞相的弟弟,丞相知道他被抓,所以官兵很快就要来了。领兵的易读大人向来对抵抗的匪寇下手绝不容情,我是来劝恶鬼叱归降的。”
易读在绿林名头太大,大家都听说过他的手段,几十个汉子即使明知他说这些话居心不良,心里也不禁先怯了。
阴山生活困苦,即使落草为寇,以抢夺为生,其实也过不上好日子。
“官兵一到,肯先投降的,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运气好点就收在易大人手下,吃官家的饷银。”末鬼说罢,也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迳自走上吊桥,向另一端前去了。
早有人飞奔来服。
一个黑瘦汉子在吊桥前迎住末鬼。“你的剑要交我保管。”
末鬼点点头,黑瘦的汉子便取下他腰边的长剑。这柄通体黑亮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重上十倍也不止,黑瘦的汉子惊毫地瞥了末鬼一眼,隔了一会才道:“大头目说你是高手,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卸下你两手臂的关节。”
末鬼没有说什么,只简单的点了点头。
黑瘦的汉子扬起手,在他双肩处使力一切一捏,只听轻微的喀喀两声,他切断麻绳,末鬼的双手就垂了下来。
“你还要,在阴川水里泡上一会。”
一个大木桶被抬过来,森冷的寒气从木桶中散发出来,这是刚刚才从阴川里舀上来的水。
末鬼向木桶走去。抬桶子的几个人忙不迭的后退。万一末鬼突然踢倒桶子,被阴川水漫过脚踝也是很受不了的。
末鬼突然回来。
几个人都给他吓了一跳。
“请给我一张椅子。”末鬼站在木桶前平静的说,“我跨不过去。”
***
眼看午时将过,阿若着急的在山脚下徘徊。
她手里有一根长竹竿,竿上头有一块很大的白布,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那是末鬼画给她看,她又照着画在白布上的。
一个壮硕上中年人摇着扇子走过来,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小姑娘,你这白布上头写的什么字啊?”
阿若不耐烦的说道:“我哪知道是什么字?没事的别挡路,闪开啦!我要等易大人。”
“这名字真怪。那‘易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中年人闲聊般的搭讪。
“干你什么事?”阿若瞪了他一眼,示威似的挥舞着手上的竹竿,“再不走小心我用竹竿打你!”
中年人退了几步,从袖筒里摸出一张草纸,“真可惜,我本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草纸上头写什么呢。”
“咦?这是!”这不是那家伙昨天写的那张吗?阿若连忙一把抢过来。翻到背面。草纸背面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一堆字迹,阿惹怒道:“你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一个叫王麻子的人,送来给我。”中年人摇摇扇子说。
“你、你就是易大人!”阿若眼睛一亮,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他。
“我叫易读。”中年人连连挥手。女孩子整个胸部都贴到他身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末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阿若丢下竹竿,紧紧拽着他就向山上跑,“那家伙说逮到人就带到山上去!我们走捷径,不用半天就到了!”
易读耸肩一笑,随手向后挥了一下,一群黑衣劲装的汉子从四周拥过来,其中一个抓住阿若的手,将她从易读身上扯下来,又将她拾起来。
“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阿若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攀住那个汉子的手臂。
那汉子已经将她拾上肩,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走吧,救人去。”易读笑道:“这小子,这次要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
两个精壮的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片门板,跟着黑瘦的汉子走过一段布满机关陷井羊肠小道,而后在一片石壁前停下。
末鬼就仰躺在这片门板上。他将内力集中在胸腹丹田处,维持内脏不受阴川水侵蚀。也许是之前受过阿若之泪的力量的帮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如他自己想像的可怕,他还有足够清醒神智。
他听见机括绞链的声响。原来恶鬼叱经常藏身的地方是在一片天然的山壁后,只有几个心腹手下才知道地点。难怪易读派出来的探子找不到恶鬼叱的行踪。
“大头目,我把人带来了。”黑瘦汉子掀动机括,一小片石头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空隙。
他站在石壁外,毕敬禀报。
“都照我说的做了?”小洞里传出恶鬼叱的声音。
“是。浸了一刻钟的阴川水,已经站不起来。小的要兄弟们将他抬过来了。”
整片石壁滑动,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行的空间。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像死了的人。
“你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恶鬼叱轻蔑的笑了一声,
末鬼缓缓地张开眼来。他的视张有点模糊,只能约略看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前,腰上缠着一条黑色的长鞭。男人的声音宏亮如钟,但细听之下,每个字的尾音都略急而短促,这是严重的内伤带来的后果。像易读提过的一样。
这个人就是恶鬼叱。他的内伤如今尚未痊愈,表示他尚末从少仲身上得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濮阳少仲呢?”末鬼问。他的声音微弱虚软,几乎听不清。
“说出阿若之泪的用法。”恶鬼叱冷冷的道。
“濮阳少仲。”末鬼简短的答。
“说出来,我就让你见他。”
末鬼不答。
“你不说,我立刻杀了他。”
末鬼的表情十分平静。
“你以为我不会杀他?”恶鬼叱格格一笑,“如果得不到阿若之泪,我终归死路一条,不必留什么后路。”
末鬼暗自吸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恶鬼叱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要先确定濮阳少仲还活着。”末鬼说,“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是吗?”恶鬼叱扬鞭,往末鬼身上抽去。一记清脆的击打,伴着一声轻微的“咯”声。衣服底下的肋骨断了两根。
末鬼瞬间只感到一阵麻木,而后这麻木突然转变成剧烈的痛楚。
这种痛苦很难忍耐,恶鬼叱果然是刑求的个中高手。
末鬼微微扬起唇角,有点不屑一顾的味道。
“你笑什么?”
末鬼没有回答。
恶鬼叱哼一声,扬鞭抽下。“啪答”的声音和着水珠和血珠飞溅起来。
末鬼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
恶鬼叱略略一笑,“我知道杀手受过拷打的训练。不过我也想知道,我能不能让你屈服!”
他蹲下身,撕开末鬼湿黏在胸膛上的衣服。一道清楚的血痕从左肩横跨到右腹。他并起食中两指,自胸口的伤痕处刺入,在血肉里缓缓转动。
末鬼依然是那副安详的神情,甚至享受似地微微一笑。
恶鬼叱突然抽出沾满鲜血的手指,现在他的手指微微泛起一点黑色,一股阴寒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窜入。恶鬼叱霍地站起身来,惊惧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阴川水!”
一阵剧痛猛烈地从丹田升起,恶鬼叱大叫一地声,向后踉跄跌了两步,黑瘦汉子赶过来要扶他,被他挥了开去。
恶鬼叱盯着末鬼,突然狠厉的一笑,“你要见濮阳少仲是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鞭楷卷住末鬼的脚踝,将他向后拖去。
黑瘦的汉子走出石壁。
其实不止是他,那两个抬末鬼来的兄弟也都不言声退出来了。
他们都知道大头目是不会轻易让人接近他的密室的。说清楚些,大头目其实并不真的信任他们这些兄弟。
他开始思索待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大头目现在对付的人听说大有来头,惹上官兵,将来会怎么样简直不用想也知道。他带着这群兄弟跟着大头目,也只是图个温饱罢了,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兄弟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报、报告二头目!”
“什么事?”黑瘦汉子抬起头来。
“官、官兵来了!”
“什么!”黑瘦汉子大吃一惊,“官兵到了哪里?”
“已、已经到落马崖!”
“吊桥呢?升起来了没?”
“升起来了!”来报的汉子气喘喘嘘嘘的说道。
吊桥升起来,官兵要绕道过来至少得二天时间。黑瘦的汉子略松了口气,他想进去告诉大头目这件事,一道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姑娘?”黑瘦汉子一愣,正要请她让开,裳衣却道:“这位兄弟的消息不正确。敌人不是只有官兵而已。”
来报的汉子圆睁着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裳衣笑道,两个酒窝在她的颊边愈显得可爱,黑瘦汉子和来报的人都有些呆愣的看着她,突然一道银色的光芒窜过,来报的人只感到颈边一凉,又像被蚊子盯了一下似的,想去模模看,手抬到一半身体已经无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