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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衣 page 14 作者:怜书

  老人脸上阴沉了一下。突然一笑,“你这样到处拈花惹草,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里。”

  “比不上你和你嫂子干那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恶鬼叱嘲讽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老人冷冷地回。

  恶鬼叱斜剔着眉,研究老人的表情。半晌怀疑道:“真的没有?”

  老人心里一阵愤怒。但他知道恶鬼叱这种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老人不再多说。

  恶鬼呢见他不言语,料想老人动了真气。但现在还不能和他撕破脸。“你先去给裳衣看看,然后你就去见濮阳少仲,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吧。”

  老人也不多说,沉默算是同意了。

  恶鬼叱示意下过来,老人也就跟着离开了。

  约莫半盏茶时分,领他前来的汉子停在某间房前。“就是这里了,您请进吧。”

  老个点点头,推门进屋。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打开的房门飘进老人鼻端,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

  老人拐杖点着地,向香气的来源定去。

  裳衣看着这个目盲的老人直直地向自己走来,也不说话,只轻舒皓腕,置于小枕上。

  老人走近,三指伸出,就按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不再出声。

  她等了一会,老人才收回手。

  她以为老人终于要说话,老人却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不由好奇?“听说您医术高明?”

  “混一口饭吃罢了。”老人说,仍然向外走去。

  “请教?”

  “你的伤自己能治,不治,又何必问?”

  “先生。”她下了榻,笑语盈盈,“裳衣无礼,先生请留步。”

  老人这才回过头来,她拉开桌旁座椅,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

  裳衣端上荣,老人一口饮尽。这才道:“阴川水毒虽然不会要了姑娘的命,留在体内终究蚕食筋络功体,姑娘为何不将之逼出?”

  她一笑,“先生高明。”

  对方不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说,又问:“姑娘委身于此,有何目的?”

  “恶鬼叱没向您提起吗?三年前小女子被人追杀,他救了我,又与我结拜,如今小女子是报救命之恩。”

  老人沉吟了会,淡淡道:“姑娘身上,除了昨日新伤之外,五年内并无他伤。”

  裳衣笑了。她没想到山寨里也能遇见这样的人。

  “如果我说我喜欢恶鬼叱,所以甘心跟着他,先生信不信?”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老头子不想知道。”

  老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裳衣在他身后微笑,“我想要阿若之泪。”

  老人脚步不停,“你可以去跟恶鬼叱说。”

  “他已经说要和我分享。”

  他也说要和我分享。老人嗤笑一声,“那不是很好。”

  “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和别人分享。”

  老人停步,“所以?”

  “我们合作。”

  老人没说话。

  “先生探过我的脉象,当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这是威胁?”

  “何不说是各取所需?”裳衣笑道。

  “哦?那老头子能分到什么好处?”

  “你不像恶鬼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安静地看了老人一会,“你替我做一件事,拿到阿若之泪后,我也可以答应你用阿若之泪完成一件事。”

  老人心里震动了一下。他想要阿若之泪,原就是为了一个承诺。

  “……什么事?”

  “别让恶鬼叱杀了濮阳少仲。”

  “就这样?”他原本以为这女人会要他想办法毒死恶鬼叱。

  “就这样。”裳衣柔声。

  老人嘿笑,“如果要杀早就杀了。要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还要着落在濮阳少仲身上。”

  “朝迁大军已经逼近了。”裳衣微笑着说,“我担心狗急跳墙。”

  “好。”老人应着,推开门出去了。

  ***

  濮阳少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下,咸湿的汗水滴进他干涩肿痛的双眼,他要逃离这里,他一定要逃离这里!他握起拳头,猛然拉扯锁住他双腕的铁链,巨大的匡当声刺激着他的耳膜,绷紧的肌肉清楚地感受伤口传来的火辣痛楚。

  他抬头,面前的大铜炉正燃着熊熊的烈火,辟辟啪啪的木材爆响,溅出几点火花,一把火钳搁在炉边,已经烧得通红……

  空气炙热沉闷,他的手心发冷。

  眼前一个庞大的人影发出嘲笑,粗大的手掌拿起烧烫的火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感觉毛孔竖立,寒毛开始卷曲燃烧,炙热的温度持续逼近,一点一点地接近他早已翻开的皮肉!

  救命!开鬼!

  不、不要、啊——

  “年轻人,醒醒。”低哑的、和蔼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唤。

  濮阳少仲浑身一颤,张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一双枯槁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一股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真是狠毒。”老人叹息。他双手沾满翠绿的汁液,交替着按抚在濮阳少仲的胸膛上。

  “这是生肌止血的药膏,抹上去后,伤口会好得比较快。”

  “老爷、爷……?”

  “是老头子。”

  “您怎么会……?”濮阳少仲吞着口水,试图滋润干得喷火的喉咙。

  “恶鬼叱找老头来给他治病,老头子说他的病无药可救,他就不放人了。”老人嘿笑一声,摸索着找出一个小竹筒,打开了,寻声凑近濮阳少仲唇边。“这也是药,你喝了会好过点。”

  水带着甜味,还有一股清香,一入喉,立即满嘴生甘,濮阳少仲贪婪地汲取着竹筒里的水,直到竹筒里的水全部被他喝掉为止。

  “谢谢老爷爷。”濮阳少仲微笑道。现在他觉得伤口已经不那么痛,连日来的紧张似乎也渐渐放松了。他有种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冲动,但又觉得这样对老人不好意思,只有强自撑持。

  “年轻人,不要嫌老头子心肠硬。”老人的声音低哑温存,“你为什么不杀了恶鬼叱呢?他并不是个好人。”

  “嗯?”濮阳少仲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声音有一点激动,“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随而放缓了,“可是我现在这样,不是他的对手。”

  “有阿若之泪啊。你可以用阿若之泪杀人。”

  “阿若之泪不在我手上……”

  “在恶鬼叱手上。你可以告诉他错误的用法,让他自取灭亡。”

  濮阳少仲的眼睛已经忍不住阖上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又低又慢,“我不知道阿若之泪怎么用……”

  “你不是用阿若之泪杀了吴恩吗?”

  “谁?”

  “吴恩。他左脸有三条粗疤,左边眼珠也坏了。”老人提醒道。

  “是他。”濮阳少仲脸上现出一股鄙夷的神色,“他死了。”

  “死了。”老人浅笑,“是你杀的。”

  “我杀的。”濮阳少仲重复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濮阳少仲没有回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濮阳少仲的脸上浮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靠近我……突然就死了。”

  老人一愣。濮阳少仲喝下迷魂水,照理说应该知不无言,除非本人有意思抗拒,否则断无说谎的可能。药性不够重吗?

  濮阳少仲身强体健,再加一倍药量应该不至出事。

  老人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竹筒,靠近濮阳少仲嘴边,濮阳少仲很快又将竹筒里的液体喝光,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吴恩是怎么死的?”

  濮阳少仲又现出那种迷惘的神情,“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你没动手?”

  “没有。”

  “你没有动手,他怎么会死?”

  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死?”老人加重了语气。

  濮阳少仲皱起眉头,“不知道。”

  老人又问了三次,濮阳少仲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问下去,可能会刺激他回复本身的意志,老人只好转移话题,“你治好了末鬼的伤。”

  濮阳少仲唇角扬起浅笑,“我治好了末鬼的伤。”

  “你怎么治好他的?”

  “我……”濮阳少仲没有再说下去。他双颊出现淡淡的红晕,笑容在他脸上扩大。

  “你怎么治好末鬼?”

  濮阳少仲只是微笑。

  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濮阳少仲的心跳略略加快了,身体的反应混杂着兴奋、快乐和紧张。

  这是?老人皱眉头。“末鬼醒来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濮阳少仲仍是笑。仍然没有回答。

  “你对末鬼做了什么?”

  濮阳少仲脸上挂着笑,他的呼吸均匀平缓,已经睡着。

  “怎么回事?”恶鬼叱自外走入,粗鲁地抓起濮阳少仲的下颚,“这小子在笑什么?”

  老人捏了一下拳头,很快放开了。那天夜里他侧耳倾听,但是除了濮阳少仲紊乱的呼吸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可恨自己一双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恶鬼叱注视濮阳少仲良久,末了一字一顿的说:“喂他吃白粉。”

  老人满脸的皱纹都动了一下。人一旦服食白粉,就跟废人差不多。这么大一个梁子结下,濮阳柔羽岂有不追杀到天涯海角的道理?“你在自招祸根。”

  “兄弟传来消息,说最近山脚下的阴山镇,突然集结了不少人马,以前跟寨子有交情的几个镇、县也都换了人当家。”恶鬼叱哼笑声,“我最近肩膀痛得历害,恐怕得意的时光也不多了。哼,没有阿若之泪,我反正死路一条,还留什么后路?要是运气好真问出来了,就能天下无敌!”

  危机近在眼前尚不知,还谈什么天下无敌?只怕那女人一根手指就能宰了你。“……如果跟朝廷合作呢?用濮阳少仲当筹码,迫使朝廷放弃追究你的罪责。至于你的伤,”老人顿了会,“你最近别再用白粉止痛了。你的伤势,我用银环蛇的胆,加上几种药材调理,可以缓一缓。”

  “你有银环蛇?”恶鬼叱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愤怒,“之前你居然不提!”

  老人心里一阵悲哀。他的兄弟已经忘了过去是怎么对付他的了。

  恶鬼叱看见老的表情,他怕老人一怒之下不肯拿银环蛇出来,连忙道:“兄弟,我是太急切了。”恶鬼叱缓下语气,“易读不可能放我干休的,你没见识过他的手段——再问一两天看看。”

  老人暗叹了口气。恶鬼叱和以前一样,野心太大,如果不及时拉住他,连自己都要赔进去。“软硬兼施,一个公子哥儿撑不下去的。”

  “这小子让我打了几次,又让你用迷魂水都问不出来,不是意志超乎常人就是真的不知道,要有十天半个月的还可以试试,一、二天济什么事?”

  老人拐杖轻顿着地面,“也许我们想偏了方向。”

  “嗯?”

  “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的,也可能是末鬼。”老人说,“放出风声,叫末鬼来救人。有这小子在手,不怕末鬼不说。”

  “唔。”老人说什么也不肯对付濮阳少仲,明摆着只想沾光又不淌浑水。恶鬼叱心里冷笑一声:无所谓,到时一刀了结濮阳少仲,我就是要死,也要拖全阴山的人一起陪葬!

  “好,就两天,要是再问不出来,别怪我狠心了。”

  ***

  “这个村落过去,就是落马崖。”阿若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忍不住又回头瞧了末鬼一眼。

  “……喂,你到——要不要紧啊?”

  一道血痕又沿着末鬼的嘴角淌下,细小的黑褐色血块流出,滴在衣服上渐渐扩开。衣服上早干凝了一大片血渍,但他仿佛毫无感觉,盯着山坡下几十户人家聚居的村落一会,最后指着最远处,一间离村落约五六哩,被一小片树林隔开的屋子说,“今晚,我们到那一家去借宿。”

  阿若点点头。这半天里他们已经躲过两次恶鬼叱的手下,避开人群是安全一点。

  “叩叩。”

  屋子里面透出光来,一股饭菜香飘出来,也听得见汤匙碰碗,筷子夹菜的声音,但就是没人应门。

  阿若带末鬼走了这许久的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忍不住加重了手劲砰砰地敲门,“喂,里面的,快开门啊!”

  一个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各位大爷,这个月的保护费我们缴过了,还有什么条子的话,大爷您贴门上就好啦!”

  什么条子?“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点水喝,不是落马崖的。”阿若喊道。

  屋里人一听,声音就大了,“去去,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会白吃你们的!”阿若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数了数,“一顿饭,十个钱。”

  屋里的人好像商议了会,不久门户咿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探出头来,先看了看阿若,又转头看了看末鬼,眉头略略一皱,指着末鬼道:“这位朋友没事吧?”

  “不会死在你这里的。”阿若把十个铜钱数到对方手上,那中年汉方这才让在一边,让他们进屋里来。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孩。女人站起来收拾自己和男人的碗筷,略洗了洗,盛了两碗掺着蕃薯叶的稀饭过来。

  “就这样?也值十钱!”阿若怒道。

  “不要就滚出去。”那中年汉子紧握着手里的铜钱,上下打量她,看来也不准备还钱。

  阿若看着那两碗稀得没几粒米的薄粥,咬了咬牙坐下。一转头,发现末鬼目不转睛地盯着搁在桌上的一张草纸。

  “吃啊,光看又不会饱!”阿若一边扒饭,一边骂道。她不识字,不知道草纸上头鬼画符似的写些什么。

  末鬼坐下来,安静地捧起碗。这是一间一眼可以看尽的小屋,一张桌子一张炕,一盏小油灯,两张木头随便栽成的椅子,原本夫妇两人各坐一张,现在让给他们,那两夫妇只得站在一边。

  方圆二三里都没有其他人。

  末鬼坐了一会,什么都没吃又放下筷下,指着旁边的草纸,“这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中午吧。”男人随口答道。

  末鬼点点头,自己取了水倒进本就只有七分满的碗里,阿若瞪了他一眼,“加水也没用,洒泡尿就没了!”一旁一对夫妇只当没听见。

  末鬼手指蘸了稀粥,在草纸背面画了一会,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印子捺在上面。

  “吃不吃,你干嘛?”

  末鬼站起来,却脚步不稳,向一旁抱着小孩的妇人倒去,那妇人吃了一惊,双手抱着小孩没法推他,被末鬼一撞,向后坐倒在炕上,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亮光一闪,已经出现一柄通体黑亮的利器。

  妇人大喊一声,“天杀的!”中午汉子也张大眼睛,看着那柄离自己老婆小孩不到半寸的长剑,反手抓起菜刀,喝道:“有话好说!”

  末鬼的长剑轻轻在妇人臂上一划,妇人只觉得手臂一凉,衣服被割裂了一道,还没感觉到痛,鲜血就流了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当家的!”抱紧怀里的小孩,簌簌发起抖来。

  阿若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末鬼打什么主意,但那中年汉子正抓着菜刀向她逼近,她连忙跳起来,和那中午汉子隔桌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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