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一片空白,脑中却止不住地想像接下来的那一鞭会痛到什么程度。
“啪。”的一声,鞭子在周遭的空气中甩出清脆的声响,只有鞭棺轻轻拂过他因为恐惧而挺立的乳尖。
濮阳少仲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滚下来。
恶鬼叱站起来走向走,右手鞭柄抬起他的下颚,左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纵横的泪痕,温声的说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要吃这种苦。你说出来,我立刻放了你,送你回家。”
“不知道……”
“嗯?”轻柔的语音扬起威胁。
“我不知道……”
恶鬼叱退开一步,眯起眼来。抖动的鞭梢在他眼前晃动。
“真的……不——啊啊啊啊啊啊—————”
***
末鬼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的周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连手背都可以感觉那种涔涔下滑的湿意。
他听到一个呼吸声,从离他右手边五尺的地方传来。……不是少仲。浅而略促,也不是习武之人。
背脊下是坚硬的地上,带着一点干闷的冷凉,这是地下?末鬼的眼皮底感受不到光,处身的地方不亮。
他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情景。那柄疾刺而来的剑。
好快的剑。
他记得那张脸。可是那张脸的主人,不可能拥有这样锐利的剑法。
如果不是恰巧拥有相同的长相,那就是有人乔装改扮。
他慢慢张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这么暗,外头若不是黑天黑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这是哪里?
少仲呢?
他张开双手,沿着地面摸索,感觉左手摸到一块光滑的地方。那是木头,上过漆、光亮打滑过的那一种。
他坐起来,差点又倒下去,他手臂向外一伸,左手摸到木头的上缘。上缘又连接另一块木头。他沿着木头周围抚过,脑海里逐渐划出一个略似长方体的形状。长约六尺,宽一尺半,高也是一尺半……刚好可以装一个人,难道是棺材?
他愣了一下,一点惊慌在他心里一闪而逝。少仲呢?
……不、不可能。木头上的灰尘,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堆积出来的。
他站起来,双手上伸,触不到顶。他平移双脚,向他听到的呼吸声走近。
他伸手触摸,是女体。是那个叫阿若的女孩子?
他伸出手指,按压在她的人中上。
“唔。”阿若呻吟了一声张开眼来,黑漆漆的一片,她下意识伸手向旁边抓去。
末鬼拍开她的手。问道:“少仲呢?”
“什么?”
“昊。”
“昊?”这一问阿若猛然清醒过来。她想起昊把她推入洞里,然后头顶的石板就盖了下来,她沿着斜坡滚下,再来就不醒人事了。
昊呢?
阿若连忙翻身坐起,疾声说道:“昊可能被他们抓去了!”
“抓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阿若恶声恶气的回答。现在她完全想起来了,昊把她推进洞里,后来又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推进来,然后自己留在外面!
她一骨碌翻爬起来,就印象朝着斜坡爬上去,很快手顶到那块石板。她使尽力气去推,石板动都不动。
“喂!”阿若回头大喊,回音在石室里大得惊人,“你有没有办法把这石板推开?”
结果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让开。”
阿若吓得差点滚下斜坡。这家伙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末鬼侧耳贴在石板上,倾听了好一会,外头没有任何动静。他伸手推了推,石板十分沉重。现在的他,有能力推开吗?
末鬼试着提气。
之前那女子一剑刺入他的手掌,他将掌上刻意凝聚的毒性反逼入对方体内。对方虽然惊疑而退,但他自己,也因强提内力而使原先疗复的伤势再度爆发,冲击过大,因而陷入昏迷。
受损的经络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他一运气,一阵闷痛立刻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不能运气,只有伸出双手,像一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使劲向上推。他出力过大,石板没被推开,他差点滚下来。
原来现在的他连普通人都不如。“有没有其他的出路?”他坐起来问。
“不知道。”阿若没好气的说道。她讨厌这家伙,这么年轻却没有力气,果然是昊的累赘。“爷爷只说这是临时可以避难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末鬼撕下一块衣摆,从怀中取出打火石,擦出花,燃着了布料。
火光微弱,燃烧的时间很短,但已足以使他看清周围的环境。这里比老人的茅屋还要宽阔些。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有火把,不远处,他方才触摸过的长方体是一具棺材,蜘蛛丝从壁上牵连到棺盖上。
末鬼点着火把,整个空间都明亮了起来。他坐在斜坡上,居高临下的检视着整间石室。
火光很亮,空气也没有沉闷窒息的感觉。他用口水沾湿手指,闭起眼睛。
阿若看他动也不动,好像昊的安危已经无所谓,她心里一阵光火,想发作,看他那副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浪费力气。求人不如求己,她记得小时候爷爷拉开石板时好像也不是很花力气,那说不定方才推不开只是她刚醒来浑身乏力的缘故,现在说不定已经能推开了!
说做就做,阿若不客气地推开他,自己躺在斜坡下,又使劲去推。
末鬼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地向棺材走去。
阿若拼出一身汗来,石板依然动也不动,斜眼却见这家伙在搬动棺材!她连忙叫道:“喂,你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搬动棺材对死者很不敬吗?”
末鬼没有理会。他努力了一会,只略略推动这具沉重的棺材。“气流从棺材后面来,推开它,也许可以找到另一条出路。”
阿若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方才白痴一样的举动是在探测气流。看他一个人已经能将棺材略微推动,两个人合力一定可以把棺推开!
阿若从斜坡上跑下来,双手合十对棺木拜了一拜:这是为了救人,打扰您的安息真是对不起!
两人并肩推开棺材,果然见到一条通道,痛道不大,只能侧身爬进去。
阿若一阵高兴,一骨碌就钻了进去。
末鬼并没有立刻跟着进去。他在看这具棺材。方才推动棺木,连它的上盖也一起推动了些许。棺盖并没有上钉。既然这是老人所造的密室,这棺木内藏的物事,当与老人有关。
末鬼伸出手去推棺盖。
“做什么!快住手!”阿若发现他没有跟进来,又脚先头后的退出来,一看他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忍不住一掌巴过去。
末鬼看也不看她,一伸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阿若又是惊讶又是不服气,她刚才并没有看见这家伙举起手来,怎么突然就被抓住了?更何况这男人这么不济事,被她一推还向棺木倒去,怎么有办法抓得她?胡乱蒙中的吧!
但棺盖已被推开,她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却从没听爷爷提起过这里有具棺材,心里也是好奇,也就跟着偷眼觑向棺里。
棺内是一具枯骨。由腰带上向外翻折的五色花纹来看,是一个已婚的女人的尸体。在阴山,末婚的女孩子只能用单色的腰带。
末鬼放开女孩子的手,矮下身去,揭开死人的衣裳,仔细检视这具枯骨。
阿若吞了一口口水。她真想一棍子敲死这家伙,居然连死人都能轻薄!但这么大胆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对着死人她也不敢动手。
末鬼检视死者的情况。死者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胸部的伤是致命伤。依肋骨碎裂的情部,应该是鞭伤。鞭子碎断了肋骨,伤了心肺,穿出内脏,又击穿背后的肋骨。
使鞭的人好霸道的力气。
这样的力气,除非这人不出江湖不用武,否则定然称霸一方。
末鬼想起一个人。
恶鬼叱。
他想起易读对这个人的形容。心脏突然一阵紧缩。
……但愿少仲不是落入这个人手里。
“你看够了没有?”阿若瞪着他。
末鬼将棺盖阖上。这具枯骨死去至少几十年,依女孩子的年纪,在女孩子出生之前,她就死了。
“她是谁?”末鬼问
“不知道。”阿若答。
末鬼没再说什么,身形一矮,当先钻入通道里。
甬道很长,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像是依着地形开凿出来的。
甬道并不平整,细小的碎石块遍布,有些地方十分狭窄,
要侧着身才能勉强挤过。一个时辰过后,阿若气喘如牛,手掌手肘和膝盖都磨破出血。她抬头不可思议的瞪着黑暗的前方,原本她以为那个男人力气那么小,气力不继,爬在前面一定会挡住自己的路,但到目前为止,除了略大喘息声和细微的攀抓声,那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看来也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突然“喀”的一声,不远的地方出现一片微弱的光芒,阿若精神一振,努力挣动疲惫不堪的手脚,向前爬去。
末鬼推开头顶的小石板,爬出洞口,发现处身的地方是一个低矮的山洞。他靠洞壁坐着,有水自洞顶滴下,落在他的附近,地上有一些青苔,整个山洞幽暗寒冷。
他抬头,看见洞顶有个不特别注意,就不会发现的小凹槽。他想起不久前,一颗珠子就从这个凹槽里掉了出来。
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阿若爬出通道,刚靠在山壁边喘口气,就见末鬼向前爬去,到了洞口,竟然消失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爬过去看看,才发现这山洞竟然是在这半山腰,那家伙手掌撑在洞口,正在寻找支撑的地方。
这不是找死吗?这片山壁十分平整,看下去连一根草都没有,他根本没力气,哪能支撑太久?
果然,末鬼的指节泛出青白色,汗水一颗一颗地自手背冒出来,手指也一点一点的退出洞缘。
阿若吐了口气。她虽然讨厌这家伙,但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她趴在洞边,伸出手去抓末鬼的手臂,但她的手才碰到末鬼身上的衣物,末鬼却突然放手,掉了下去。
“啊!”阿若大叫了一声。
这个洞穴有好几个人叠起来那么高,这样摔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担接下来的事却叫她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男人像猫一样,弓起背在地上一沾,立即向旁滚开,卸去向下的冲力。动作灵巧迅速,像是村里年庆的时候,那些表演杂耍的人,早演练过几百遍似的。
末鬼扶着山壁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站定了。
他的心搏短而急促,气脉不通通顺,一阵一阵的闷痛从胸口及丹田处传来。
他抬头看向山壁上睁大眼睛瞧着他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可以利用。
“你下来。”
“我不想摔死!”阿若叫道。
末鬼看了周围一眼。这里平时少有人迹,留在这里没人接应只能饿死。末鬼转身就走。
“喂,你等一下、你去哪去!”阿若不由着急,山里不比平地,有些地方很久都不会有人经过,她要是困在这洞里等人发现时,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末鬼回头,略略张开臂,注视着她。
阿若愣了一下。这么高……
“下来。”低沉的声音平静又冷漠。
阿若脸颊抽搐了一下。她有种感觉,只要她再说个“不”字,这男人一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好吧,为了救爷爷和昊,不管如何她不能死在这里!……再说,看他刚才落地时灵活的身手,说不定真是杂耍班子出身的,那接人的技巧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她吞了口口水,眼睛一闭、身体一屈,大叫了一声,“我来了!”向下跳去。
“砰。”她的身体撞上一具坚硬的躯体,然后屁股撞跌在更坚硬的土地上。
“唉唷,你不是说要接住我!”
阿若张开眼睛,后面的话再也骂不出来。只见末鬼唇边溢出鲜血,倒在她的身旁,胸口不住上下起伏着。好半晌,苍白的脸才恢复一点血色。他艰难的坐起,双手在胸前平举,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将手放下,原来略大的呼吸声也变得细不可闻了。
“你没事吧?”阿若看他张眼,心惊胆跳的问道。
末鬼举袖将口角的鲜血拭去。“你知道你爷爷被带到哪里去吗?”
“应该是落马崖,那边势力很大。”
“你认得路吗?”
“这里我也是第一次……”阿若仰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瞪大了眼睛,“咦,阿若石!”
“嗯?”
“这是阿若石啊!”阿若指着方才跳下来的石壁叫道。她在这里住这么久,小时候也经常被爷爷带到这附近玩耍,居然没发现阿若石上有一个那么大的洞!而且爷爷居然还偷挖了一条地道通边到这里!
“这片山壁叫阿若石?”末鬼心中一动。
“是啊,传说阿若神不喜欢水。而她最爱游玩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后来就化成这片山壁伫立在这儿了。”
阿若石、阿若泪、老人的密室、女人的枯骨……末鬼心里咀嚼着这几件事。他直觉认为这几件事之间或许会有关联。
“这样我就认得路了。”阿若咧嘴笑道。看到阿若石让她心情很好。
“那就走吧。”末鬼说。
第八章
“问出来了吗?”老人坐在打磨平的石块上,脚屈起,搁在另一脚上。听见恶鬼叱的脚步声问道。
恶鬼叱哼了一声,“那小子倒嘴硬。”
“你没使出看家本领?”老人问。
“我打了他九鞭,已经不能再打下去。后来用针刺他的尿道,那小子哭得死去活来还失禁了几次,就是一句不知道!”恶鬼叱重重地坐下来,面上现出一股狰狞的狠劲,“老子就不信邪,等他醒过来,再问!”
老人皱起眉头。时间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官兵找上山来,再说万一不小心把人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让老头来问。”
“嗯?”
“濮阳少仲还不知道我的事。硬的不成软的试试。”
“唔。”恶鬼叱似有意似无意瞥了他一眼。在竹林里,一个重伤的末鬼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娃凭空消失了。在他的地方,他居然说声不知道推得干干净净。毕竟旧恨难消,要是真给问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老人嘿笑了声。他自然知道恶鬼叱怀疑他包庇末鬼。但他不能透露地下密室,他不想让恶鬼叱知道“她”的骸骨在他的地方。“阿若之泪在你手上,你担心什么?真问出了什么法,你不肯把阿若之泪拿出来,也是白搭。”
恶鬼叱一顿,“万一给末鬼逃出阴山,很可能联络易读前来,没有阿若之泪,我们对付不了朝迁的官兵。”
“老头子知道。”
“还有一件事。”恶鬼叱说。
“什么事?”
“我要你给裳衣治病。”
“谁?”
“抓濮阳少仲回来的女人。”
“女人?什么来历?该不会又是你路上碰见的吧?”
“路上碰见的又怎么样?”恶鬼叱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