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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page 7 作者:晨蔷

  白蕙和丁西平都感觉到了。他的右手微微用点劲,连扶带推地把白蕙拥到车门口,说:“别争了,快上车吧,人家盯着我们看呢。”

  就这样,丁西平又哄又劝地把白蕙请进了车里。

  “对不起,真对不起”,西平手脚麻利地帮白蕙关好车门,又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嘴里一边不停地打着招呼。

  汽车轻轻地滑动了。丁西平启动了雨刷。雨刷开始它单调的、有节律的工作。白蕙嘟着小嘴,没好气地嘀咕:“绑架,简直是绑架!”

  “说得好,绑架!我的绑架成功了!”西平快活地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磁性,那么低沉、悦耳,令人感到他是个十足的男子汉。

  车子在同孚路口稍稍停了一下便向北拐去。

  “喂,这车要开到哪里去?”’白蕙大声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丁西平的声音还是那么快活。

  白蕙真的生气了:“你……,那你干嘛这样做?”

  “我想有一个和你单独在一块儿的机会。瞧,现在就只有我们俩了!”

  西平的眼中闪烁着得意,流泻着柔情。他一边注视前方,一边不时侧头去看白蕙。他觉得白蕙的侧影美极了,可爱极了,简直想不出恰当的话语来赞美。

  就为了这个,我的大少爷!你可曾想过人家愿意不愿意!白蕙不免有点气恼——当然,也仅仅是少女的薄怒轻嗔而已。除了调皮任性,她并不觉得西平有什么恶意。但她还是故意扭过头去,做出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路灯和沿路商店的霓虹灯全都亮了。白蕙只觉得那红红绿绿的光映射在雨湿的马路上,象一条条急速游动的蛇,照得她眼花缭乱。

  汽车轻捷地奔驶着,跑马厅已被撂在脑后,虞洽卿路也早已越过。白蕙憋住气一言不发,心想:看你把我拉到哪里去。但偏偏就在这时,车停了,靠在大马路上一个著名的粤菜馆门口。

  “我们该吃饭了。”西平说着,示意白蕙下车。

  吃饭?白蕙什么时候和陌生男子在外面吃过饭!她断然地拒绝了,并且要西平马上送她回学院去。西平见她执意不肯,叹口气,重新发动了汽车,继续朝东驶去。

  “其实,我想请你吃饭,是有许多理由的,”西平打破沉默,“第一是感谢你为我出了化装舞会的好主意,第二是你做的那些谜语我很满意。还有,就是我要当面再次邀请你,大后天的晚会你可一定要出席!”

  倒真能说,没理也被他说成了有理。只是白蕙不想认真争论,便淡淡地说:“请柬我收到了。到时候,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礼拜天晚上,怎么会没有空呢?”

  “那可说不定。”

  “你要不来,我的晚会将暗淡无光”。西平认真地说。

  “无光总比起火甚至爆炸好呀”,白蕙顺嘴顶他一句,说出以后却有点后悔,心想,扯它干什么。

  西平却十分注意,侧过头来问:“你是说……”

  白蕙赶紧堵住他:“我没说什么。我说,你跟我单独呆够了吧,现在请你快送我回学院!”

  前面就是外滩。

  白蕙见西平将车往北拐去,不禁叫起来:“不对,不对,应该往南。”

  西平当然不会理她,汽车拐了一个大弯,开向了外白渡桥方向。

  “今夭你是我的俘虏,”见白蕙瞪大了眼睛,西平又补充道,“我可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绑匪啊!”

  “可是……别走得太远了,”白蕙突然轻声说,并且不自觉地向西平这一边靠了靠:“太偏僻的地方,我怕。”

  西平笑了,柔声说;“放心!”

  这时汽车正行驶在白渡桥上。大桥钢架和栏杆在路灯照射下,把巨大而活动的阴影有规则地抛向他们的眼帘。白蕙感到有点压抑,透过车窗朝外望去。苏州河上泊满了带篷的木船和盖着苫布的驳排,相当拥挤。而黄浦江却没有一条轮船,显得十分空旷。

  驶完白渡桥,经过百老汇大厦,再往前走,马路狭了,路灯稀了,丁西平的车也开得慢了。不一会,他便在路边停下。

  他指着一家小咖啡馆:“你看,这是过桥后我们遇到的第一家咖啡馆,”西平熄了车灯,竖起一个手指,俯近白蕙:“刚才过桥时我就想好,不再远走,进第一家咖啡馆。因此,这可以说是天意!”

  CerolhrBehePom,咖啡馆门楣上亮着由霓虹灯管曲成的招牌。

  白蕙端详着这两个不认识的外文字。

  “这是俄文,‘今夜’的意思”。西平见白蕙有点瑟缩,这么解释着。然后用右臂勾住白蕙肩头,把她拥进了这家咖啡馆。

  没想到“今夜”咖啡馆倒颇有一种特殊的情调。窒内很暗,嵌在墙里的壁灯成烛台形,正摇曳着一支支烛光。室内一律是靠墙的火车座,似乎已有两对男女坐在那里,但很难看清他们的面目。

  丁西平把白蕙领到一个偏僻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就隔着台板坐在她对面。他们的身形面影立刻隐没在黑暗中。

  很快,一位俄国老头——咖啡馆的主人兼招待,端着蜡烛来了。他把插在精致烛台上的两支蜡烛放在两人中间,朝他们点头微笑,静候吩咐。

  “请给我们两杯咖啡,两客蛋糕。”西平说。

  “先生,小店有正宗地道的俄罗斯果酱馅饼,要不要请小姐尝尝?”老头儿操着略带东北口音的汉语说。

  “好的,请来两客。”

  “谢谢,请稍等。”老头儿微微一躬身子,走了。

  烛光辉映下的白蕙,美得象一首诗,一个梦,朦胧飘幻的梦。西平目不转晴地看着她,剑眉下那双深沉的眼睛流溢着恣肆汪洋的柔情。白蕙发现了,心慌地低下头未,好让松松的刘海多遮住一些自己的面容。静默中,西平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猛跳,但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这时他才注意到,贝多芬《月光奏鸣曲》那高雅而优美的旋律正在屋里静静地流淌着。那充满冥想的柔情和忧伤的吟诵使他平静了下来。

  “喜欢这支曲子吗?”他问。

  白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喜欢咖啡馆这种气氛吗?”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很少来这种地方。”

  “我是在国外养成泡咖啡馆的习惯的,”西平说。见白蕙没搭腔,他又轻声说道:“本来我只以为世界上数我们中国人节日多。谁知到了国外,发现那儿的节日也不少。再加上法国人是个讲究享乐的民族,社交活动多,只要你愿意,几乎天天可以在饮酒跳舞中度过。一开始我喜欢去,看着人人高高兴兴的,想在人群中挤一挤,沾染点别人身上的欢乐气氛。可慢慢地我就发现,狂欢过后,只会觉得更孤独、更寂寞,心中空落落的更加难熬……”

  西平微微叹一口气,声音更低了,近似自言自语:“于是,我宁愿一个人泡在咖啡馆里,面对着一杯苦味的咖啡,周围都是陌生的、互不相关的人。坐够了,我就回去开夜车拚命用功。”

  白蕙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西平。西平似乎不再有方才“绑”她上车时的自信,更没有了平日的傲慢,倒象个需要别人抚慰的灵魂受伤者。立刻,白蕙感受到两注信赖,求助的目光清泉般地在自己脸上轻轻游移,心头不禁升起一股柔情。

  俄国老板送来咖啡、蛋糕和馅饼,香气扑鼻。说实话,不要说西平,就是白蕙此刻也早就饿了。他们静静地吃起来。

  西平吃得很快,一碟馅饼,不一会就下了肚。他见白蕙还只吃掉半块小蛋糕,便指指她面前的馅饼说:“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蕙依言切下了一块,又进了嘴里。

  “怎么样?”西平见她皱了皱眉。

  “好甜。有点太甜了。”

  “你不爱甜食?”

  “那倒不。可是,太甜了可不行。”

  “你呀,不象一般的女孩子。她们吃起来是愈甜愈好!”

  “噢——”白蕙故意拉长声调,用明显调侃的语气慢慢地说:“原来你很熟悉女孩子。”

  西平稍稍一愣,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常识——难道不是这样吗?”

  白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改换一个话题:“你现在还常泡咖啡馆?”

  “哪里,”西平叹口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咖啡馆了,今天是个例外。”

  “是因为工作忙?我知道,你是一个大企业的继承人。”

  “是,但也不全是。”

  “那么是因为你回国来,有了个幸福、快乐的家?”

  “快乐的家?”

  “一个有着爱你的父母、敬你的小妹妹和宠你的爷爷的家。”

  丁西平不禁睁大眼睛:“你全知道?”

  白蕙笑了:“别害怕,我可不是包打听。是我的雇主继珍小姐告诉我的。”

  “继珍和你谈起过我?”

  “还在你即将回国的前夕,这是她经常的话题——所以,我没有见到你,却已经认识了你。”

  “那好啊,至少从你这方面说,是我的老朋友了!现在,该让我了解了解你了。”

  西平的语调是真诚、由衷的高兴,随后他发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继珍是你的雇主呢?”

  白蕙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微歪着脑袋轻轻说:“你明明知道,我是蒋家花钱雇用的家庭教师。”

  西平关切地问:“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相处得好不好?怎么说呢!看样子西平并不知道继珍和自己闹气的事,所以方才谈到舞会,自己突然冒出一句“起火甚至爆炸”的话,虽然没头没脑,话中有话,他倒没有深问。算了,还提那段事干吗?而且……

  “我很感激蒋家。我做的事不多,但酬金不低……”白蕙说的是真话,这时浮现在她脑海的是蒋继宗戴着眼镜的那诚恳、关心人的形象。

  桌上的烛光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原来一支蜡烛快燃尽了。店老板及时地给他们换上一支新的。西平顺便请他再来两杯咖啡。这时,他才注意到,原先的那两对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现在这小咖啡馆里除了店主,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丁西平很想看一看表。可是他不敢,他怕这个动作会马 上引得白蕙提出要回家去,那是他最不愿意的。他这个从不相信上帝的人,竟也在心中暗暗呼唤起神明,只求那无情的 时间流逝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他还有多少话想问白蕙啊。

  “白小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哦,没什么……”

  “请告诉我:你学业那么紧张,还要每天抽两小时去教书,究竟是为什么?”

  丁西平问得那么急切。他是在自责;为什么早先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没有想到白蕙是否会有经济上的困难。

  两杯热咖啡送来了。现在播放的乐曲是贝多芬的《致艾丽丝》。暂时的静默中,两个人都倾心聆听着。渐渐地,西平看到有泪水涌上了白蕙的眼眶。

  “哦,如果我的问题让你不快,请原谅,请千万别放在心上,请什么都不要回答。”西平不安地说。见白蕙并不答话,却一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着急地去拉白蕙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他感到那只纤手在被他抓住的那一瞬,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抽走。

  “我没有父亲,妈妈又病得很重……,”白蕙开口说话,声音很轻,仿佛不是在告诉西平,而是在诉诸自己的心。

  一串泪珠洒落在西平手背上。白蕙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掏出手绢去帮他擦。西平却把她的手连同手绢一起抓住。一股暖流透过手掌直往白蕙心里钻,泪水没遮拦地奔流起来。

  半响,白蕙用另一只手推开西平的手,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原谅我,我太脆弱了。”

  “不,”西平立刻热烈地反驳,“不是脆弱。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却挑起了沉重的生活负担,谁也没资格说你脆弱。但是,请允许我一件事……”

  “什么?”

  “让我帮助你。”

  “不,不,”白蕙使劲摇头,声音也不觉高起来,“不需要,绝对不需要。我能支持。你别做我最怕的事!”

  “最怕的事?什么是你最怕的事?”西平疑惑地问。

  “施舍,或者说恩赐,无缘无故的恩赐。”

  “根本不是,这是朋友间的互助。”

  “别说了。请你别剥夺我的幸福。是的,用我劳动所得来供养妈妈是一种幸福。我并不觉得妈妈是我的负担,我爱她,我也需要她的爱。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妈妈我会怎么样!”

  “哦,白蕙,我懂了,在你和你妈妈之间,你容不得任何人的介入?”

  “不对……,不,也许是这样。”

  “但不能永远是这样,也不该永远是这样,对吗?”

  “这,我没有想过,”说完这几个字,白蕙看一下手表,猛地站了起来,惊叫:“都快下晚自习了,我该回去了!”她抓起手袋,跨出座位,就朝门口走去。她动作时带起的风,把桌上的烛光刮得摇曳不停,她巨大的身影也在墙壁上晃动着。

  在咖啡馆门口,俄国老板和他那肥胖的妻子客气地和他们道别:“谢谢你们的光临。请记住‘今夜’,CerolHrBehepom。”

  西平用自己的风雨衣把白蕙一裹,推开店门,走了出去。在给白蕙打开车门时,俯在她耳旁意味深长地说:“多好啊,‘今夜’。感谢上帝的安排!”

  二楼正中宽大的阳台。一个头扎绸帕、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中年妇女在有板有眼地做着柔软体操。早晨的阳光红艳艳的,照在她身后一排敞开的落地玻璃门上,反光四射,晶亮晶亮。从那些敞开的门里,飘出轻柔而节奏感强烈的音乐。那中年女子正应和着节律弯腰、举臂、踢腿、扭胯,动作十分熟练而优美。

  这就是方丹,这座丁氏住宅的女主人。此刻她正做着每天必不可少的晨课。

  方丹喜欢晚睡。夜晚,当她从舞厅、戏院、夜总会或各色各样的酒宴、应酬中回来,不管时间多晚,她总要打开留声机欣赏她钟爱的欧洲古典音乐,一边半躺在沙发上看几页法文小说,或者斜靠在床上抽一两支烟。特别是近年来,总要过了午夜,才能靠安眠药的药力入睡。这两条都是丁文健不能忍受的。他嫌音乐聒耳,又闻不得烟味。由于起居习惯的差异,也由于住房条件的优越,她和丈夫丁文健早已分室而居,而且除了晚饭在楼下餐厅共进之外,早、午两餐均是各吃各的。尤其是早上,丁文健一般八点多出门,那时方丹的好梦往往还没醒呢。

  由于数十年坚持不懈的锻炼和保养,方丹如今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有着令青春少女们艳羡的好身材。她的两腿本来就修长,幼年跟着当外交宫的爷爷在法国时,曾学过芭蕾舞,当时就引起法国教师的惊叹,认为是亚洲人中少见的身材。如果那时她更能吃苦,也许早已成了著名的芭蕾明星。她从小喜爱运动,骑马、游泳、打网球、滑冰、划船几乎样样在行。那时候,她是爷爷和父亲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这些运动项目都是请了老师专门教过的。适当的体育活动和艺术训练使她获得了一副好休魄和几乎可称完美的体型。直到如今,她的腹部还是绷得紧紧的,臀部也毫不肥大,脖颈圆润光滑。加上她特别善于选择衣服饰物和化装品,所以每当她在社交场合出现,那明丽典雅的容貌神情、绰约婀娜的风姿体态,总是立刻引起周围人们的一片啧啧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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