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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page 43 作者:晨蔷

  小船离开苏州,驶向无边的太湖,不一会已到了浩淼的湖面。一轮红日虽然还被包裹在早晨的薄雾之中,但它鲜艳透亮的球体,已预示出磅礴盖世的无穷活力。远远的青山和近处苍翠的小岛,虽然似乎还在沉睡,但不时掠过船边的白鸟和快活的野鹜,使人感到万物已在春风中苏醒。勤劳的渔人在撒网,忙碌的鱼鹰儿一会儿扎下水去,一会儿跳上船舷。这一切对于白蕙来说,新鲜极了。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幅天然的山水画中,心中的天地大为开阔。即使万一找不到那位年逾古稀的顾医生,她也已经认为不虚此行。

  当然,白蕙的顾虑未免多余。

  虽然已届八十八岁高龄,但长年生活于山野清新空气之中的顾会卿,脸色红润、声音宏亮、步履矫健,行动之间令人有神仙风道骨超然尘外之感。他的那头黑发,简直令刚刚年过“知命”的林达海钦羡不已。

  林达海一见顾会卿就说:“顾老先生,还记得我吗?”

  顾会卿打量一下林达海说:“记得,记得,前些年先生曾专程从上海来找过在下,询问方树白当年病情。”

  白蕙一听,心中暗暗高兴。看来这位老先生记忆力非常好。但愿他不会因为久居世外桃源、不食人间烟火而忘却纷繁杂乱的俗人细事。

  “那么,顾老先生,请您认一认这一位,”达海把身后的白蕙推到顾会卿面前,“您能猜得到她是您哪位故人的女儿吗?”

  顾会卿退后一步,略微眯起眼睛,细细地看着白蕙的脸然后又打量着她的身材,白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羞怯地笑了笑。

  顾会卿忽然仰面抚掌大笑;“姑娘,老夫正自疑惑,你这一笑,我便完全肯定了。你是……白蕙!”

  顾会卿的话,不但使白蕙,而且让林达海也大为吃惊。好一位活神仙,他不仅认出白蕙是吴清云的女儿,而且还准确无误地叫出白蕙的名字。

  “你和你母亲形容仿佛,特别是笑模样儿,可谓象极,”顾会卿说,“你母亲好吗?她怎么不来,我们多年没见了。”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白蕙低眉答道,“她长年患病,终于不治,是几个月前病逝的。”

  顾会卿脸上露出一丝怫郁悲怆之色,许久未出声。

  等他的神情渐渐平静,白蕙开口问:“顾老先生,您很熟悉我妈妈,是吗?”

  “岂止熟悉令堂,我也熟悉你呀。”顾会卿说。

  见白蕙与林达海一副愕然不解的样子,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请跟我来。”

  转过一道屏风,来到一间不大的内室,顾会卿对白蕙说:“今日我要讲句老话:姑娘,你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呢。”又指着墙上挂的一个墨绘的老妇人遗象:“拙荆曾为 你接生。而你的名字‘蕙’,还是老夫所起。”

  “是吗!”白蕙惊奇地问,别有一番滋味地打量一下这间不大的屋子。

  顾会卿点点头:“当时你母亲非要在下给你起名。我对她说,你那么喜欢兰花,何不给女儿取个单名‘蕙’字”。

  听顾会卿这一说,白蕙初见这位老者那点儿陌生和拘束感都已烟消云散。她象面对一位能证其前生、料其来世的先知一般,对顾会卿充满崇敬和信服。她低声问:“顾老先生,能否请您告知我的身世来历。我母亲何以在贵宅生下我呢?”

  顾会卿没有马上答话,却将手一伸,笑道:

  “来,来,先请回外屋坐——此事说来话长!

  三人回到外屋坐定,顾会卿吩咐家人泡上茶来。平时很有涵养、极懂礼貌的白蕙,见顾会卿慢条斯理地喝茶,急得如坐针毡。

  半晌,顾会卿开言道:“姑娘,你所要问者,当由汝母相告,怎地却来问老夫?需知积年公案,涉及人多啊!

  这时林达海说话了:“顾老先生说得好。我也是医生,懂得医德。有关病家隐私,医生不能随便泄露。只是今天白蕙姑娘前来请教,实在是不得已啊。”

  顾会卿喝了一口茶,道:“请道其详。”

  于是林达海将白蕙近日遇到的一连串难题与疑点,以及与自己商量决定来寻顾会卿的原委,简述一遍。

  顾会卿认真听完林达海的话,沉吟有顷,看着白蕙说:“这么说,王竹茵,哦,这是令堂尊讳。她本来是要把一切告诉你的。而且事关两个青年人一生幸福。那么,我今日所言,就算是完成你母亲遗愿吧。”顾会卿开始娓娓地追述往事。他边忆边说,边说边忆,常常倒过去补充,或回答白蕙的插问。

  还是从方丹的出生说起吧……

  方汝亭的妻子在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后,不到十来天就发高烧去世。汝亭看着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心疼这个出生才几天就失去母亲的孩子,不放心把她托付给陌生人。

  这时,一贯忠心耿耿的管家、也是他们方氏家族内的一个远亲方有财说:“老爷,我女人生产后刚满月,奶水很好,让她来奶这个孩子吧。她会象嫡亲母亲那样疼爱这孩子的。”

  方汝亭让有财马上回老家去接老婆、儿子。

  果如有财所说,他女人一见小方丹这个粉雕玉琢般漂亮的娃娃,就爱得不得了。从此,她不是一边一个,同时奶着两个孩子,就是先把方丹喂饱拍睡,然后再来奶自己那饿得哇哇直哭的儿子小喜子。

  方汝亭让打扫出一间上好客房,安排好各种家具,让有财一家和方丹一块儿搬进去住。

  一张大床,有财娘子睡在中间,左右两边是两个孩子,有财另搭铺睡在旁边。

  这两个孩子就这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吃着同一个女人的奶,慢慢长大了。

  方家上下人人捧着这个大小姐,有财娘子更是把她宠坏了。小小的孩子在家里说一不二。唯有奶哥哥的话,她却是言听计从。

  方丹和只比她大一个多月的小喜子长到六岁,方汝亭之父方志祜偕夫人从法国回来述职休假。方丹凭其漂亮、聪明、机灵,把祖父母完完全全迷住了。两个月下来,方志枯夫妇再舍不得离开这个唯一的孙女儿。

  他们向方汝亭提出,要把方丹带往法国,理由是在那里可以接受新式教育。方汝亭体谅父母在国外的寂寞。再说,他当时开厂、做生意,事业正兴旺,成天在外忙碌,又准备讨一房姨太太生个儿子,因此便痛快地答应了。

  谁知临到要走那天,方丹竟滚地大哭,拉着奶妈和奶哥哥小喜子不肯撒手。

  没有办法,方志祜只好推迟起程,让奶妈快作准备,带着小喜子跟方丹一起动身。他想,这样也好,方丹有个熟识的小友作伴,刚到一个陌生国度,不会感到太寂寞。而奶妈则正好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生活。

  于是这位方老太爷亲自给小喜子取个大名叫方树白,把他以侄孙名义与方丹一起带到法国。

  树白与方丹到法国后,先是在同一个法国教师的辅导下学法语,一年后两人一起进了那儿一所贵族学校。课余时间,又一起学钢琴、学绘画。

  大小姐方丹无论学什么都赶不上她的奶哥哥,那个实际上半是随从半是侍读的树白。树白天赋之高、感受力之强,使那些法国教师也惊叹不已。

  方志祜也很喜爱树白。一方面树白给他争了面子,另一方面在他表率之下,方丹也颇有进步。方志祜庆幸自己当初决定的英明。

  光阴荏苒,一晃八年。方志祜告老还乡,带着家人回到上海,买下西摩路一片地基,盖了82号的房子,与老伴和方丹、树白一起定居在那里。

  此时方汝亭的姨太太因六、七年未生育,两人感情又不和,离异了。方汝亭便也搬到父亲这里来住。

  没多久,方志祜老两口相继去世。汝亭遵照严命把后花园的那座灰楼给有财一家,并把树白当作儿子一般对待,准备将来把他与方丹都送往大学深造。方丹和树白仍在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两人长到十七岁,树白仪表堂堂,英俊儒雅,聪明而多才。方丹亦成为一个出众少女,美貌热情,风韵楚楚。两人从小同起同坐,彼此从无拘束。刚懂事时即在法国长大,没有受过传统礼教之约束,倒沾染不少法兰西民族放诞风流的习性。家里人只把他们看作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也并不防备,更不限制他们的接触。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耳鬓厮磨的青年人焉能不从兄妹情谊发展为男女之爱。特别是方丹正值怀春年龄,更兼性格奔放,对比自己稍大而英伟不凡的树白自然是温柔缱绻,依恋不已。

  她常会脉脉含情呆呆凝视树白,心中涌起阵阵汹涌激荡的情波。

  那年初夏,再过几周就是中学毕业考试,他们二人都将在这个暑期毕业,然后参加大学考试。一个星期天下午,天气炎热,闪雷隐隐。他们在方丹屋里弹琴。

  树白擅长谱曲,此日刚写成一首四手联弹钢琴曲《阿多尼斯献给维纳斯》。两人正坐在琴凳上一起演奏。弹着弹着,方丹芳心躁动,突然一把捏住树白在琴键上跳动的手,把它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然后移到嘴边,用滚烫的唇狂吻。树白正当青春年少,而且对她亦非无情。平时偶有肌肤接触,并无特殊感觉,今日却觉不同。

  片刻之后,方丹站起身来,把满脸通红、眼睛放光、喝醉了酒似的树白从琴凳上拉起,双手勾住树白颈项,整个身子毫无顾忌地贴上去。当薄薄的丝质连衫裙里,已经发育起来的胸脯刚刚碰到树白只穿一件衫衣的身子,两个人触电似地分开了,但随后便是狂热的拥抱和久久的接吻。青春的火焰把他们俩的心熔化了,把他们的身躯铸成了一块整体。他们渐渐地从琴凳旁移到沙发,又从沙发移向方丹的卧床……

  就从这个炎热的下午开始,这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年轻人,才第一次真正发现了对方躯体的种种秘密,并迅即使这种秘密不成其为秘密……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象外界的气温那样一天比一天升高。毕业考结束,暑假来临,两个人更是一分钟都不愿分开。终于有一天,树白的母亲撞见他们两人在床上。她吓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轻轻退出,把那房门紧紧掩上。而屋里那对沉醉在爱河中的男女,竟全然没有觉察。

  有财夫妇又怕又急,愁得一夜没睡好,才想出一个招儿。第二天,有财去见主人方汝亭,说是老家昨天晚上来人,小喜子他外公病重,急想女儿和外孙回去见面。

  方汝亭便让他们快快启程,还送了不少盘缠。

  树白哪里愿走,无奈父命难违,而且他妈妈答应,回老家呆几天就回来。他这才勉强同意。一对热恋的情人实在难分难舍,临行前夜,树白瞒过爹娘潜入方丹卧房告别。方丹把头紧靠在树白胸口,噙着热泪说:“快去快回,记住,你的丹妹天天在盼你。”

  树白走后数日的一个下午,方丹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散步,不想突然晕倒。

  方汝亭急忙把顾会卿找来。顾医生为方丹一搭脉,不觉呆了。凭他数十年行医经验,即刻断定,这是喜脉,然而喜脉不喜,小姐尚未出阁呀。他不敢隐瞒,看看屋里除方汝亭外,只方有财在。顾会卿知道,有财最得汝亭信任,因此便如实告诉汝亭:令媛并非患病,而是已经怀孕。

  顾会卿轻轻一语,犹如晴天霹雳,汝亭的脸色霎时比晕倒后刚醒来的方丹还要苍白。他一步冲到女儿面前,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接着便是狠狠一巴掌,把方丹打翻在地。方丹的脸颊上五个血红的手指印应声而起,鼻血、牙血也都流出来。汝亭气得七窍生烟,大声喝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谁?你怀上了谁的孩子?”

  顾会卿和方有财都吓呆了:从来没见方老爷发过这么大的火,他们都知道女儿是他的命,从小到大就没碰过一指头。

  方丹也吓傻了,被自己的怀孕,被父亲的暴怒。她结结巴巴地说出来:“树……树白……”

  方汝亭转身怒目直射有财:“你——”

  有财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老爷,我实在不知道,我真该死!”

  等方汝亭终于冷静下来,能够思考问题时,他问顾会卿有何办法可以保全小姐的面子。

  顾会卿说;“小姐怀胎已近二月,而且小姐年轻体壮,其胎必牢,硬打恐有危险。要安全,只有送洋医院。”

  “那绝对不行。”方汝亭打断他的话。

  他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顾会卿知道,这是汝亭在认真思索,此时最恨人家打扰。于是他便轻轻退了出去。

  方汝亭苦苦盘算,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女儿赶快出嫁。但嫁给谁呢?他马上就想到大恒缫丝厂厂主丁皓之子丁文健。

  大恒厂生产的生丝,常年提供给方汝亭的兴通织绸印染厂。两厂的业务来往,使方汝亭结识了丁皓父子。

  也许因为自己膝下无子之故,方汝亭对人家的儿子总是比较留意。他早看出,进过洋学堂、精明强干的丁文健是个企业干才。他抱负宏大,野心勃勃,很能吃苦耐劳,外表谦恭,骨子里却很有主见。汝亭羡慕随和乐天、不善经营的丁皓竟能养出这么个好儿子。只可惜,大恒厂资金少、业务范围小,丁文健英雄无用武之地。

  方汝亭几乎吃得准:如果自己主动提亲,丁文健定会欣然同意。方氏家大业大、资金雄厚,何况女儿又是天仙似的美人。只是……只是时间不等人,这门亲事需要速谈速办,迟了便毫无意义。然而,若要办得快,可得有个说得出嘴、站得住脚的理由。

  又想了很久,他终于拿定主意。

  方汝亭慢慢睁开眼来,这才看到,女儿和顾先生都已不在房内,有财却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他叹一口气说;“有财,起来吧。”

  他这一说,倒把有财的眼泪引了出来。有财一面起身,一面哽咽着说:“老爷,我有财,对不起你……老爷,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了……”

  方汝亭不作声。他想,有财跟我二十多年,身边没了他,有些事还真不方便。于是他说:

  “你回去一趟也好。到老家把老婆和……你儿子安置好,”方汝亭略顿一顿,“你自己嘛,还是回来。这事,我也不怪你。”

  刚站起来的有财,又感动得“扑通”一声跪下。

  说服女儿嫁给丁文健,比方汝亭原来想的顺利。毕竟是个十七岁的丫头,不能不对未婚先孕感到害怕和羞耻。父亲的雷霆大怒也使她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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