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先下班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她草草交代苏经理几句後,迳自处理公事,依旧不肯正视那名离她只有三公尺远的男人。
覃京曜对她的忽视不以为意,依旧批默的坐在沙发上,细数着时间。
哼!她故意不看他,结果他也不理会她,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什麽,这令她有些乱了方寸。
十分钟後,她还是按捺不住。
「你到底想干嘛?」
覃京曜忍住笑意,今天只花了十分钟就让她「破功」,比前几日进步多了。
「哦,可以走了吗?」他慢慢的起身,走到她的办公桌旁。
「你自己回去。」依依固执的坐在椅子上,怎麽也不起来。
这戏码每天总得上演一次,覃京曜倒也不厌其烦的陪她闹脾气。
「你已经下班,我们该回家了。」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依依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她今天可不像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以及之前的那几天那麽没用,她一定会坚持到底。
「叶总裁指示过,你不必加班的。」
「我喜欢待在公司里不行吗?」她恶声恶气的回道。
「你现在不适合加班。」他开始动作。
依依手忙脚乱的拿起东西阻挡他。
他死都别想再这麽做!她前天已经丢过一次脸了,堂堂一个总经理竟然被人从公司抱走!那天被他从医院门口抱回去已经够丢脸了,他前天竟然故技重施,还好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的人并不多,但还是被一些职员瞧见了,害她这两天无脸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她一个弱女子哪有力气阻挡覃京曜的决心?就算她一向不以弱女子自居,但面对一腿骨折的窘状,她也只能算是半残废的女强人。
就在他的手朝她的腰伸来之际,她逼不得已开口道:「我还有一条腿没断,可以自己走。」
覃京曜不慌不忙的停手,将拐杖递给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其实我比较喜欢抱着你下楼。」
依依猛力将脸一抬,「你别想再碰我。」
「你的威胁对我不管用。」
依依险些伸爪抓去他脸上那似有若无的讽刺。到底怎麽搞的?前些天那个诚心悔过,好言相劝,对她温和客气的覃京曜竟然消失了。
那个一向儒雅多礼的覃京曜变得既自信又坚决,并将她的高姿态硬是压下去。
不行!她再这麽让他予取予求,总有一天他会攻陷她所有的防卫,她得自立自强才行。
她可没忘了他是怎麽抛下她的,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稍稍平复了些,如今她连上回的伤都还没复元,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
依依嘟着嘴,可怜兮兮的被软禁在覃京曜家中的客房里。
他依然住在这间房子里,她以前的房间依旧保持原状,数不清这已是第几次,原本处於气愤状态的地,每每看到房里的摆设之後,就什麽都忘了。
六年前的往事像潮水般袭向她,扰得她什麽都没办法再想,脑子里只剩下那傲慢的小女孩,还有又酷又帅男主人,以及年少懵懂的她。她曾在这屋子里度过她这辈子最快乐的半年时光,为什麽如今会变成这样?时间过得好快,她曾以为自己会熬不下去,但她仍撑过了这孤单的六年,而今……
「陆老师。」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依依的冥想,她从床上坐起,望向站在房门口的翩翩。
情况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翩翩一脸紧张,像是要开口又不敢直说,依依只好先打破僵局。
「有什麽事吗?」
「爸爸说公司里有事,刚刚赶回公司去了。我来问你想吃什麽,我好出去买。」翩翩小心翼翼的说。
「随便,我吃什麽都行。」依依也跟着她客套起来。
依依完全无法想像这是六年前与她窝在一块好几个月的小女孩,如今都过了六年,小女孩已经长得快跟她一样高了。六年的时间让她少了几分骄气,像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孩,再加上在国外待了六年,翩翩看起来就像电视上那些从国外回来的华裔女艺人一样,掩不去曾在外国待了几年的气质,跟士生土长的少女不一样。
「哦。」翩翩应了一声,似乎还有话想跟她说。依依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交会,翩翩很快的将眼睛别开,几秒之後,她还是轻声告退。「我现在就去买。」
唉!翩翩终究还是个孩子。
依依摇摇头,可以理解翩翩想说什麽。她年少时也曾有过相同的情况,认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点困难的。豆蔻年华正是小女孩初尝爱情滋味的年纪,也许翩翩已经能够体会她当年的心情吧。
其实翩翩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她只是害伯父亲会被另一个人夺走,所以才会反对她和覃京曜来往,如今翩翩已背负了六年多的罪恶感,这样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太沉重了。事隔多年,依依已经学会了不再怨恨,记取教训才是真的,是她给覃京曜伤害自己的机会,要是她没有那麽爱他,也不至於遗落自己的心。
但近日来覃京曜的个性却有极大的转变,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而他看着她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让她有点害怕,她本以为自己十分了解他,事实上却不完全是那麽回事。
他变得霸气十足,只要来到她周围半迳十公尺之内,她都能感受得到他带给她的压迫感。他老是假装不经意的拎着她以前最爱吃的花生回家,要不就是一大早开车去买她爱吃的凉面回来,当他把她爱吃的美食放在她面前时,俊美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些期盼,就算她有再多的怨怒,到头来都只能吞回肚子里。
再这样下去还得了,这将近一个星期的相处,已经让她重温过多的旧日时光,即使她一再冷眼相向,始终无法达到让他知难而退的目的,他像是缠定了她似的,也成功的在她心中占据了新的地位。
依依猛然一震,她的世界应该由自己主导,怎麽能够再回到过去,围绕着他打转呢?
她忽然想起现在覃家只有她一个人,於是不假思索的迅速起身,慌乱的拿起床旁的拐杖,想马上离开这里。
一个星期来,她学会了不少使用拐杖的技巧,但她还没尝试过撑拐杖下楼梯。来到了楼梯口,她的步伐开始不稳,最後干脆用跳的下楼。就在她辛辛苫苦的跳到离地面仅剩四个阶梯的地方时,大门口忽然传来开启的声响。
「哇!」依依一惊,脚下不稳,直直跌向地板。
翩翩气喘吁吁的买晚餐回来,想不到一回到家就看到依依跌下楼的惨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熟食,匆匆上前扶起她。
「陆老师,你没事吧?」
依依捂着左倾,低声诅咒着。之前车祸在脸上留下的擦伤这几天才痊愈得差不多而已,这一摔,她的脸竟往楼梯的扶手撞去,依照疼痛的程度判断,少不了又得淤青个几天了。
「没事、没事。」依依龇牙咧嘴的回道。
翩翩将她扶至沙发坐下,担忧的问:「陆老师,要不要请爸爸回来?你原本受伤的地方又碰着了,你的腿又……还是叫爸爸回来一趟好了。」
「不用叫他回来,我很好。」她可不想再跟他来场雌雄对决,最近她老是输阵,还是先离他远一点得好。
「陆老师,你肚子饿了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牛肉炒面。爸爸刚才出门的时候特别交代过我,还好我还记得以前那间店在哪里,你以前常带我去吃。」翩翩一边将面打开,一边说:「好几年没回来,有些地方都变了,连那个卖牛肉炒面的阿姨我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你变得懂事多了。」依依怎麽也无法想像当年那个骄纵的小女生与此刻蹲在她跟前殷勤的为她弄东西吃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翩翩的动作停了一下,细嫩的小脸上出现红晕。
「我知道我以前很不懂事,也很坏……」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依依发觉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竟然有着类似为人母的骄傲,这个孩子曾由她带了半年之久,她不但身为翩翩的老师,对於翩翩更有着一份近似於亲人的感情。
「我……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学校就快开学,我只能在台湾待一阵子。」翩翩轻声的说,瞧着依依的反应。
「是吗?」依依的语气有点遗憾。「少了你,你爸爸会很寂寞。」
「爸爸如果有你,就不会寂寞了。」翩翩鼓足了剪气说出口,一双眼睛幽幽的锁住依依的脸。「陆老师,全是我的错,我那时候不懂事,乱讲话,所以你才离开爸爸。」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依依的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有些跟你并没有关系。」
「不,跟我有关系,要不是我说了那句话,你跟爸爸就不会分开了。」翩翩有些激动。
「我跟你爸爸不是因为你才分开的。」依依并不愿意对个孩子说那麽多。
「那是为了什麽?」翩翩眼里闪烁着泪光。「爸爸为了你,这六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的,虽然有我陪着他,但他一直很寂寞,我看得出来,爸爸很爱你。」
依依有些吃惊,以覃京曜的财势,会有成堆像庄筱彤那样的美丽女子缠着他才是,怎麽……
「爸爸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只有在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才真正的笑过。当初是妈妈自己跑来家里住的,爸爸看她没有地方去,所以才让她留下来。那晚爸爸回家後看到你把东西全带走了,还在外头找了你一整晚。我不知道你跟爸爸之间到底有什麽误会,可是爸爸真的需要你。」
「他有说过吗?」
「我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拿出妈妈的照片看过,但是他却带着你的照片到美国去,就摆在他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我常看到他一个人望着你的照片发呆。」
依依无语。
「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翩翩忍不住求道。「我很希望你能当我妈妈,如果你嫌我这个女儿太大,我还是可以叫你陆老师的。」
依依有些招架不住,鼻子猛然窜上酸意。
「快点吃面吧,再不吃,面就要凉了。」依依转移话题,拿起筷子将面往嘴里送。
「那……」翩翩没有得到答案,想再问出口。
「我会再跟你爸谈的,别担心。你一个人回美国念书,是住校吗?」依依一边吃面,一边试着谈些比较轻松的话题。
看着依依强装出来的笑颜,翩翩只得打住,轻轻点头。
「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多打电话给你爸爸,这样他就不寂寞了。」
「爸爸最需要的人是你啊!」
翩翩的话刺进依依心头最深处的伤痕。
在每个难眠的夜里,当她因为负心人的离弃而哭泣时,他竟是想着她的!
老天!她该怎麽办?
★★★
他回来了!即使在睡梦中,她仍然感应到他的接近。
依依张开眼,从桌上抬起头,果真看到覃京曜站在身边。
「为什麽不回床上睡?」他一回家,看到床上没有她的踪影,险些把他的魂吓掉,还好他经过书房时往里头瞥一眼,看到她趴在书桌上歇息,他高悬的心终於放下。
「你的脸怎麽回事?摔倒了?」覃京曜发现她脸上出现新的淤痕,浓眉随即蹙了起来。
「我想走。」依依懒洋洋的坐直,靠着椅背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用手掠过额前的发丝。「你还是想逃开。」
「你真的觉得我们适合在一起吗?」
她今晚想了很久,是该做些决定的时候了。
「你早该知道我的想法,为什麽突然又问?」他的语气有些压抑,不同於数日来的蛮横。要是依依今天一早问他这个问题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但今晚他看来似乎很累。
「你很累?」她已经好些年不曾这麽仔细的看过他了。
覃京曜沉默的与她相望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也许我已经老得玩不动年轻人的爱情游戏了吧。」
「你这几天只是在跟我玩?」
「你还是这麽觉得。」他有些颓丧的闭起眼睛。
「因为……」依依话来不及说完,忽然被猛力抱住。
「你还不了解吗?」覃京曜的眼神倏然变得狂烈。「我还得解释多少次?我还得对你挖心剖肺的指天立誓多少回你才肯相信我?当年只是一个误会,我们为了这个误会浪费了六年的光阴,我努力的挽回,用尽心思讨好你,你到底还要我怎麽做?」
依依被他突来的怒意吓着,有些茫然。
「没错,全是我的错,我冤枉了你,丢下你六年,我罪该万死,不应该再奢求能够得到你的谅解,但是我不能这样就变成缩头乌龟,明知你不会轻易的原谅我,就远远的避开你,装成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是那种人。」覃京曜心疼的吻着她脸颊上每一寸肌肤,模糊的说道,但传送她耳里的每一句话却又那样的清晰。
「我之所以还有勇气面对你,是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你快乐了。我们本来就该是一体的,一旦分开,两个人都痛苦。你是我的,而我也专属於你,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绝不会比跟我在一块还要好。否则你不会那麽多年始终找不到一个心的归属。我在等你,而你也在等着我。」
「你为什麽隔了六年才回来?如果你早知道我在等你,为什麽拖了六年?」
他如果深爱着她,早该带着她一块走,不是拖了六年才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我的所作所为不但伤害了你,更伤害了我自己,我失去了信心,没有勇气再出现在你眼前,你那麽美好,我想,以你的条件,早该和比我好的男人在一起,不会再想起我。当我知道你还是一个人,才恍然明白我这些年来错失了什麽。」
她不禁哽咽,说不出话来。
「依依,我已经累了,没办法再跟你玩那些爱不爱的游戏了,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游戏,我是真心的。你可以认你那二十六年不曾出现过的父兄,为什麽你就那麽坚持不肯重新接受我这个爱了你将近七年的男人呢?」
依依摇摇头。她也不了解自己在想什麽啊!她知道自己爱的是他,但是心头那道伤疤总是令她怯步,她没有勇气啊!
「我一个人过得很辛苦。」依依忍不住抱住他,狠狠的哭起来。「我怕你再丢下我。」
「我知道。」他怎麽会不知道呢?他的依依外表上看来比任何人都坚强,但他看得见她的心,她比谁都脆弱。「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就算世界末日来临,我也不会丢下你。依依,我最爱的人是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