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南敬霆双眸直视前方,低沉的警告从紧抿的薄唇传出,阴酷的俊脸面无表情,显然没打算放她下去。
乐乐这时才後知後觉地发现他的神情严肃,她不敢乱动了,却又局促得发慌,深怕别人将她和他的关系误会得更彻底。
尤其是两天前在废弃工寮的那一吻後,虽然明知当时不会有人路过看到,她这两天还是战战兢兢的,就怕谁又跳出来逼问她是不是和南敬霆接过吻了。
想起那个热切狂恣的吻,乐乐小脸一红,染红的双颊并非普通少女眉眼间荡漾出的羞涩余波,而是无法遏止地气红了脸,心中除了气愤还是气愤。
他吻了她。
南敬霆居然吻了她!
就为了消火气,他居然不说一声、不问一下、抓著她就吻,把女孩子珍贵的初吻当成什么了?!把她当「灭火器」吗?她珍藏十六年的初吻是要给喜欢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夺走!
突然脸颊感到一阵刺疼,乐乐的思绪被痛楚打断,缩起脖子痛呼:「嘶……好痛!你拿什么东西刺我的脸?!」
「你脸上也有伤,先用生理食盐水洗乾净。」他的嗓音依然是冷沉沉的。
她定睛环视四周,原来自己已经身处学校保健室内,安安稳稳坐在病床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替她擦药了,他在她家练剑的时候,也曾「执意」替跌倒撞伤的她擦过药,但这里是学校,很可能随时有人看到。
「我可以请护士阿姨帮我,」接收到他阴骛的目光,她马上软弱地改变主意。「不然我自己处理就……」
在他深黝黑眸的瞪视下,她扁扁嘴,声音慢慢消失。
可恶,既然不爽帮她上药,就别动手呀!
「护士下班了,你笨手笨脚。」
他简单一句话,擦药的唯一权利落在他手中。
哼,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经被那么多人看见他抱著她离开操场了,大不了明天被叫到厕所去「拉皮」、走在校园里不小心被撞例、天空下果皮纸屑在她头上!
「痛痛痛痛痛——轻一点,拜托你下手轻一点……」不让她自个儿来,她喊疼总可以吧?
南敬霆瞥了眼疼到小脸挤成一团、还不忘咬著牙、切著齿的她,他黑眸一黯,眉心紧紧揪起。
「我已经很轻了。」
「可是我还是痛呀!」
他说得没错,其实他的力道已经克制得比羽毛拂过还轻了,除了优碘涂抹在伤口上所感到的剌痛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外力,比她老爸老妈或护士阿姨替她上药时的疼痛程度都还轻,她理当没有怨言才对;可是,当她一看见他眼神流露出的不舍,她就忍不住耍赖撒娇——
慢著慢著,她在想什么?他不舍?她撒娇?
天呀,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一定是那八百公尺让她跑到头昏脑胀,脑功能出现障碍,开始出现幻觉,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就是刚才摔到脑袋了,回家之後得上医院检查检查!
「以後看到我,不准逃跑。」
南敬霆处理完她腿上最後一个伤口,深浓的黑眸目不转睛地直盯著她。
不逃?她又不是笨蛋,哪有猎物看到狩猎者,还呆呆站在原地不跑的道理!
「不想答应?」他倾身欺近她,双掌撑在床沿,将她困在床铺与他之间。
「答应、我答应!」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缩起脖子猛点头。
但,她都已经答应了,他怎么还是愈靠愈近?
他到底想干嘛?他该不会又想……
心中警铃大作,乐乐戒慎地缩起身子,臀部在床上一寸寸往後挪,腰杆却突然被他牢牢扣住,无法再退。
她屏住呼吸,眼帘内的俊脸逐渐放大,心儿的节奏也扑通扑通愈跳愈快。
「你、你你你别……这、这这这里是学校!」
「乐乐,我想,我会想念你的迟钝、你受惊吓的脸、你哀怨的苦笑,还有,你的味道。」南敬霆突然若有所思地低喃,浓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前。
他只手抚上她水嫩的唇瓣,粗糙的拇指在其上徐徐摩挲,加上他近得几乎和她相融的男性气息,引发她一波接一波的轻颤。
什么意思?
这算……道别吗?
他决定要吃掉她了吗?!
看著他凝在她脸上的专注眼神,乐乐分不清楚自己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全身一阵虚软,挤不出一丝力量逃开,更分不出心神厘清他话中之意。
「不、不不不公平!我没有泄漏你的秘密,你、你你你不能出尔反尔!」她紧张低叫。
他微微一楞,薄唇随之轻勾笑弧,在她唇前一开一合,低道:「那又如何。小红帽,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了。」
在乐乐以为他就要张口咬住她的同时,在她紧张地闭上眼的同时,在她的心跳指数就要攀上最高点的同时,他却侧开头,俊脸埋入她颈窝,额头抵在她肩膀上。
从她肩颈间传出的浓重喘息,仿佛他正在压抑著什么。
最後,他没有吻她,也没有咬得她血肉馍糊,只是紧紧拥抱著她。
好似想将她融入他体内那般,抱得好紧。
又好似往後很久,都无法闻到属於她清新的柑橘味道那般,抱得好紧。
这一瞬间,她迷惑了。
第五章
是错觉,不是错觉,是错觉,不是错觉,是错觉……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红帽。」男人弯身低语,低沉醇厚的声音伴随著灼热的男性气息,徐缓而近距离地送入她耳根。
感觉身後那堵庞大温热的身躯几乎贴上她的背,欧阳乐乐脸色惨白地瞪著虾子身上最後一片红壳——
不是错觉!
不是错觉!
不是错觉!
只有那个曾经威胁要吞掉她的可怕家伙,会这样唤她。
只有那个以捉弄她为乐、笑看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可恶家伙,会这样唤她。
只有那个搅乱她的心情、恣意轻率夺走她的初吻、在她心田埋下每每她不小心碰触就会被炸得又气又慌的地雷之後,却莫名其妙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的混帐家伙,会这样唤她!
她从旁听说他搬家了,他就像是凭空消失般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生活从此回归尚未有他参与前的平静,也摆脱了备受他亲卫队三天两头「关照」的恶梦。
这八年来,她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南部的大学,毕业後回到小镇,开设幼稚园的姑姑正好缺人手帮忙行政工作,找她去帮忙,於是她展开了人生第一份正职。
她的生活平静顺遂到她几乎以为脑海里那些包含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微笑、他的抚触、以及他的拥吻的点点滴滴回忆,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结果,并不是。
他又出现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红帽,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了。
那句不知是戏弄的成分多些、还是恫吓的意味高些的宣告,竟在此刻清晰地跃上她脑海,她心里开始发毛,双手不可遏止地一抖,雪白醉虾登时滚入粉红色的塑胶碗里。
只能是他的。他的什么?食物吗……
「还记得我吗?」男人依然在她耳边轻道,内敛著异彩的黑眸,注视著她太过昭然若揭的慌乱,了然地噙起嘴角。
此时,乐乐就算再怎么力图镇定,想装作不知身後多了个和她「攀亲带故」的男人,那股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仍是教她不得不正视他。
一如当年,他到哪里都是最引入注目的存在。
八年的洗礼让他更加高大、更加阳刚慑人,一举手一投足都多了成熟男子的精睿与练达。一身正式的黑色亚曼尼西装,是她从未见过的装扮,将他高大修长的体魄衬托得俊朗优雅、卓尔不凡。如果说高中时期的他,在女同学的眼中堪称迷人,那现在的他应该就是迷死人了。
不过她要附注一点,那就是——那群迷恋他的女同学中,不包括她在内。
她不否认自己曾经盯著他看到出神,但基本上,她从没忘记过那个在她颈边凶猛地磨著牙、考虑咬断她脖子的「它」。
这道理就如同你面前有一杯香醇的卡布奇诺,有人却告诉你里面掺了让人肚破肠流的剧毒,你再怎么渴望,都不会想去碰那杯咖啡。
「不……不记得。」乐乐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错,不想自寻死路的话,就不该去碰那杯掺了剧毒的咖啡,哪怕咖啡的味道多么诱人……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是风巽的伴郎。」
岂料男人不但对她生疏的回应充耳不闻,而且还厚脸皮地寒暄起来,高大身躯迳自坐落她身旁的位子,也不管位子上的碗筷已经有被动用过的迹象,反正现在没人。
乐乐不悦地蹙起柳眉。
这男人,或者该说这头大野狼听不仅人话吗?她都已经说不认得他了,他居然还坐下来?看得出这些年来,他无赖的本事也更上一层楼了。
「不记得没关系,我不介意亲自唤醒你的记忆。」
男人朝她微微倾身,剔亮的深邃目光凝在她唇上,一寸寸缓缓扫过粉嫩嫣唇。比起内心想法轻易遭他洞察窥探更教乐乐讶异无措的,是他的视线。
那种灼热深浓、不加掩饰渴望的视线,她曾在他眼中看过,就算不甚明白,当时和现在的女性直觉都告诉她,那意味的就是——危险!
「不、不不、不需要唤醒什么记忆……我根本不认识你。」
乐乐随手抓起餐巾纸擦拭油腻的手,臀儿才刚离开还没坐热的椅子,纤薄的肩膀就被他按住,整个人跌坐回原位。
她忐忑地瞪著那只没有弄痛她、却有效箝制住她行动的黝黑大掌,暗自抽了口气,或许是太习惯在他面前低头软弱,一时竟找不到愤怒迎视他目光的勇气。
「我们都是来喝喜酒的宾客,你就算不认识我,也没有必要逃吧?」
他的语调不愠不火,反而带一丝兴味的笑意,一针见血拆穿她薄弱的谎言,让她的心虚无所遁形。
她哪有逃跑,只不过是装作不认识他!
「呃、婚礼好像出了问题,应该不会进行下去,继续待在这里也很怪……」新娘落跑了,试问,缺了女王角的婚礼还能进行吗?
「你放心,新娘没有离开,风巽会搞定的。」他对好友有信心。好脾气的风巽善良随和,但不代表能容忍心爱的女人从他面前逃婚。
「是吗……」她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努力蠕动身子,想脱离他的箝制。
「没错。」他没有为难她,放开手中纤软的触感。
「啊,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办,失陪了!」
这回小臀儿离开椅子的距离更短,又被牢牢黏回去。
「如果有事,你应该无法空出时间来这场喜宴。」
换言之,她人来了,表示她已经空出今晚的时间。
「呃……我跟佳甄约好了要去逛街!」她掰。
「洪佳甄也有来吃喜酒,刚才跟著大夥凑热闹去了。」
「我……我家电话好像没挂好!」她再掰。
「这样也好,反正没人在家,电话不会响半天没人接让小偷有机可乘。」
「那个……气象报告说今晚会下雨,我晒在後院的衣服忘了收!」继续掰。
「十分钟前下了一场雨,衣服该湿的都湿了,你不必急著收。」
「我忘了关瓦斯炉!」这样够危险、够急迫到足以令她离席,他没话说了吧!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书,没进过厨房,中午只吃了一个面包。」
什么!他连这个都知道?
老爸老妈有各自的事业,从她十来岁起就自动挑起喂饱全家人五脏庙的重担,平常几乎都是她负责下厨。虽然很习惯进厨房,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小说看到正精采处也就懒得张罗餐点了,午餐确实只随便啃了一个面包果腹。
「你偷窥我?!」
俏脸乍青乍白,脑海不由得浮现动物频道中弱肉强食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被豺狼虎豹盯上,却仍悠哉吃草喝水、丝毫不察的危险就在身边的可怜草食性小动物。
「我昨晚回到镇上暂住风巽家,今天去找过你,从你家店门口看你在看书,没有打扰你。门是透明玻璃,我光明正大的看,不算偷窥。」
这场婚礼他虽担任伴郎的要职,但镇上那些乡亲一个个都忙得比他还起劲,他的任务几乎都被他们抢光了,只剩等婚礼上新郎新娘就位,负责把戒指交给新郎就够了,因此得以到处闲晃,重温这座睽违八年的小镇的人、事、物。
第一站到的地方,就是她家。
看著她专注在书页上的认真模样,他忽然舍不得打断当下恬静的氛围,就这么静静地凝视她。镇上其他地方,去不去好像都无所谓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一整天都在看书?」很可疑。
凑巧看见她午餐吃面包就算了,他怎么会晓得她看书看了一整天?
「我猜对了?」他轻描淡写,好看的薄唇抿出怀念的笑痕。
「乐乐,你找藉口的功力,看来没什么长进。」但就是这种有点蠢、又不脱坦率的反应,每每让他忍不住想逗她,愈逗就愈欲罢不能。
「我不认识你。」她急忙撇清。
「咦,你好面熟……你不就是某某高中第某某届的学生会长南敬霆吗?!」
那些跟著新人家属去凑热闹的宾客,被新郎要求让他们夫妻单独谈谈,所以大夥儿包括新人家属,都陆续鱼贯回到喜宴会场。一名经过南敬霆身边的女校友认出久违的他,惊喜低呼,引来众人注意。
「队长!我是球队里打前锋的阿毛,你没忘了吧?」喜宴会场的左方,传来一道热络的大嗓门。
「学长!我是那届学生会里的文书股小琪,你还记得我吗?」会场右方,一道兴奋的女嗓响起。
「同学!好样的,你转学转得那么突然,回来怎么也没说一声!」接著是会场中央。
「帅哥!你妈以前常来我家鸡肉摊买鸡肉喔,家人都好吗?」会场左前方。
「南同学!你记不记得你曾到福利社买阿桑我做的煎饺,听说是买给你小女朋友吃的?」会场大後方。
婚宴的男女主角不知道搞定了没,不过现在,喜宴会场引发了另一波高潮。
一堆不管南敬霆认识或不认识的镇民,全都热情涌上来争相和他「相认」,纯朴小地方的人情味在此展露无遗。
不会吧,当年学校的人来了这么多……
一旁的乐乐低叫不妙,趁众人都把焦点放在南敬霆身上时,偷偷起身遁逃。
岂料才跨出两步,右手就被一只大掌无声收握,当场把蹑手蹑脚的她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就这么对上南敬霆饱含警告笑意的「温柔」目光,以及众人对他们「交握」的手好奇的打量,她的脊骨从第一节开始发麻。
逝者已矣,往事已成追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千万别想起……拜托,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