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熙炜被她的顽固气得爆脑，这番话不经思索就像连珠炮似的冒出来，等话说完之后，他立刻后悔了。
「你……」贝晓阳怒瞪着他，拚命眨眼，想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但是无论如何忍耐，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你怎么这么可恶——」
她凄怆地哭了出来，听到他提到过世的爸爸，让她克制不住思念的泪水，悲伤地大哭起来。
「对、对不起！」何熙炜慌乱地道歉，他知道不该提起她的父亲，他是气得失去理智了。
「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对，妳、妳不要哭了！」何熙炜被她的眼泪弄得不知所措，想阻止她流泪又没办法，想替她擦眼泪也迟疑着不敢碰她，只能慌张地在她身旁兜圈子，笨拙地试图安慰她。
「你走开啦！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了……呜……」贝晓阳咬着唇别开头，压抑地啜泣。
「对不起啦！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向妳道歉，妳别哭了好不好？」何熙炜好想抱着她、安慰她，但是却不敢放肆碰她。
诱哄了好久，她还是任性地哭着。
他实在快被她的泪水搞疯了，那一滴滴透明的泪珠滴在她脸上，就像强酸滴在他心上那么痛。
「妳……不要哭了啦！」不知所措的他，慌乱地将张开的双臂一缩，一下子把她收紧在自己怀中。
年轻女孩的柔软身体，抱起来感觉格外舒服，他眷恋地将脸埋进她飘着淡淡发香的清汤挂面里，舍不得放开。
「别哭了！」他闭上眼，沙哑地呢喃安慰：「妳不要难过，我在这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妳身边，相信我。」
贝晓阳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抱着，又惊又羞又怒，哽咽地大喊：「放开我，我才不要你帮！」
她的泪还噙在眼眶里，却拚命扭动身体想离开他的怀抱，不料何熙炜简直像抱上瘾似的，一双手臂像螃蟹螯一样紧紧箝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走开啦……呜……」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意志也愈来愈软弱。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胸膛也好温暖，像是父亲宽大的怀抱，刚遭受丧父之痛的她，很没志气地眷恋起这样的拥抱。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反正眼泪早就被他看见了，不必再硬撑了！
僵硬的肩膀颓然瘫下，强撑的凶悍与坚强一松懈，就像洪水推倒泥土墙般迅速崩盘瓦解。泪水，更是泛滥成灾。
「呜……」贝晓阳抓紧他背后的衣服，将头埋进他胸前，开始放肆地大哭，把累积一个礼拜的哀伤与恐惧全部哭出来。
「呃……」何熙炜这下倒有点想推开她了，他白上衣毁了，全被她哭湿了。
只是见向来不轻易在他人面前落泪的她哭得像个孩子，他怎么忍心推开她？于是只好维持原姿势不动，继续当她的尤加利树和哭墙，反正衣服已经毁了，就让它毁得更彻底吧！他索性抱紧她，柔声诱哄。
等贝晓阳哭够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他怀里哭得唏哩哗啦，不好意思极了，连忙离开他的怀抱，吶吶地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没关系啦，反正回去就要洗了。」他拉拉胸前湿透的地方，朝她一笑，表现得很大方。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爽朗又灿烂，笑起来眼睛有点微瞇，感觉温柔多了，贝晓阳没来由红了脸，呼吸不稳地转开视线，低声说：「我刚才失控了，真的很抱歉！现在我没事了，你还愿意教我数学吗？」
「噢，没问题！」她粉嫩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煞是美丽，何熙炜愣愣地呆望着她。
「谢谢你！」贝晓阳咬了咬唇，昂起下巴冷淡地道：「将来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你告诉我，我会报答你的。」
她不喜欢求人，更不喜欢欠人人情。
她又变成过去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贝晓阳了？何熙炜说不出心中的失落感是什么，或许就是失望。
「那我是不是也该先谢谢妳？」他有些嘲讽地掀唇一笑，随即敛起笑脸，转身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数学课本。
「那我们就从妳上礼拜缺课那天开始上……」
第三章
午休时间——
何熙炜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然拿着订购的鸡腿便当，跑到她平常吃便当的凉亭找她，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羊咩咩！」他把饭盒放在石桌上，对她露齿一笑。
「你叫谁羊咩咩？」她咬牙切齿地质问。
「当然是妳啊！虽然妳一点都不温驯，但确实是只羊咩咩啊。」何熙炜皮皮地回答。
「不许叫我羊咩咩！」贝晓阳怒声警告。
「那叫小绵羊？」
「也不行！」
「好好！不叫不叫，肚子饿了，吃饭吧。」他打开便当盒盖，豪迈地大口吃起来。
贝晓阳无奈地白他一眼，知道赶不走这瘟神，只好认命地低头吃起便当。
何熙炜偷瞄了眼她的便当盒，今天的菜色果然又是一颗浇了酱油的荷包蛋，孤伶伶地躺在白饭上。
「欸，妳的荷包蛋看起来好像很好吃耶！」他突然这么说，然后厚颜无耻地伸出筷子，挟走她唯一的菜——荷包蛋。「给我吃！」
「啊，你做什么？！我的蛋……」贝晓阳错愕地看着荷包蛋被他抢去，接着就像天狗食月，很快咬掉一个大缺口。
「别生气，我用我的菜跟妳换嘛！」他挟起动也没动的大鸡腿，爽快丢进她的便当里。「喏，鸡腿给妳。」
「你……」贝晓阳瞪着那只鸡腿，偷偷吞了下口水，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接受。「我又没说要你用鸡腿跟我换，你挟鸡腿给我做什么？施舍吗？」
「施舍？噢，贝晓阳，妳这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两个字！」他将剩余的荷包蛋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补充道：「我用鸡腿跟妳换荷包蛋，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吃腻鸡腿啦！妳若帮我把讨厌的东西吃掉，我还要谢谢妳呢，说什么施舍？如果妳不要没关系，我丢掉就好——」他作势要挟起鸡腿扔掉。
「不行！怎么可以丢掉？」贝晓阳双眼瞪得更大，紧张地将便当往后挪，不让可怜的鸡腿惨遭毒手。
「你实在很浪费耶！好好的鸡腿不吃，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连饭都没得吃？你这么浪费食物，当心以后下地狱吃馊水！」
「可是我吃腻了嘛！」何熙炜无辜地耸肩一笑。
「你——」败家子！她发誓，他一定是生来讨债的败家子！
贝晓阳生气地捧起饭盒扒了几口白饭，看见饭盒里那根油亮亮的鸡腿，又不自禁咽了下唾沫。
她真的好想咬一口，但是一直拚命忍耐，两眼直盯着烤得油亮亮的鸡腿，闻着阵阵的肉香，嘴里继续吃着白米饭。
何熙炜一面吃便当一面暗中观察她，发现她总吃白饭不吃鸡腿，以为她又在耍倔强，宁可吃白饭也不吃鸡腿，他不由得动了肝火。
「如果妳真的不想吃，那我也不勉强，丢掉算了！」他火大地伸手去抓鸡腿，真的打算扔掉。
「不要！」贝晓阳心疼地大喊，飞快跳起来护着鸡腿。「你为什么这么浪费，动不动就要糟蹋食物？我又没说我不吃！」
「可是妳明明连一口也没动啊！」何熙炜不满地指控。
「我……我是……」贝晓阳窘红着脸，低声咕哝：「人家喜欢把好菜留到最后吃，不行吗？」
她拚命忍着，就是想等到吃完白饭后，再慢慢享受鸡腿的滋味。
「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妳不吃呢。」听了她的解释，何熙炜这才露出笑容坐下来。
贝晓阳也端着便当重新坐下，为了怕他又误会她不想吃，把鸡腿丢掉，她赶紧先咬一口以兹证明。
她咬下鸡腿，浓郁的肉香立即扑鼻而来，虽然是烤鸡腿，但是肉质鲜嫩，一点都不干涩，柔软又多汁。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她微闭上眼，难以克制心中想哭的冲动。
真的好久了……好像打从爸爸欠下一堆债、妈妈愤而离家之后，他们再也不曾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好想跟大姊二姊一起分享这只鸡腿！她依依不舍地吞下嘴里的肉，睁开眼睛，正好迎上何熙炜噙着满足笑容的表情，和紧盯着她的宠溺目光。
贝晓阳又无可抑制地红了脸，刚才她忘了他在这里，那副忘情享受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蠢。
讨厌！在他面前，她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见她窘迫得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何熙炜真的觉得她好可爱，忍不住低头呵呵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真是令人讨厌的笑容，一定是在笑她！贝晓阳又羞又恼。
「没什么！只是觉得妳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让人觉得东西很好吃。」何熙炜笑着回答。
「那你干嘛不吃？」害她为了不浪费鸡腿，只好厚颜把它吃掉。
「我说过，因为我吃腻了嘛！」依然是万般无辜的表情和语气。
贝晓阳实在无力，根本拿他没办法，干脆不理他，继续吃她的鸡腿配白饭。
「喏！这个我也不吃，通通给妳。」何熙炜的筷子又伸过来，把炒高丽菜全偷渡到她的便当里。
「为什么又给我这个？你也讨厌高丽菜？」贝晓阳瞪着他问。
「不是。」何熙炜耸耸肩说：「我不讨厌高丽菜，但是我讨厌红萝卜。」
「红萝卜？」贝晓阳仔细一看，果然在炒得油亮的高丽菜之中，发现几条鲜艳的红萝卜丝。
「可是红萝卜只有一点点而已啊。」贝晓阳深呼吸，强忍怒气。
「就算只有一点点，但是炒在一起铁定有红萝卜的味道，所以我不要吃。啊，还有这个笋丝我也不喜欢，给妳！还有这个……」他继续挑出不受欢迎的食物，全丢到她的便当里。
看他那副挑三捡四的样子，贝晓阳真想把整个便当砸到他头上。
「你真是被宠坏了！你没读过《谢天》吗？有食物吃就该感谢上天，怎么可以浪费？！」
「我就是不喜欢嘛！」何熙炜囫囵吞完最后几口饭菜，起身伸伸懒腰，把空便当丢到垃圾桶里，然后对她说：「妳慢慢吃！为了不影响妳的食欲，我先走啦。」
他潇洒地挥手转身大步离去，背对她之后才苦着脸，摸摸自己空扁的肚皮。
唉！菜全给了她，他根本没吃饱。
不过没关系，再去福利社觅食好了。
目送他走远，贝晓阳低头想继续吃饭，看见几乎塞满便当的菜肴，顿时心中充满愧疚，又有点感动。
菜全给了她，他一定没吃饱吧？
不过谁叫他那么挑食！她心底有另一道声音，阻止她对他的感激。
「他再继续这么糟蹋食物，将来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吃馊水啦。」
她喃喃咕哝着，将他「不要」的菜放进嘴里用力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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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那天他一时兴起才拿着便当来骚扰她，没想到从那天之后，每天中午休息时间一到，何熙炜立刻拎着便当出现在凉亭。
「你又来做什么？！」贝晓阳忍不住尖叫。
她快气昏了，这里本来是她用餐的秘密小天地，他居然一脸自在地闯进来——而且还天天来！
「别这么惊喜嘛，太兴奋会消化不良喔。」他打开饭盒迅速浏览菜色，很快从里头挑出淘汰的菜。
「这个我不要……这个也给妳……」
「又来了！」贝晓阳有一种愈来愈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根本是一头猪，专吃他舍弃的馊——呃，是不要的菜。
何熙炜几大口解决自己的便当，以往他会立刻拍拍屁股离开，但是今天他似乎不急着走，还赖着趴在石桌上，悠闲地观赏她慢条斯理的吃相。
「你在看什么？」他专注的眼神让她不自在极了，于是端起便当站起来，拚命往后靠，想离他远一点。
「小心！」何熙炜赶紧警告：「妳的后面可是水池，万一掉进去就糟了。」
凉亭外正好是一个造景水池，浅绿色的池里养着几条鲜艳的胖鲤鱼。
贝晓阳回头一看，发现真的还满危险的。
「那池水绿绿浊浊的，可见都没清洗过，一定很脏，如果妳掉下去弄得一身又湿又脏，我还得拉妳起来，很麻烦耶！」
贝晓阳气得嘴角颤抖，强忍住掐他脖子的冲动。
「那你就别拉啊！如果我掉进池子里，别客气尽管走，我没拜托你救我！」
「唉！没办法，我这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脏。古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虽然大家都喜爱花的香气，但海边也有追逐臭味的人……」
「是『人各有好尚，兰茞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贝晓阳忍不住大翻白眼。「你的中文造诣实在很差耶！」
他的国文程度真是有够糟！就算是归国侨民，他的中文程度也差得不象话，幸亏他其它科目的分数高，足以补国文成绩这个大洞，否则恐怕前十名都挤不进去。
「不能怪我啊，谁叫我没什么机会接触中文。」他无辜地辩解。
他中文听和说的能力都没问题，因为爸妈打小就和他说中文，但是读和写对他来说就比较吃力。
小时候跟随父亲驻守国外，母亲会请台湾的亲友寄一些童书和教科书过去，自己在家教他，但是他从来不肯好好学，成天嚷着那是外星文字看不懂，妈妈一开始教中文，他就肚子痛。
英文多方便，只需用二十六个字母变换位置就好，而且写起来又快又便利，中文字像蚯蚓一样弯过来扭过去，个个长得不同，想到厚厚一本蚯蚓字要全记起来，他就觉得累。
「我承认中文我真的不行，不过要是英文就没问题啦！」他得意洋洋地道。
打从回到台湾之后，他的英文成绩从来没有低于三位数，也就是说，他每次都考一百啦。
「那还用说？」贝晓阳斜睨他一眼，轻哼了声。「如果你在国外十几年，英文成绩还不好，那就没救了啦！」
幸好她的英文也不弱，必定维持在九十分以上，也没输他太多啦。
「欸，妳很瞧不起我喔？不然妳教我啊！」
「什么？」贝晓阳吓得跳起来。
「对啊！妳来当我的家教，教我中文好了。」原本只是随口说说，但是话一说完，何熙炜惊喜地发现，这真是个好主意！
她家境不好，他一直在想办法帮她，如果她当他的家教，教他中文，那么就可以领到家教费，对她的生活起码有点小小的补贴。
再来升上国三之后，他也得开始考虑实际的升学问题。老师担心升学考试时，他的国文成绩会拉低总分，让他无法和其它学生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