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何母将咬了一口的饼干放回碟子里,低下头,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郁郁寡欢。
「伯母,您怎么了?」贝晓阳放下小汤匙,担心地轻问。
「我在烦恼熙炜的事。」见她露出关怀的样子,何母更加卖力地「装忧郁」。
「何熙炜?他怎么了?」贝晓阳一听,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他生病了?还是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她紧张地等待何母继续说下去。
「那孩子太不孝了!都快二十七了,不但不娶老婆、生几个可爱的孙子孙女给我们抱抱,就连女朋友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
「啊?」喔,原来是这件事!只晓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看!现在放眼商界,哪个适婚男人的身旁没女伴的?晓阳,你看熙炜会不会是同性恋啊?」何母故意担心地问。
「同性恋?何伯母,那是不可能的!」目晓阳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要是让他知道他母亲在背后这么猜测,他可能会气得哇哇大叫吧?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何母故作疑惑地问,其实心中正在暗笑。
难道他们早就……
「我……」贝晓阳的脸红得像苹果,羞窘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怎能告诉何伯母,因为她亲身体验过?那火辣辣的吻、火焰般炙人的抚触,绝不可能是对女人没兴趣的男人做得出来的。
「咳!那是因为……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又那么多年同学,他对女孩子有没有兴趣我很清楚。伯母您可以放心,何熙炜的性向绝对没有问题!」
最后,尴尬的贝晓阳只能胡乱解释,安慰何母别担心。
「喔!说得也是。」何母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但是立即又问:「那你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女朋友?」
女朋友?基本上,何熙炜连好一点的女性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女朋友?
「妤像没有耶!他顶多只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女性朋友……」女性朋友?这个疏离的名词,让贝晓阳胸口浮现一种难受的感觉。
对啊!仔细一想,他们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朋友」而已。
她喝醉那天晚上,他们热情拥吻还差点滚上床的事,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她一直假装不知道,而他也从没主动提起,第二天两人照样上班工作,然后晚上各自回家,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那晚的事,仿佛变成一个只有她记得的小秘密,那是她偷偷藏在心中,最甜美的一个回忆。
「我就知道!这孩子明明很有企图心,也有冲劲,却对自己的婚姻大事这么不积极,都快二十七岁了,连女朋友也不交,他要我们替他担心到几岁?唉!他不想结婚了是不是?」
何母嘀咕抱怨,还取出精美的刺绣丝帕擦拭眼角,呜呜低泣,证明她真的「很伤心」。
何母突如其来的悲伤让贝晓阳不知所措,只好慌乱地安慰道:「伯母,您别难过嘛,我想他并不是不想结婚,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罢了。不如……不如再给他一段时间,相信一定能听到他的好消息。」
「那晓阳,你愿意帮我吗?」非常突然地,何母抬起灿笑如花的脸庞,奇异的是眼角居然没有一滴泪。
贝晓阳再度感到狐疑,但她依然没多想什么。
「您要我帮您什么?」她轻声问。
「你和他最亲近,由你出面最合适了!我想请你帮我劝劝他,要他快点交个女朋友,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好让我们安心啊。」
嘻嘻!如果由晓阳亲自去劝他早日成家,那他一定会趁机当场向晓阳表白,如果晓阳也喜欢他,两人就一拍即合,共结连理啦!
这是何母的如意算盘,但是她忘了估算一件事——就是贝晓阳强烈的自尊与自卑心。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用意完全被晓阳误解了!
何伯母要她去说服何熙炜?
何伯母要已经爱上何熙炜的她,劝他另外交女朋友?
贝晓阳像是被何母狠狠打了一巴掌,难受得无法言语。
原本开朗愉快的心情,像是坠入浓雾密布的深谷中,原本照耀大地的阳光,也瞬间从她眼前消失。
这样的请托,对于发现自己爱上何熙炜的她是多么痛苦为难,她鼻头酸疼,泪雾逐渐弥漫眼眶。
何伯母会这么请托,应是从未把她列为媳妇人选吧?
何伯母从没想到,她对何熙炜除了十二年同学的友情、两年同事的同侪之情之外,也有可能衍生出情人间的爱情吧?
然而,她并不怪何伯母!
何伯母一直很疼爱她,她知道何伯母不可能故意伤害她,她只是没发现到,身为何熙炜同学同事的她,对他的感觉已逐渐变质。
再说,就算何伯母真是故意的,刻意利用这种方法点醒她,让她别对何熙炜痴心妄想,郡也无可厚非。天下父母心,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
毕竟她与何熙炜的家世差距太大,在门当户对的上流社会,要他们接受这种贫富悬殊的爱情,实在太困难了。
她不是一个对自己没自信的女人,也不认为自己有配不上熙炜的地方,只除了永远无法改变的家世背景!
以前她没发现自己喜欢何熙炜,所以从不care他显赫的家世,反正就算两人闹翻了,老死不相往来,她顶多只是难过,还不至于心碎。但是自从发现喜欢上他之后,她的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她像个多愁善感的怀春少女,一下揣测对方爱不爱她、一下又烦恼两人之间的差异,常常想得难以成眠。
早在何伯母开口拜托之前,她就不只一次分析过自己与何熙炜的可能性,但是无论怎么想,圆满结合的机率都是微乎其微。
何熙炜对她是何种感情?她不清楚。
他的双亲能否接受一个没有身分地位的媳妇?这更是一个大问题。
何伯伯何伯母再疼她,也不可能为了她,让他们一家冒着被上流社会嘲笑的风险,娶她进门。
她终于能体会大姊当年的心情了!当年大姊晓风与身为企业家第三代的姊夫相恋时,也曾陷入这种非人的挣扎与自我的折磨中——想爱又不敢爱,想接受却不敢接受。
「怎么了?晓阳,你不舒服吗?脸色好苍白哪!」何母诧异又关心地问。
「我……没什么。」贝晓阳挤出笑容,摇头说没有。
她怎能告诉何伯母,刚才她的请求,已把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那你肯帮我这个忙吗?」何母没发现她的异状,一迳眨着眼,冀盼地问道。
「我……好吧,我答应您!」贝晓阳佯装平静地说:「我会尽量劝劝他,不过他肯不肯听我的劝,我没有把握。」
「没关系!只要你肯帮我劝劝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先谢谢你罗。」何母忙不迭回答。
她相信只要晓阳一提,儿子一定会立刻向她表白——呵呵,何家的好事近了!
稍晚,何熙炜和父亲打球回来,看见晓阳来了非常高兴,但是她的脸色却不太好,不但过于苍白,而且没什么笑容。
没待多久,她就以有事要忙为借口匆匆离去,连何熙炜说要送她,她也坚决婉拒。
望着她远去的落寞背影,何熙炜觉得她似乎不太对劲,但若说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出来。
会不会是头痛或是生理痛?他纳闷地猜测。
总之不管什么问题,希望她回去好好休息,一觉醒来或许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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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熙炜错了。
让贝晓阳不快乐的事,并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问题。
她辗转反侧一整夜,不断想着何母的请托,心里痛苦又挣扎,根本难以入眠。
为何伯母不在她尚未发现自己爱上何熙炜时拜托她?
现在她已经爱上他了,要她劝他去交女朋友,不等于要她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往外推吗?
然而何伯母都亲口拜托,而她也答应了,能够不做吗?她知道自己必须去做,就算她会心痛而死,也必须完成答应何伯母的事。
第二天到公司,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差,连嘴唇都白得吓人,她急忙取出颜色较重的口红,掩饰过于苍白的唇色。
何熙炜知道她有点不对劲,一直挂念她的状况,上班时间好几次溜到她的办公室看她,但除了对他态度更冷淡、压根不理他之外,他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
终于,在他最后一次溜班去看她时,她开口了:「今天下班后,能请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当然好!」何熙炜以为她要找他倾诉心事,所以万分乐意地应允了。
下班后,他果真遵守诺言在办公室等她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贝晓阳始终没有出现,何熙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猛往办公室大门冲,准备去找她。
然而一拉开门,正好对上她湿润的眼,原来她也正要开门进来。
网怎么这么慢?我一直在等你,都快急死了!」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对不起!」贝晓阳垂下头,掠过他身旁,神情萧素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晓阳?」毕竟相识那么久,何熙炜很快发现她的异状。「你怎么了?你……哭过了?」
刚才两人四日相对时,他发现她的眼眶似乎有泛红。
「没有!我只是……眼睛过敏。」好强的她绝不会承认,刚才为了他,她躲在洗手间哭得像个泪人儿。
「喔……」
她又昂起下巴,迅速恢复过去清冷高傲的模样,让他难以判断她眼睛过敏到底是真是假?
算了!就算不是真的,她不想说,他逼问也没有用,干脆先问问她想和他说什么吧?
「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他关心地凝睇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找你是——」贝晓阳迟疑地开口,却在他热切的凝视下戛然停止。
他能不能不要那样看着她?而且还用那种好像很深情的眼神!他这么看着她,她无法开口说完剩余的话。
她转身背对着他,深吸口气才幽幽哑声道:「熙炜,我觉得……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认真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什么意思?」她没头没脑蹦出这句话,让何熙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老跟我混在一起,毕竟再好的朋友总有分离的一天,将来我也要嫁人的。我想,我们是不是该保持一点距离,让你专心交个女朋友,好好安定下来,早日完成终身大事,让何伯伯何伯母安心!」
「你……再说一次?!」
何熙炜双眼瞪得又大又恐怖,极其震怒的骇人神情,活像要将她活活咬碎。
要他交女朋友?!
她居然敢这么说!
她居然敢——
第九章
夜愈来愈深了。
一扇扇窗口透出的灯火渐次熄灭;城市逐渐沉睡,白日喧闹的街道,此时冷清得像散场后的电影院。唯一还能证明人类存在的地方,大概就是霓虹闪烁的娱乐场所吧!
何熙炜双手插在口袋里,消沉萎靡地低着头,独自走在人行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只记得自己和贝晓阳发生严重争执,然后他在盛怒之下离开办公室,忘了开车,就这么在街上游荡。
从这条马路走到另一条马路,从这条巷弄绕到另一条巷弄,不曾驻足,也没有目的,只是不停地走着。
他穿过充满声光娱乐或是情色刺激的霓虹大街,转进一条寂静许多的小巷弄,懒洋洋地拖着疲累的步伐缓缓行走。
他不经意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的紫黑色招牌灯,上头用英文写着SOUL,下头有行小字写着BAR,让人知道这是一间酒吧。没有夸张的霓虹灯饰,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
BAR?也好!这时候他需要喝杯酒解闷——不,或许不只一杯,而是很多很多杯。
他推开门走进去,店里的气氛果然和招牌给人的感觉一样静谧典雅。店内的装潢简洁大方,没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也没有弥漫呛人的烟雾。
经过专业灯光师设计的昏暗灯光,兼顾照明与顾客所需的隐私;舒适柔软的皮椅是最佳的休憩之处;轻柔的钢琴演奏,让人可以彻底放松心情。
进门的顾客还没品尝到他们的酒,就已经享受到让人放松的贴心服务。
可惜今晚何熙炜的心情实在太糟,没心思体会店老板体贴的用心,迳自走向吧台找了张高脚椅坐下,阴郁地对酒保说:「给我一杯伏特加莱姆。」
穿着白衫黑裤和黑背心的酒保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爽朗一笑后扬声回答:「马上来!」
他动作俐落地调起酒来,不到两分钟,一杯伏特加莱姆就送到何熙炜面前。
何熙炜端起酒杯,狠狠喝下一大口,想到贝晓阳那个绝情的小女人,心情更加落寞消沉,一仰头把剩余的半杯酒喝完,然后把酒杯推到酒保面前。
「再给我一杯!」
酒保挑了挑眉,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调了第二杯给他。
同样的,何熙炜一端起酒杯便先喝一大口,停顿了下,正准备一口气喝光剩余的酒时,酒保说话了。
「嘿!朋友,酒是用来品尝,不是这样猛灌的。你没听过酒入愁肠愁更愁吗?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但是选择酗酒遗忘痛苦,实在很对不起这些酒。」
酒保的提醒,让何熙炜感到内疚。
对酒保来说,他们所调的每一杯酒都是心血的结晶,他根本没细细品味,就把酒灌进肚子里,对他们而言,这大概是最大的污辱吧?
「抱歉!」他真诚地向酒保致歉,接着便不再胡乱灌酒,开始认真品尝滑过舌尖的每一滴液体。
他晃动酒杯,望着里头波动的酒液许久,才低声问酒保:「你了解女人吗?」
酒保停止擦拭玻璃杯的动作,挑眉静静望着他。
「你认为女人是什么样的动物?」何熙炜抬起头,渴望地看着他,希望从酒保那里得到自己想不透的解答。
酒保放下干净的酒朴,微笑回答:「我认为,女人是—种麻烦的动物。」
「你也这么认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真的永远也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何熙炜话匣子一开,满腹的牢骚就停不住。
「我以为她应该是爱我的,毕竟我们认识十二年了,从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除了我,她身旁不曾出现其他男人,而我也是。所以我认为她应该也爱着我!可是……」他重叹一口气,沉痛地摇头。
「结果却不是这样!今天她竟然告诉我,要我找一个合适的女孩,早日成家让父母安心,还说我们只是朋友。你说,一对男女相识相处十二年,身旁没有其他异性出现过,他们了解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彼此,这会只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