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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仅在市井间引起轩然大波,就连整个朝廷也为之震撼。
向来对立的外戚与御史这次倒是炮口一致,轮番上阵劝谏,从本朝的祸水一直数到周朝的褒姒,慷慨激昂的轰炸了皇上好几个时辰。
东霖璿有些无奈的把茶放远点,里头不知道被喷了多少口水,怕会满出来。
「皇上,祸水不祥呀!」姚大人冲动的在地上不断磕头,「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
「原来朕是那种不可信赖的皇上。」东霖璿叹起气来。
「皇上!微臣绝对无此念!」姚大人惶恐得要命,「皇上两次中兴东霖,此功只有开国圣主足可比拟,您勤政爱民,胸怀壮阔,乃古今中外——」
「够了,姚卿,省省这些话。朕自五年前重新登基,拒外患,安国邦,可有丝毫懈怠?」
「皇上夙夜匪懈,向来勤政!」
「朕除了纳三宫为妃,可与其他秀女们有什么不清白?」
「皇上向来洁身自爱,大裁后宫规模,从未沉溺女色!」
东霖璿往后一靠,看看其他不言不语只顾著磕头的大臣,「那么,我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怜悯,纳了个花魁女入宫罢了,众卿以为一个小小的女子即可颠覆我东霖大朝?若当真如此,朕这皇上岂不是昏君一个?」
众官哑口无言,连姚大人都愣住了。
「众卿忠君爱国之心,朕了然於胸。」他温厚的抚慰,「可为了一名女子而举朝哗然,绝非朕与诸卿当做主事,众卿应该关心的是遂紫江水患与长城开筑才是。至於花魁女的聘金,由朕私家库房所出,绝未动用官家库银。这样,诸卿可放心了?」
「皇上此言,吾辈不胜惶恐……」王大人赶紧一躬,眼见皇上执意如此,再劝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虽然贵为国舅,女儿又是新帝的松宫妃子,但是这个意志坚强的中兴皇上,可不见得愿意让外戚多嘴多舌。「臣等该死,皇上无知卓见,臣等一味愚忠,望皇上怜吾等忠君爱国之心……」
杨大人看到这个死对头居然见风转舵,不禁恼他抢了先机,连忙也跟著躬身,「王大人此言甚是。吾等皆是一片忠心,盼皇上莫困於女色,到底应以立后为重……」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话题。东霖璿也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随口敷衍了过去。
等诸臣告退后,他愤愤的要宫女拿出一把盐来撒,惹得一旁站著的十九噗地笑出来。
东霖璿瞪了他一眼,「笑?还笑!再笑连你一起撒盐腌起来!」
他不信任内侍,因此只有十九等几名带刀侍卫保护他的安全。宫廷内争他已经看到怕了,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眼下有这种肮脏事发生。
看十九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换他邪恶的扬起唇。
见状,十九全身寒毛直竖,他服侍这个表里不一的主子已经五年,被整得鸡飞狗跳,比之前的主子石中钰还难搞。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十九握紧拳头,冷汗直冒,「皇上,您千万别搞什么微服出巡,今天我已经让刑部抓去狠狠地骂了好几个时辰,耳朵都要流油了!每次您逃出宫,我就倒大楣!我——」
「十九!」
他只是一瞪,十九马上泪眼汪汪,嘟嘟囔囔著:「为什么我跟的主子都这么难搞?我不要当什么御前带刀侍卫了,皇上,您放我回段剑门让掌门欺负行不行?」
「不行。」他回答得很乾脆,「你这么好玩,朕不舍得让掌门玩你。」
呜呜呜……十九的眼泪都快夺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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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宰相府有大门。」十九欲哭无泪。
「你要人人都知道我半夜来宰相府议事吗?」一出了皇宫,东霖璿的表情意外的轻松,连「朕」这个自称都收了起来,自自在在的当他的平民百姓。「朝里一堆废物看石宰相、段侍郎不顺眼呢,就别帮他们树敌了。」
「但是……爬墙?」十九知道皇上的武功不弱,可……心念才动,一把利剑已无声无息的挥了过来,饶是闪得快,还是削去了十九一络头发。顾不得会吵醒谁,他大喊大叫,「我啦!是我啦!别砍了……」
「皇上?」段莫言穿著单衣,无可奈何的看著不走大门偏爱爬墙的主子。「十九,闭嘴啦,你想吵醒全丽京的人啊?我说皇上,我们宰相府有大门哪。」
「哎,爬墙比较刺激。」东霖璿眨了眨眼睛。
段莫言垂下肩膀,「皇上!拜托你,现在是二更天,正是生孩子的好时间欸!你干嘛来打扰我跟阿钰的好事?我明年还想添个女儿——」
话没说完,跟出来探看情况的石中钰,红著脸给了他一记铁拳,「你跟皇上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匆匆挽起头发,认命的叹气,「早知道你们东霖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木兰这样,你也是这样。阿大!别躲了,送茶到书房来!」扬声一唤,嘴里又喃念著,「我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一行人步进书房——
「我让那票大臣烦死了,连来这儿解闷儿都不许?」东霖璿抱怨著,「这皇上做来真没意思……」
「是是是,」石中钰心不在焉的敷衍,「还能烦皇上什么?不过是花魁女外加立后罢了。」
「此刻我人在宰相府!」东霖璿瞪了她一眼,「能不能把皇上臣子那套摆一边,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行。」石中钰没好气的往丈夫身上一靠,「刚刚那票人也来烦了我老半天,闹得我筋骨酸痛。拜托你赶紧册封花魁女成不成?再多让他们轰炸几天,你不哭,我都要哭了。」
「我没打算册封她。」东霖璿在桌上重捶了一下,「让她进宫,我断无此私心!她……多年前对我有救命之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我准备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瞧你最讨厌谁、想除掉谁,把她嫁给那个人就对了。」段莫言插嘴,「别瞪我,皇上。你不会不知道赵王爷因为这事怀恨在心吧?他想要雪荷姑娘,且早已放了话,若不是她打算角逐花魁,早让他染指了。你把她嫁给任何人,都是害了人家一家大小,有谁敢要?赵王爷这个人阴狠无情,又是皇亲国戚,身有战功,朝里势力又大。你说说看,把雪荷姑娘嫁出去,可不是害了人家?」
这话堵得东霖璿一呆,他倒没想到这层。只是……他早已心死,纳妃不过是为了政治角力,从来也没对谁动过真情。他的真情,早在那个英姿飒爽的美丽皇堂姊身上消磨殆尽了……
「这对雪荷姑娘不公平。」当初她冒死救他,而自己居然这样回报她?
叹口气,东霖璿将当年那一段过往娓娓道来。
石中钰和段莫言听了都有些讶然。看起来这样柔弱娇怯的姑娘,在十来岁的年纪,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委实令人想不到。
「璇,现在我不用臣子对君王的身分,而是实实在在当你是朋友,才对你说这些。」段莫言诚恳的说,「雪荷姑娘跟著你,总强过跟著赵王爷。再说,你也把自己逼得狠了,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你硬是只纳了松竹梅三宫妃子。
「原也怪不得你,松宫是王家女儿,竹宫是杨家女儿,梅宫根本就是赵家的姻亲,三方都是大世家,前朝有名的外戚。难怪你老像应卯一样,每个月各宫轮上一回,其他时候都像和尚般修身养性……」
东霖璿不禁有些动气,这等宫闱之事到底是谁碎嘴说出来的?「到底是谁……」
「跟著礼物来的。」石中钰抹抹脸,万分无奈,「那些外戚紧张得很,什么全都说了。你力持后宫平衡当然很好,但是……既然你跟雪荷姑娘有缘,红袖添香又何妨?你也可保她不受摧残,怎么说都是有益无害。」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话虽这么说,东霖璿却狐疑的望著这对夫妻,不禁警戒起来,「但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联手在玩我呢?」
「哪有这回事!」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说道,「我们可是为了你好。」
东霖璿小心翼翼的在心里推敲半天。这对夫妻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无事找事做,公事无妨,私事倒是被他们耍了好几遭,实在不能不小心。
但是,这回他看不出来有什么陷阱。「喂,你们若玩我,被我知道,小心将你们流放到北境守长城!」东霖璿厉声警告。
「又不是没守过。」段莫言耸耸肩。
「跟赤罕人做交易,应该满有得赚的。」石中钰也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东霖璿虽隐隐感到不对劲,可因为时间已晚,在十九三催四请下,也只能满肚子疑问的回宫了。
在他身后——
「喂,你觉得他会不会纳花魁女为妃?」石中钰望著他的背影,悄悄的问。
「最好是这样。要不然,身为皇上却不给说书先生一点材料编编故事,实在太不称职了……」
「对呀。看他这样硬邦邦的,实在好无趣……」
东霖璿如果知道这对百无聊赖的夫妻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恐怕早把他们流放到天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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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五年,东霖王朝自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纳了青楼女子为嫔妃。虽然只是个最卑微的「更衣」,却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东霖百姓抱著一种新鲜、兴奋的心情,热切的关心这则大八卦。在百姓心目中,这位稍嫌冷硬的好皇上,因此多了几分温暖的人味儿。
而这个消息让雪荷差点昏了过去。她颤巍巍的让侍女扶著,发抖的磕头谢恩。
荷更衣?
她的终身大事终於底定,却底定在幽深的宫里……捣著自己的脸,她害怕这不可违抗的宿命。
只见过皇上一面——远远的,那俊逸却严肃刚硬的线条让她有些胆寒,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我将成为那个圣上的妻子吗?
她害怕得连琴音都颤抖了。
第二章
雪荷提心吊胆的进了宫,隔了将近一个月,却连皇上的一面都没见到。
虽说宫中规矩多,教养嬷嬷又严厉,雪荷却觉得比以往在仙家居的生活好得多了。
她的娘亲年轻时被称为赵州第一名花,选花魁时却铩羽而归,让姊妹们好生嘲笑。因此一生下雪荷,她就立志要将女儿培养成花魁女。
刚满月就将她送到乡下教书先生家里,直到八岁才接回来。只是,教她娘亲失望的是,她相貌只称得上中上,连才情也平平,对於读书识字虽然用功,但是诗词歌赋说什么都没天分。
绝望之余,已开了仙家居当起老鸨的娘亲,对她更是严厉管教,硬是逼迫个性羞怯内向的她开门接客。所幸她对琴艺尚有独到之处,她娘亲才稍微有些笑容。
而那年她才十一岁。
娘亲虽然让她开门接客,却不许她卖身,这倒不是因为对女儿的疼爱,乃是另有所图。
在烟花地打滚了几十年,她娘亲坚持「没有红不了的姑娘,只有没能力的嬷嬷」。她这女儿相貌或者不够令人惊艳,但是先天那股含羞带怯却惹人怜爱。可若是一迳当个闷葫芦,这姑娘也算毁了。所以她硬用鞭子教得雪荷应对得宜,虽是违了她本性,眉宇挂著轻愁,却反倒让看惯了娇花艳朵的寻芳客痴迷不已。
一把娇软的甜嗓,一手动人的琴音,合宜却略显忧愁的姿态,雪荷被塑造成如天仙一般纤尘不染,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美誉,却不知道是挨了多少鞭子、饿过多少顿餐饭才习来的。
雪荷从来不觉得快乐。原本因为战乱,她和娘亲逃难到江南,以为能够过过正常的生活,粗茶淡饭也甘心。哪知道娘亲换个地方依然高张艳帜,继续过这种生张熟魏的日子。
如今进得宫来,虽然教养嬷嬷和秀女们都瞧不起她,往往依不足规矩就得挨板子。不过比起娘亲的鞭笞,那轻轻几板根本不算什么,最少她三餐吃得饱,没人敢饿著她。甚至她捡了只小猫进宫,教养嬷嬷也只是骂她一顿,仍然让她留下猫儿。
真的比以前快乐多了,真的。
怀抱著喂完米粥、正打呼噜的小猫,抬头望著悠悠白云,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妙妙,」她呼唤著小猫,「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她的琴音,不再带著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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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弹琴是这样悦耳,教养嬷嬷却嫌恶的瞪著自得其乐的雪荷。
教养嬷嬷是钱家的女儿,世代都是豪门。即使钱家因为扶持兴帝而失势,她到底当了一辈子女官,又是前任太子的奶娘,终归没让政治浪潮给击垮。
三宫与她无缘,她咬牙接受,总想皇上不可能只纳这三宫就算了,哪天让她跟到好主子,钱家因此飞黄腾达也末可知。
哪知道盼来盼去,居然盼到这么个烟花女。若说皇上宠爱,倒也罢了,偏偏进宫月余,皇上连来门口转转都没有,像是根本忘了这个更衣。
原本嘛,皇上何等尊贵,当初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怜悯,才会纳这更衣入宫,却累得她陪著被打入冷宫。
她可是历经三朝的女官呢,晚年居然得拉下老脸服侍个妓女,不知道被多少同僚讥笑!
心头火怎么也浇不熄,只有在看到那妓女出点小差错,拿起板子教训她时,气才消些。
但是,看她不哭也不求饶,总是有点不痛快。
钱嬷嬷的怒气,随著日子过去一天天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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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荷入宫时,刚好逢雪融必发的遂紫江水患,东霖璿足足忙了一个月,衣不解带,几乎以御书房为家,三宫几次催人来「关心」,总让他发顿脾气,高挂「闲杂人等入内即斩」的金牌,还斩了个自恃身分高、擅闯御书房的太监总管,这才安静了下来。
等水患平息,布置好赈灾开仓,他这才缓了口气。可一旦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去哪里。
照理说,一个半月没到三宫临幸,他是该去转转。但是,一见三宫他就心烦,不是要赏赐,就是帮父兄要官爵,要不就哭诉哪宫轻蔑自己。
琐琐碎碎的小事,烦都烦死了!平时倒还能敷衍,但累足了一个多月,他现在可没那个耐性。万一一时烦下过,冲动地下令斩了哪个妃子,那就后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