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祖父?」她焦急的问道,呼吸浅促了起来。
顾节风叹了口长长的气,目光像穿越了空间,望回泛黄的回忆里。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他以前在这附近教人画画时,我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常常跑到冯老师那里看他画画,他每次一看见我,就会拿出一张小板凳要我坐着,然后边画边跟我说绘画技巧。」他悲伤的笑了笑。「可惜当时我只觉得他画得真漂亮,压根儿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否则现在,我或许就能勉强画出一幅象样的画,而不是只能当画廊经理看画干过瘾了。」
他看着冯巧芯的双眼倏地一亮。
「可是现在我找到了她的孙女,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呀。」
他在来找她之前,已约略打听了一下她在绘画方面的造诣,当他知道她就是近来在几项国际性画展中大放光芒的天才画家时,他一点也不讶异,只觉得欣慰,因为她是自己仰慕追寻了四十几年的冯毅老师的孙女,对她的天纵其才,他一点也不意外。
「爷爷以前在这附近教过画?」她感到讶异。
这是真的吗?她记得她从小就与爷爷、爸爸三代同堂,住在乡下一栋古老的三合院里,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爸爸才带着她跟妈妈一起搬到大学城附近。
他说多吸一点这里的空气,考进这所知名学府的希望就愈大。虽然母亲对父亲的说法嗤之以鼻,不时对他冷嘲热讽,但她对此却深信不疑,猛吸了三年,果然一举考上,成就了父亲的心愿。
「嗯,冯毅老师没跟妳说过吗?」顾节风反问。
她黯然的摇摇头。「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天妒英才呀。」他哀叹着。「这四十几年来,我一直想再见他一面,没想到……」
「呃,他……巧巧的爷爷当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问问题的是朴新春。
她怕她再不开口,他们两个会开始哭个没完没了,而且她问的问题是她最想知道的。
突然涌上的悲怆情绪被打断,顾节风倒是有点庆幸,否则他就要在这两个小女生面前老泪纵横,出糗了。
「我也不晓得,只记得当年那天的半夜,我被大叫声给吵醒,看到在窗户外老师住的房子整个陷在火海里,邻居们虽然努力的救火,可是房子还是烧成了一片焦上。那时邻居跟我都以为老师死在里面了,幸好警察并没有在那堆残骸里找到他的尸体,不过从那时起,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你的意思是说,房子是巧巧的爷爷自己放火烧掉的?」朴新春又问。
「这我倒没想过,不过现场有几幅被焚毁的画,老师应该不会狠心烧掉自己的作品才是。」视冯毅的作品如珍宝的顾节风,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
「也许那些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也许他在放火之前,已经将想留下来的给带走了,不然他留给巧巧的那些画该怎么说?里头有几幅标注的日期,显示是他年轻时画的。」朴新春不死心的说。
像没听到她的话,顾节风又多愁善感的叹了口气。「我还记得那天早上的烟硝味有多么重,当大人们都走开后,我就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在场的还有老师的另一个女学生,地就站在那里,脸色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白,不过,她倒是坚强得没掉泪,站了好久后,就离开了。」
他突然脸色一白,镜片下瞠大的双眼瞪视朴新春。
「妳……妳刚说什么?冯……冯小姐有老师年轻时所画的画?」他无法置信的在两个女孩脸上望来望去,激动得像随时会暴毙。
「是呀,就在--」深觉遇到知音的冯巧芯,一时高兴下就要将画作放置地点报告出来,幸好被精明的朴新春及时捂住嘴巴。
「就在一个既安全又隐密的地方。」朴新春笑咪咪的接口道。
顾节风连连点头,表情转为严肃。
「没错,这才是对待大师作品应有的态度。」他对她们更加赞赏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两个女孩又互视一眼。
要是他知道她们只是将大师的作品随意堆放在房间的地板墙边,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懂得看人脸色的她们自然是不会说实话的了。
「顾先生,你专程到这里来,该不会就只是来确定巧巧的身分而已吧?」朴新春又问。
坐在她身边,冯巧芯对总是想得比她深、比她细的朴新春,实在是又敬畏又钦佩。真难相信她居然还小自己两岁呢!
「我还没说到自己来拜访的原因吗?」顾节风试着回想。
女孩们摇摇头。
他有点困窘,嘴巴咧了个大大的笑容,自他进门后,这还是她们头一次看见他衷心又开心的笑。
「我想请冯小姐在我们的画廊开画展,标题我也已经想好了,就叫『一代大师冯毅,冯顺平,冯巧芯,三代联展!』妳们觉得如何?」他兴奋的问。
朴新春正要大声说好,一回头,看见满脸寒霜的冯巧芯,被她吓了一跳。
「不行。」她严词拒绝,语气毫无转圜余地,然后站起身来,眸子冷冰冰的瞪着他。「对不起,请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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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拒绝?妳知道震框画廊在国内艺文界的知名度有多高,资源有多丰富吗?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居然被妳给亲手砸了!而且还指着震框画廊经理的鼻子叫人家滚回去?!天呀,我真是败给妳了。」朴新春半躺在沙发里,一个劲儿的摇头。
冯巧芯收拾着桌子上的杯子、点心,听到她的抱怨,无奈的坐下。
「我爸去世前一直叮咛我,要我千万不能开画展或参加绘画比赛,任何会露出锋芒的事最好都不要做,说是我爷爷交代的,我也没办法呀。」这是祖父跟爸爸的遗言呀,她怎么可以违背?
「叫妳不能参加绘画比赛?那妳还不是捧那么多奖回来!」朴新春嗤了一声。
「那是指导老师硬要把我的画拿去参加的!」她为自己辩解。
「先不说这个,难道妳不觉得奇怪吗?妳爷爷的画那么厉害,连顾节风都亲自找上门来,还激动成那副模样,但他的遗言却是交代你们不能露出锋芒?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光耀门楣的不是吗?
「而且都好几十年过去了,也许他担心的事早就不存在了呀,妳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拒绝,放着妳爷爷跟爸爸那么好的作品不让大众欣赏,对他们岂不是很不公平?这种不合时宜的遗言妳不应该再固执默守,否则会被全世界的人怨恨的。」她鼓动如簧之舌要说眼她,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恐吓。
「全世界的人?妳太夸张了!」冯巧芯虽然觉得好笑,却又不免有些惶然。
「妳怎么知道妳爸跟爷爷的画不会得到外国人赏识?说不定在震框画廊展示过后,世界各国代表都抢着要妳在他们的国家办画展了!」
新春说得倒是对她爷爷、爸爸自信十足。
冯巧芯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当然也想让大家知道爷爷、爸爸的画有多好,但他们的遗言却又让她犹豫不决……
唉,江达开的手机为什么都打不通呢?要是问他,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很好的建议的,如果她知道江达开在上海的电话就好了,偏偏她又胆小的怕新春起疑心,连提都不敢提到他。
「我再考虑一下。」最后她丢下这句,拿起杯子、点心走向厨房。
唉,要是江达开在她身边就好了。她的心里一片失落。
第七章
江达开站在套房外,看着门板下透出来的光亮。
她没走吗?在过去的一个礼拜里,一直留在这里?
他迟疑的伸手按了下门铃。
门在几秒后打开了,当门后出现的,不是他想象中的人儿时,唇边扬起的弧度顿时凝结。
罗婷儿站在门后,初见到他,整个人呆了好一会之后才面泛桃红的回过神来。
「你一定是江达开先生?」她紧张的双手在围裙上不停摩擦。「江奶奶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但你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得多,所以我一下子看傻了。」她老实的为自己的失态解释,连忙请他进来。
她一提到江奶奶,江达开就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勉强一笑,也不想问她为什么会住进他的套房里。
「不用了,妳在这里住得愉快就好。」提起公事包,他转身要走。他还有极重的失落与沉重需要应付。
「等一下!」罗婷儿追出来,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无措。「请你别误会,我会住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家人都在美国,江奶奶怕我一个人住在外面危险,所以才让我住到这里来的,我知道这里是你的房间,切果你要的话,我可以马上搬出去的。」她恳切的说,希望能消除他的不愉快。虽然她昨天才刚搬进来,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都还没记熟。
根深蒂固的教育使然,江达开自然不会要求她搬出去,况且这还是奶奶处心积虑的安排,他不想让不知情的人卷进他与奶奶的角力赛里。
「没关系,既然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妳就安心的住下来吧。」他用笑容掩饰疲惫。
罗婷儿又拉住他,他疑问的望着她。
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罗婷儿立刻红了脸,心慌意乱的放开手。
「我是想,如果你还没吃晚饭的话,可不可以请你跟我一起共进晚餐?」似乎觉得有些大胆,她又急急道:「其实是我朋友突然有事不能来,我又煮得太多,所以--」她紧张的咬着下唇。
她这与冯巧芯不安时相同的小动作,让江达开的心抽了一下,态度不禁软化下来。
「谢谢妳的邀请,我很乐意。」她到底是个局外人,将自己对奶奶的负面情绪投射到她身上,对她并不公平。
况且只是一餐饭而已。
一直以为他会拒绝的罗婷儿听了,不禁喜出望外,立刻开心的跑进门里,又跑出来,不好意思的邀请他进入套房里。
罗婷儿忙碌的在厨房里弄着晚餐,江达开则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闭眼假寐。
「对了,江先生,卧室里有一张你的画,我觉得画得很好呢,等一下可以跟我说是哪位画家帮你画的吗?我也想请他帮我画一张。」罗婷儿端着红酒、牛排出来时,兴匆匆的向他说道。
早已睁开眼的江达开听了,立刻起身走进卧房,避开那张拥有太多甜蜜回忆的双人床,站在床边凝视墙上的画。
为什么巧巧没带走这幅画?是想留给他做纪念?还是怨他的无情,不愿再想起他?
还是因为恨他?
「真的很好看耶!」不知何时,罗婷儿已来到他身边,浑然不觉他复杂心思的赞叹着。「现在美国也很流行个人身体语言的艺术画。江先生,帮你画画的是外国人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个几十年画龄的画家吧?」她兴奋的猜想着。
江达开笑了起来。如果她知道画这幅画的是个还在念大学的女生,年纪比她还小,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笑?我猜错了吗?」她纳闷的问。
江达开只是笑,没说什么。
当他们都望着墙上的画时,门铃又响了。
他瞧了罗婷儿一眼。
「该不会是我朋友来了?我去看看。」她转身跑出房间。这几个善变的朋友,她真该把他们从好友名单上删掉的!
她打开门,正打算骂几句,瞥见站在门外的是钟秘书和位清秀飘逸的女孩,硬生生的将梗在喉咙里的气话给吞下。
「钟秘书,有什么事吗?」她问道,又瞧了她身边的女孩好几眼。敢情台湾还真的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
冯巧芯同时也在打量她。
为什么这女孩会在这里?他是为了她才要自己搬出去的?
冯巧芯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一颗心如遭啃噬般的难受,还得努力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不可能的!达开学长不是那样的人!他人还在上海忙碌的工作着,她怎么可以这样怀疑他呢?她在心里斥责自己。
「是这样的,这位冯小姐是这里的前任住客,也是我们总经理的朋友,她想来拿件东西,所以想打扰妳一下。」钟秘书言行得宜的对罗婷儿说。
冯巧芯对她点点头,罗婷儿连忙回礼。
「原来是这样,那快进来吧!」罗婷儿让开身让她们走进。「对了,妳们吃晚餐了吗?还没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她热情的问,但没人理她。
「总经理!」钟秘书惊呼了一声。总经理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下礼拜才会回来吗?
冯巧芯也呆住了。分别了一个礼拜,感觉像过了春夏秋冬一整年,乍然再见,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江达开自房门口走向她,黑眸里的温暖依旧,但态度上刻意生疏。
「还好吗?」他轻声问道,强迫自己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否则他将会无法控制的抚摸她的脸。
冯巧芯痴痴的点点头,闪着光辉的眸子里深情无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费力克制自己投入他怀里。
「刚刚才到。」他说。
原来是刚刚才回来。她蓦地松了一口气。
「你好像瘦了点,也黑了一些。」她敏锐的察觉到。
「嗯。」他耸耸肩,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表。
「对不起,总经理,」精神紧绷的钟秘书好不容易插了话。「上海那里没人通知我你今天回来,所以我才没去接机--」她对自己的失职耿耿于怀。
「我临时决定的,不关妳的事。」他又望向冯巧芯。「忘了什么东西吗?」
经他提醒,冯巧芯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呀!我是来拿画的。」她不好意思的瞧了站在旁边安静的罗婷儿一眼。「如果知道这里已经有人搬进来住的话,我会更早一些来拿的,真抱歉。」她对她说。
罗婷儿连忙摇头。出于女性的直觉,她觉得这女孩与江达开之间肯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妳说的画,该不会是卧室里的那一幅吧?」
「嗯。因为我要开画展了,个人的画作不够,所以想拿那幅画去参展。」她解释道。
拗不过新春无时无刻的魔音洗脑,及顾先生每天的登门拜访,在半勉强半乐意的心情下,她还是点了头答应开画展,将爷爷及爸爸无法呈现给世人看的画作,全部藉由展览来传达给人们。
她偷戏了江达开一眼,期待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结果她失望了。
他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反而是罗婷儿惊异得无以复加。
「妳是说卧室里的那幅画,是妳画的?!」Oh,My Godd!妳不是在骗我吧?妳看起来好小,怎么可能画出那么棒的画?!」她激动的执起冯巧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