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医得好我。」丽刚也有点不高兴。啐,侮辱她姊姊。「再说,医者父母心,难道江洋大盗不是人,不该看医生的吗?」
气氛变得有点僵,两个人都沉默了。细想想,这位世兄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只一次,艰辛可比猛虎口里抢脆骨,几日折腾,这个精壮汉子都瘦了一圈。自己又哭又闹,他倒是耐性十足。就算是……他也是规规矩矩的,没趁自己病中胡来……
这个大哥呵……真的是个好人。
就是笨了点,到现在还没看出坐在他面前的姑娘家,就是他追了一年多的神隐。该说自己太厉害,还是他太心实了?
想到这里,唇角有了笑意。
「……大哥,妹子身上不快,冒犯啦。」她声音放柔,蜜孜孜的甜,「鬼医是姑娘呢,我跟她有些交情。自己朋友挨了骂,总是有点儿……大哥知道的嘛。再说,她行事虽然有点怪异,其实心肠是很好的。眼下也没有其它的路,咱们就去找她,好不好?」
鬼医居然是个姑娘?无拘先是吃了一惊,又想想这个傻妹子贪玩好朋友,连只猎鹰都这样爱惜照顾,若是有机会见到鬼医,倒也可以跟她好好谈谈。若是能将鬼医导向正途,也不是坏事。
「咱们这就去找她吧。医好妳才是最重要的。」
丽刚嫣然一笑,无拘呆了呆,不大自然的别开视线。妹子明明病得没有点血色,但是她这么一笑……却让他觉得……觉得……
西施再世要委身给自己,还不如看她的一笑。
唉唉,他在想些什么呀!
粗鲁的收拾行李,打算搭船南下,收到丽刚的剑……他望着古朴的剑鞘已然起疑,这几天慌乱,没有空好好打量这把剑。
剑一出鞘,霭霭含光,若夏月,如春阳。林神医自然有些神兵利器……但此剑却无锋。
这不是丽刚该带着防身的剑。仔细端详剑柄古朴的剑名,他沉默许久。「……妹子,这剑哪来的?」
阖目休息的丽刚心里暗暗的叫了声糟糕,千防万防,忘记了这把破棺真剑。和大哥实说么?真说了,恐怕大哥就信不过自己。娇憨的世妹和狡猾的神隐,他当然相信世妹,不相信神隐。
心思转了转,她张开眼睛,无辜的望着无拘,「大哥,这剑有古怪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我在峨嵋禅房住了几天,睡醒就在我床头了。」困惑的看着剑,「没有开锋呢,我又看不懂上面的字。问了峨嵋的姊姊们,她们又说没见过。我想到武当玩儿的时候,顺便拜托灵虚伯伯帮我看看……」
神隐这贼头真是可恶!无拘心里破口大骂。竟来这招栽赃兼保管!怎没想到人家小姑娘若是被抓到贼赃,可不百口莫辩?果然是邪道中人!
这一路……难道是神隐暗中跟随?他心里一凛。小心翼翼的闪身到窗下察看。妹子有多大本事可以逃过灵虚和神秘人的掌心?应该是神隐暗助她脱难。伤重若此还能熬到暖泉、错误的路标……这些恐怕都不是偶然,而是这狡猾的贼头暗暗操弄。
他不禁恼了起来,这贼头!既然将无辜的姑娘家卷入这桩大祸,说什么也该现身搭救,居然放她在荒郊野外熬过一日一夜!
见无拘行踪鬼祟,脸上阴晴不定,丽刚心知他误到哪边去,只能拚命眨巴着眼睛忍住不笑。
轻轻咳了一声。医书该记这条的:强忍不笑会导致内伤沉重。
「妹子,感觉怎样?」听她轻咳,神情古怪,无拘关怀的过来察看她的神色,「可哪不舒服?」
「没的事。」她强自镇定,「大哥,到底是怎么了?剑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什么剑?」
「剑没有什么不对。」他用布巾将剑包卷起来,心底很是无奈。他堂堂京畿总捕,居然藏带贼赃,「我背着就好,妹子,我们启程吧。」
神隐应该会一路追过来。为了破棺真剑……到时候,他一定要缉捕他归案。这剑,就是最好的饵。
但是他没有看到,伏在他背上的丽刚,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甜笑,笑容里有着可爱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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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旅程对丽刚来说是很艰苦的。
她没有晕船,但是每到一港就得上岸休憩,顺便抓药。独蔘汤的分量越来越重,但是她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越来越失效。
她摸摸没有知觉的右肩,心知自己的整只右手都将废了,而且越来越冰冷,有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右手。她渐渐的绝望,若是这只手废了,苟活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一点心愿未了。她还想看那些孩子脱难,而且……无拘大哥让她不忍心放弃自己。
发现丽刚的右手瘫痪,他只是握着冰冷的手问,「为什么不说?」
「说……也不能怎么样。就是再也不能动了。」她语气淡淡的,垂下眼睑不让任何人看见伤痛。
「妹子,得罪了。」无拘拉过她的手,轻柔的在右肩运起真气按摩,冰冷的右肩渐渐暖和起来,一直到右手手掌。
之后每天,他都花半个时辰认真帮她推拿。
没用的。这样的效果只是一时的……她的手还是没有知觉,那记阴险的寒掌废了她一只手……但是无拘不肯放弃。
就算自己越来越衰弱,连梳头发这样的小事都做不来,无拘也只是默默的接过梳子,生涩的帮她梳头,那么小心翼翼,就怕拉痛她。即使只是微微的皱眉,无拘也放慢动作,更谨慎的梳着。
她痛恨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吃饭、梳头、更衣,如果没有无拘在,她什么都没办法做到。但是无拘却连一点不耐烦也没有,总是心平气和的。
「大哥……我连累你了。」望着镜里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和两颊异常的红晕,她知道自己离大限近了。「我们搭船到临江镇,那儿有我们林家的药店。到那儿就好,家人会照顾我,我写信要鬼医来……」
「书信耽搁,又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我不放心。」握着丽刚柔软的头发,原本的漆黑居然渐渐泛焦黄,他心知丽刚要不好了。这一路行行停停快半个月,他心里焦急,但是丽刚禁不起旅途劳顿。每天日要落他的心就揪紧,不知道丽刚能不能熬过去。看到日出的时候丽刚还在呼吸,揪紧的心才放松些。「但是去林家药店送个信倒是应该的,让家人安心些。」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阵阵的鼻酸。这人……实在太重义了。「大哥,听小妹劝一句。重义是好的,但是您也太过了。世人藏好得多,您对人家百般的好,人家也不记得。到了紧要关头,谁不是为自己的?您为了我,将多少重要的事搁下了?救命之恩,小妹铭记,来世再报吧……」
「妹子,妳这话不对。重义是为了心安理得,无愧于心,并不是要谁记得。我不要再听妳说什么来世不来世的,若妳记得这份情,就答应我一件事,这样就算报恩了。」
「什么事情?」她拾起泪眼蒙眬的眼睛。
「好好活下去。」
这话让蒙咙的泪光凝成珍珠,滑下脸颊。她化身神隐,解冤纡孽,为的不是什么正义感,而是为了娘的遗愿。身为侠盗行走江湖,接触多了污秽面,渐渐变得愤世,总觉得坏人多而好人少,所谓的「好人」不过是没能力、没有机会为非作歹而已。往往写血书的人,没几年就变成了血书冤告的对象。
世人贪欲狡诈,令人厌憎。却没想到遇到这个大哥光明磊落,对自己照料到无微不至,唯一的要求只是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回身抱住无拘,依在他胸口呜呜的哭个不停。
无拘轻轻搂住她,怜惜的拍着她的背,「妹子,别伤神了……」
可怜瘦骨伶仃,病弱得似乎一捏就碎。
心里突然闯过一个念头:今天若是旁的姑娘,他会尽心若此吗?
不会的。顶多顶多,将她救到山镇,托医馆照料,送信给她家人便了。生死有命,他无法救尽天下人,这是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为什么要这样勉强的延长她的性命,生活起居一概亲手照料,谁也不敢托、不愿托……
难道……难道没有一点私心在吗?
就因为知道她随时会死去,所以在争,争那一点点的时间……
他从来没有忘记,那扁舟上秀绝的少女,当纱帽随风而去,清灵的眼眸像是云破天霁的明月,清澄而宁静。
那一眼,就像是一生一次的悸动,再也不会有。
这半个月,她从来不喊苦不喊痛,总是咬牙忍过去。有时他迷迷糊糊倦极睡去,丽刚就算再痛再难受,也只是咬唇忍耐。往往他惊醒的时候,丽刚已经面青唇紫,只有咬住的下唇用力的泛白。
「……为什么不叫我?」度完真气,他忍不住喝斥。
「……大哥,你好几夜没睡了,是该好好休息的。我还可以的……」
就算这样垂危,她也是替着别人想,没有替自己想过的。
如果上天有眼,不该夺去这善良姑娘的性命。这么多的苦头,应该够了吧?
第一次,他第一次这样的希望着。尾随的神隐能够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去哪里偷盗都行,只要能够让丽刚好起来……
他愿意,真的愿意辞去所有官职,不再追拿神隐。
只要让这怀里的少女,能够重新有那明亮甜蜜又充满生命力的笑容,他愿意付出一切。
望着窗外荡漾的月色,他抱着哭累了睡去的病弱少女,真诚的祈祷。
第四章
抵达临江镇已经日暮,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大江。
无拘不喜欢这样的景象,总觉得有些不祥的气味在。甩甩头,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病弱的丽刚,上岸寻找林家药店。
老掌柜看见无拘,惊喜的放下笔墨,「这不是燕家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可能不记得了,五六年前我还在东家儿管家,往您府上送过几次东西。您名气越来越大啦,京畿总捕哩!想想您小时候,老儿还抱过您,真是与有荣焉哪……」
寒暄未尽,瞧清楚了他怀里软绵绵的姑娘,老掌柜脸孔白了起来。可不是……可不是家里的四姑娘吗?前年他告老,林老爷体恤他一辈子为林家鞠躬尽瘁,将这药店交给他一家大小管,脱了奴籍,真正当起家了。
可他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这四个丧母的姑娘真真当成自己的孩子看顾爱护,四个女孩儿也不当他奴才,总是伯伯长、伯伯短,姑娘家有自己抱负,各有天地,他暗中不知道帮了多少忙,尽力在老爷面前遮掩过去。
尤其是丽刚,他更是疼人心。在林家当了三代管家,看遍了林家子孙,就觉得这小姑娘最有侠气,有遗祖之风。
现下……到底是怎么了呢?怎么他心肝宝贝的四小姐「侠盗神隐」,软绵绵的让「无常鬼捕」燕少爷抱着进来呢?
难道……四小姐让燕少爷逮着了?哎呀,让老爷知道可不得了……
老掌柜手足无措的想了一百个理由要为四小姐脱罪,「那个……这是有原因的……」
「李伯伯。」丽刚看到从小疼到大的家人,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受伤……燕世兄救我了。可我恐怕活不久……」接着泣不成声。
这可比被逮着还惊吓老掌柜,他跳了起来,「媳妇儿,媳妇儿!快把上房收拾出来!四小姐不舒服哪!阿贵,阿贵啊!别弄你那些草药了,过来看看四小姐呀!」
一家子簇拥而出,慌着问长问短。
阿贵把了把脉,愣住了。「爹,还是您来看吧。这脉象……怪着呢。」
老掌柜朝脑门重重一拍。哎,老糊涂。自己的医术是老爷亲自指点的,还比儿子强几倍,怎么叫起儿子看诊?
他按捺住慌张,细细的把了脉,又询问了用药,跳了起来,「四小姐,妳是怎么用药的?!独蔘汤好这样用的?老爷最恨这味药,总说这是『毒』蔘汤,有命都治到没命了!咱们林家个个都是医生,妳不爱读医书,也该听老爷说过。妳这是……」
「李伯伯,人家也是万般没办法。」她哭了又哭,「这寒伤又治不好……」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低了,头也慢慢的垂了下来。
无拘一个箭步上前,敏捷的接住了丽刚,缓缓的度真气给她,好一会儿,丽刚才渐渐苏醒。
「我……不小心睡着了?」她昏昏沉沉的问。
「妹子,妳好好安歇,我看着妳呢。」无拘抱她入上房,帮她掖紧了被。
老掌柜想想脉象,不禁有些鼻酸。又见无拘这样情深意重,更加掌不住。
见她熟睡,谅一时半刻无恙,无拘沉思了一会儿,「李爷,借一步说话。」
默默的到了大厅,无拘接了茶,「李爷,丽刚这伤……可有良方?」
「折坏老儿了,叫我李福就是了,什么爷呢。」老掌柜低头思忖,「老儿这点微末本事,实在……这寒伤实在离奇!既非寒冰掌,也非九阴白骨爪,更不是玄天霜掌。这些寒伤虽然猛烈致命,却也不是治不得的。
「但四小姐这伤却寒彻经脉,四处游走,内耗真气。打个比方,梅树经霜犹不惧,若是冻了根本……四小姐这伤纯阴至寒,就是伤了根本了。燕少爷,若不是您一再输真气给四小姐,恐怕老儿……老儿再也见不到四小姐了……」说着说着,老掌柜老泪纵横了起来。
无拘心情越发沉重。老掌柜说的这些他都明白。行走江湖十几载,所谓久伤成良医,纯阴掌法他也见过不少,多少都知道如何救治。他大耗真气只能保住丽刚心脉不受寒害,这至寒纯阴的内力却在丽刚体内滞留下去,反而时日越久越盛。
「李爷,你可知道鬼医死要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问起这个林家的老家人,「丽刚执意要去找她……可不知道这鬼医手段如何?」
见他问起,老掌柜不禁有些尴尬。虽怕姑娘们的身分让外人识破,但是保住四小姐的命要紧。他低头寻思,「这三姑……咳。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鬼医救得了四小姐吧。」
三姑?无拘微微皱起眉。看起来……鬼医和林医府渊源颇深。三姑是闺名呢?还是辈分?
看老管家鬼鬼祟祟的转过头去装咳,他先按下不问,「林家药店闻名天下,珍奇药材不少,就没有什么可以暂时压抑这古怪寒伤?」
老掌柜想了想,突然想到刁钻的三小姐弄了味五毒丸,星夜派人来订货。书信里跟他闲聊起有大盗受了古怪寒伤,她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搞了招以阳刚剧毒克极阴至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