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相对着远远的嚣闹,静谧的洞房满是春意,大红烛火烘壁,蒙着头巾的丽刚穿著一身喜气的嫁裳,低着头。
轻轻的掀起头巾,戴着凤冠的丽刚抬起头来,唇角噙着羞涩的笑,竟让无拘看呆了。
真是……极丽、极清艳。
他的心里充满柔情,「妹子,咱们今天喝了这交杯酒,此生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她靥生娇霞,低低的说:「愿与大哥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就着无拘的手饮了一口酒,无拘也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声的说,握着丽刚柔细的小手。
丽刚满心甜蜜欢喜,她……终究嫁了自己心上人。正沉醉在喜悦中,冷不防,一条冷冰冰的铁链锁住了她的手。
「……大哥,你这是……」她抬头,发现无拘眼中满足悲绝伤痛。
「我以京畿总捕的身分,缉拿神隐归案。若有什么分说,且待朝廷给妳个是非曲直。」这话说了十几年,就是此刻说来最摧心,「……妹子,莫怕。妳罪不致死,最多只是流放边疆。不离不弃,若妳流放,我会辞去所有官职,随妳远去边疆,必定不让妳吃苦。」
「……若是朝廷给我一个『死』呢?」她真不敢相信。
「赔上身家性命,也叩请圣上开恩。」无拘已下定决心,「若是还不成……大哥黄泉路上陪妳随行,绝不独活!」
丽刚怔怔的望他半天,嗳了一声,「你这呆子!真真不知变通!此刻有谁知道我是神隐?你若放过我,又会有谁知道?」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怎么会没有人知道?」无拘满脸的正气凛然,「我不想惊动三姑和奶奶,妳随我回京自承罪状,我一个人也不提拘……」
「……你真真不放过我?」丽刚撒娇起来,「大哥,你不爱我着?」
「……就是爱,所以不能以私害公。妹子,愿妳能体会我的一片苦意。随我归案,我会说是妳自动投案的,罪又可减几分……妳若流放,我随妳去。妳若打入大牢,我陪妳坐牢。妳若死……我陪妳一起死!」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丽刚低下头,喃喃着。
「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无拘鼻酸了,但是他强烈的使命感让他无法当瞎子。
「好吧。或许……这样最好。」丽刚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愿共生共死,我此生亦不枉……」颊上滚下泪珠,她投入无拘的怀抱,「但是大哥……大哥呵……」
无拘心疼的抱住她,紧紧的……
「但是我又没犯罪,为何要去刑部?」
蓦然觉得手臂一空一凉,丽刚已经像是鳗鱼似的滑溜而去,原本炼在她手上的铁链,像是变戏法般炼住了无拘的双手。
她笑吟吟的拋着钥匙。
啊呀!他让「神隐」耍了。
「妹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吼着,试图挣开坚固的铁链。
「执迷不悟的是你!呆木头大哥。」丽刚沉了脸,摔下沉重的凤冠,「我若没人撑腰,敢这么胆大妄为?我若跟了你去,有人会挺尴尬的。现下我可不能让你抓着了。你那群饭桶兄弟什么也没查出来,还是得靠我去救那群孩子……」
「妳别又涉险地!妹子!」无拘吼着,丽刚却已经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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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着清凉的夜风,她心里无比痛快。重伤几个月,这样自由自在的感觉,已经睽违甚久了。
随便的把手上的钥匙拋了。噗……傻大哥。那把是她锁珠宝箱的小钥匙,至于铁链的钥匙,还安安稳稳的放在无拘的内袋,不知道他几时才会发现呢……
噗嗤一声,她娇笑着,飞掠过树梢,万籁俱静,她警觉到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点。连花厅的嚣闹声都没了。
秀眉一凛,她艳红的身影宛如火凤,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三姊的小院。
守夜的人偷懒睡着了。她轻推,触手冰冷如霜,但是印堂犹暖,可见气绝不久。
这种手法……化成灰她也认得。是墨阳。
更谨慎的前行,她飘忽宛如夏天的风,一点气息也没有。三姊的房间灯火通明,她在窗下,闭上眼睛倾听。
「这些病历你都知道了,还要这些做啥?」丽郭的声音仍然镇定,「你不是派六儿来偷看过?」
「谁是六儿?不知道。」依旧是悦耳却寒气森森的声音,「鬼医,留着妳,就是我的克星。」
「鬼医,妳还是随我来吧。」苍劲有力的声音,是灵虚。「或者,我该叫妳林家三小姐?林神医的女儿却是跟江洋大盗同流合污的鬼医死要钱,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可惜,我没办法叫你一声伯伯,也没办法叫你武当太掌门。」丽郭嘲弄着,「我鬼医到底是救人命,也没跟江洋大盗出门抢去。武当派的匾可以拿下来了,暗地里练歹毒内功,四处杀人栽赃,就因为没人愿听盗贼的分辩。在我看来,盗贼这种真小人,好过武当高高在上的伪君子哩。」
墨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灵虚怒喝,「笑什么?小女娃儿满口胡言乱语!妳若不乖乖随我来……我也有我的办法!」
「是谁要动我的孙女?先过我这关。」林太夫人冷冷的声音响起来,「灵虚,你做了这些丑事,还怕人家说?」
听得里面突然安静下来,她心知动上了手,砰地一声踹开了窗子,趁着众人吃惊的当口,刚刷几个短刀快攻,逼开了灵虚。
「奶奶,妳还好吧?」她捏着把汗,老人家虽然年轻时候是有名的侠女,到底养尊处优几十年了。
「老而不死谓之贼。妳不知道老贼特别耐命,连阎王都怕到不收么?」林大夫人爽朗的一笑,拿起龙头拐,勇猛的砸向灵虚。
原本担心灵虚与墨阳联手,三姊除了一手小巧暗器练得还可以,肩懒抬、手懒提,一双手就没拿过比银针重些的东西,临敌除了一张嘴,怕是啥都不行,奶奶年纪大了,自从她懂事以来,就没见过她跟人动武,要靠自己保住两个家人,可就艰难了。
哪知道墨阳只是站在一旁微笑观看,奶奶的身手恐怕比自己还灵活,尤其是深厚的内力,挥舞起龙头拐虎虎生风,连灵虚都只能跟她打成平手,心下又多了几分把握。
只是这个老不死的灵虚……她心里焦急,递了个眼色给三姊:心领意会,她欺身上前,仗着绝妙轻功与之游斗。
灵虚心下吃惊,他闭关修练已久,自认武功已臻巅峰。十年前与林双无论剑,虽是平手,他也深知是林神医于胜负无心,故意相让,让他深感被辱。十年来除了尽心培植墨阳外,自己的武功无日懈怠,很有把握与林双无一战。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林太夫人深居济南大院,一身深厚的内力宛然汪洋,滔滔不见衰颓。与之对手已经感到吃力,那可恶的神隐该死不死,轻功更见精妙,使尽百般机巧,就像跟影子打架一样,摸不着,无处着力,还得提防林太夫人势如破竹的龙头拐。
即使觉得颜面尽失,他还是开口呼叫,「杵在那儿做啥?墨阳!」然后退了一步。
就等你退这步!丽刚回身兜住林太夫人,丽郭早已伺机待命,一待灵虚退后而墨阳未上前的瞬间,扳动机关,三个人一起落入了地窖,活板门又阖上了。
「可恶!」灵虚冲上前,想要扳动机关,却动也不动。他大怒挥手打碎了机关板手。
突然茫然起来,这数十年苦心向武,到底是得到了什么?连林家的老弱妇孺都可以耍着他……但是,她们看到了墨阳,却急急的逃生。
这是不是代表……他的武功不如墨阳?
越看他越觉得憎恶,「你作死?只会站在旁边看?」
「你叫我别动手的。」墨阳笑吟吟,「你怕我动动手,鬼医就真的成鬼了。」
灵虚怒刮了他一个巴掌,「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这里的每一个盗贼,通通给我清理干净!」
墨阳啐出一口血,红肿着颊,仍是笑得极艳,「我这就去。」
望着他的背影,灵虚的怒气稍平。就快了……就快了。只要他得到墨阳的纯阴内力,加上自己的纯阳内功,阴阳调和之后,他成为武林第一人的日子,就快到了。
只要墨阳的太阴经修练到第八层……那个光辉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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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打过瘾,跑什么跑?」林太夫人发起脾气,「我才不怕那个牛鼻子……」
「奶奶,我知道妳不怕……」丽刚拖着她飞逃,「奶奶英明神武,怎么会怕那个死牛鼻子?只是旁边那个活死人似的墨阳……还是别惹的好。」
「地道他追得上吗?」丽郭扯起嗓子,可怜她娇生惯养,跑没几步就喘,「我知道妳轻功很好,别只管飞,行吧?让我歇歇……」她捶着腿,就地就坐了。
「走没半里路,妳真没用欸。」丽刚瞪她,「这儿坐多难看,我们拐去藏书库歇一下好了。妳是怎么从家里过来的?有人抬轿?」
「妳说对了。」丽郭无精打采的站起来,「都是小厮抬软轿送我过去的。」
丽刚翻翻白眼,顺着比较小的岔路前进。
这地道是前几代的祖先为了避战祸派人挖掘的。前山和后山相通,间有储藏室和厅院,白天巧妙的由山顶用镜子采光下来,地道下至于暗无天日,夜里可以踩动机关,几步前打火石会自动打亮灯火,离得远了,踩动下个机关,也顺便熄了身后的灯火。
地道里通风干燥,有些需要特别储藏的药材和珍贵书籍,都藏在这儿。她们现在要去的,就是藏书库。
一路上林大夫人若有所思,进了书库,她唤孙女,「丽刚,禁书那儿有本《侧录太阴经》,拿过来我看。」
丽刚听话的扭腰飞登,从两人高的柜顶找到这本书,拿了下来。
「这本书破到要散线了……」丽郭伸长脖子看,越看越皱眉,「玄天冰月掌?……好生奇怪……奶奶……」
丽刚也好奇的凑过去,跟着看几页,她也呆了。
「奇怪,这应该失传了。」林大夫人喃喃自语,「这本书也近百年了……」
百年前,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于西藏雪山结识了一个奇特的民族,卧冰雪行若无事。该族人禁绝哭泣笑闹,不动情,不发怒,专心礼佛。每到十五岁便由族长指派伴侣生育两儿,然后孩儿由族人共同抚养,夫妻便不再有关系。
奇特的是,这族人都长寿,不畏霜雪,人人身蕴深厚内力,在严酷的环境之下默默的生存着。
这位高人与这族人共同生活十年,顿悟了内功的玄妙之处,回中原便写了《太阴经》这本回异于纯阳内功的经典,他也因此成了一代宗师。
但是不动情实在太困难了。禁断七情六欲,或许一时可得,时日久了,不是看破世情出家,就是成了狂人。修练者走火入魔甚多,承受不住阴寒内力早夭的更是不可胜数。就算侥幸修练成功的,也因为禁断七情六欲过甚,成了狂魔,残杀无数性命。
这本《侧录太阴经》,就是当时的林家祖先治疗寒伤、访谈众人的结果,最后《太阴经》作者在林家祖先面前毁去《太阴经》,从此闭关,忏悔终生。「玄天冰月掌」就是太阴门里头最高深的绝学。
「但是奶奶,《太阴经》不是毁去了吗?」丽刚疑惑起来。
「是毁去了。」林太夫人想了想,「当时的门众,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没死没出家的,也成了狂人。再说,太阴门掌门发现不易修练,也没让弟子学全。不过……懂个一招半武,真的是很可怕的。」她叹了口气。
丽郭看完整本书,心里细细和这些时日的病历核对,「奶奶,我肯定是玄天冰月掌。说么,妳一定见过修练太阴经的人是怎样的?奶奶……」
「哎,人家读书读多了是书呆子,妳医多了成医呆子了。」林太夫人被磨得没办法,「是呀,我刚嫁到林家,是有个年老患者到医馆。初时好好的,突然发起狂来。当时我还是打遍无敌手的所谓『侠女』勒,一出手差点就被打死了,真真厉害……」
「以后我就不同人动手,收敛脾气好好练武了。被他拆了半个医馆,还是你们祖父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下银针,这才让他瘫软了。不过妳祖父为了救我,硬挨了他一掌。虽然救得早,这病根跟了他一辈子……」
一想起情深意重的那个人,她犹见少女风韵的脸庞微微发红,眼眶含泪,「……那老头醒来知道自己又发狂了,懊悔得直要寻死。听他说,他资质愚鲁,只练了玄天冰月掌第一层。妳想想,第一层,还没学全呢,就厉害成这个样子,这式共有八层,若学到第八层……」
「那老患者后来怎么样了?」丽郭插嘴问道。
「受苦几十年,到医馆没多久就死了。可怜他受极寒内力侵蚀,常常痛苦得大吼大叫,声音凄厉得让人不忍心听。他要家人把他关在石室省得伤人,但是年老阳气已衰,更抵受不住阴寒内力,家人不忍心,将他用铁链捆着来求医,哪知道……还是回天乏术……」
林太夫人低头了一会儿,「那孩子……现下年轻,还看不出伤害。我看他易瞋易怒,年纪大了,可就反噬了。若是修练仍未精,早早的放下,改修练纯阳内功,渐渐化解,可能还有救。若等他再大些……不是早夭,必定发狂。可怜这样好相貌……」
「奶奶,是他把我打伤的,而且他好可怕的,还吸食小孩子的血……」丽刚嘟起小嘴。
「丽刚,妳想想,这门失传的秘学,他年纪轻轻的可知道怎么修练?小孩子为恶,背后的大人才真正罪孽深重。」她又叹了口气,「丽刚,虽然危险,但是妳要管这档子事情,祖母帮妳。还有些老朋友在江湖,多少还有点门路。妳拿了我的手信,尽管去办吧。」
她大喜的跳起来,亲了祖母一下,「奶奶,妳真好!」她隐隐知道祖母在武林身分矜贵,逢年过节生日,各大门派掌门都会送上珍奇礼物,亲自来问候,只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祖母非常狷介,礼物一概下收,也从不动用关系。现在给了手信,简直是如虎添翼。
丽郭抱著书不放,「奶奶,妳不能只帮丽刚不帮我。这本书虽是禁书……我可要参考用的。但是我留着,爹爹一定会找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