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问:「你平常都这麽迟钝吗?」
我讶异地道:「是你?」
他不可置否地。「什麽是我?」
「你是烘焙蛋糕的人,你是香草屋的店主人?」我得意於我的新发现。
他挑起右眉说:「是吗?你看出来了。」听起来像在嘲笑我。但,笑我什麽呢?我不明白。他隐瞒著什麽事情不告诉我?
替他洗头时,我用指腹按摩著他的头皮,他闭著眼说:「你的手很巧,很舒服。」
我客气地道谢。
他却说:「这不是恭维,尤其是对一个朋友来说。」
朋友?是指我吗?
他神秘地笑道:「告诉我,楚歌,你总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我总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太久了……也许超过三年了也说不定。」
我困惑地看著他。更讶异我对他竟然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是什麽样的巧合啊?
我不明白。
稍後,我替他吹整好头发,在他准备付帐的时候,我急忙阻止。「早上那些蛋糕的钱我还没给……」
他坚持在柜台付清了该付的金额,笑著说:「你不用付我钱,那是我送给你的。」
「送给我?」我瞪大眼。
「对,一份见面礼,很高兴知道你喜欢。」话才说完,他便礼貌地向我道别,离开沙龙。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参不透他话中的玄机。
☆ ☆ ☆
谭达夫是个怪人。
我没想到从那天以後,他会每隔一天就到沙龙里报到。而更怪的是,他每次来都会「顺便」带来一大盒蛋糕,说是要送我;即使他没来,也会找其他人代送。
谭达夫头发已经够短了,不可能一夕之间需要修剪--他宣称要洗头和护发。
沙龙的午茶时间竟就这样固定下来了。大家都拿这件事在开玩笑。
MOlly露出欣羡的眼神看著我说:「看来终於有人发现小楚的优点了。」
Jerry分食著谭达夫送来的免费蛋糕,也说:「这样很好啊,每天都有美味的蛋糕可以吃。」
Molly鼓励我说:「加油啊,小楚,别让他太早追到你,这样我们才可以吃久一点的免费蛋糕。」
听听这是什麽话呀!真是有够现实的。
他又来洗头,我按摩著谭达夫的头皮,忍不住低声与他交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再清楚不过。」他说。
「是吗?那我能不能请问你,谭先生,请问你究竟在搞什麽鬼?」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我很讶异你竟然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呀,楚歌。」
「追我?」我不自觉加大了些力道。猜测是一回事,证实自己和旁人猜测却又是另一回事,後者显然令人震惊多了。
「很讶异?」他挑了挑眉。
我回答:「当然了,谭先生,你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几个蛋糕就可以打发我吧?」
「我没有这麽想过。」
「呃?」
他神色自若地说:「我早知道你很难打动,送蛋糕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我扯了扯他的头发。
他吃痛地皱起眉,但那并未阻止他继续说出口的话。「我需要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接近你的方法。」他突然不顾头顶上推高的泡沫,转过头,带笑的眼睛直看著我说:「你不觉得用蛋糕作为我们之间的开始是一件很美丽的事吗?」
他头顶上的泡沫流了下来,眼看著就要流进他的眼睛了。我赶紧用毛巾吸乾那些多馀的泡沫,心里想著拒绝的理由,却又忍不住同意他所说的。
用蛋糕作为开始的确非常美丽。尤其是我喜爱的香草蛋糕。
「我怕你会白献殷勤。」我试著说服他放弃。
但他只是眉头一耸。「我想你对每个有意追求的人都这麽说。」
我愣了一下。他头上的泡沫又变多了,这回我让它流了下来。他连忙闭上眼睛,以免刺激性的泡沫流进眼睛里。
「是又怎麽样?」我有些恶意地说:「有没有人警告过你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心意?」
他答非所问:「你对我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我看著他紧闭的双眼,思索地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谭先生,我是一个同性恋者。」就算不是,我与别姬也早已发展出超出一般朋友的情谊。
他笑了笑,显然没被吓退。「真的吗?你是如何肯定的呢?」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我并不能肯定;在见到真正的别姬以前,我无法确定。
「楚歌?为什麽不说话?」他闭著眼说。
我再次擦掉他脸上的泡沫,让他得以睁开眼睛。但我事实上有点不想这麽做,因为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神,总像是要一眼看穿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现在,他又有了新发现了。「不必怕我会看穿你的一切,楚歌,我不会用我对你的了解来伤害你。」
瞧,他自以为他了解我。而该死的他又说对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你为什麽想追求我?」
「你没有睁开眼睛仔细地看过,否则你早该看见隐藏在表象後的真相了。」
「我所仅知的真相是你我相识不过短短一个礼拜不到。」
他摇头笑说:「我所知的恰恰与你相反,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几乎有一辈子那麽久了。」
「荒谬!」我不禁说。
他依旧故我。「很高兴我们有共识。三年前,当我在两条人生的道路上犹豫时,我对於突然闯进我生命里的一个陌生身影也曾经觉得荒诞,如今事实证明那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我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麽?」
他只是笑。「我在想,你是不是该把我头上这些讨厌的泡沫冲掉了?」、
我烦恼地看著他。觉得他是继小刘之後的另一个困扰……
第九章
「那个人让你觉得很困扰?」
「是的。」我叹了口气说。
别姬永远是最懂我的人。这几天我所困扰的事,当然只有她能够了解。
「我好像记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
「你的记性绝佳,你没记错。」我相信别姬还记得A男跟B女的故事。
「你……觉得他很令人讨厌吗?」
我诚实地说:「讨厌倒不至於,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处理。」
「听起来像是要处理一袋垃圾。」
不知怎的,我觉得别姬似乎不太赞同我的用词。
「不是垃圾。抱歉,我不该误导你朝那方面想。」
「没有关系,我想你只是缺乏经验。」别姬说:「霸王,你害怕爱情是不是?」
我反应激烈地说:「你怎麽能够肯定那是爱情呢?我并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不值得爱?」别姬讶异道:「你怎麽会这样想?」
我苦笑道:「你不够了解我。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我,你就会知道我说得没错……而这也是我不想和你见面的原因。别姬,你对我太重要了,我不愿失去你。」
「我倒不这麽认为,霸主,你太杞人忧天了。当事情还没发生前,你不能先决定它要发生的方向。」
「我只是想避开一些可能的伤害。」
「却也同时伤害了你自已。」别姬冷静地说。
「我没有!」我急切地道。
但别姬道:「何妨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觉得你躲在壳里太久了。」
我不语。
她又说:「如果你不出来,那麽我就要把你给拖出来喽!」
我呐呐地道:「那你得先找到我。」
「相信我,这不是最困难的事,记得吗?我说过我的直觉会让我轻易认出你。」
我失神地道:「你一直在提醒我,我很难忘记。」
别姬说:「可不可以解除诺言,如果我认出你,让我们表明身分?憋著不讲会让我严重内伤。」
别姬的话令我无来由地不安。「你已经认出我了?」怎麽可能?我毫无所觉!
「迟早的事不是吗?」她不正面回答。「何况我们已经约好要见面了。你决定好时间了吗?」
我的确想见别姬,因我想确定我究竟爱不爱她。我认为我见到她以後,我会得到答案。
而得到答案後,我会找个地方,偷偷地把这件事藏起来。
我犹豫道:「好吧,我们见面吧!我想我们终得这麽做,是不?」
「没错,时间由你决走,我会尽力配合。对了,你相亲的事进行得如何?」
「没有後续发展,不值得提。」去相亲只是为了应酬爸爸而已。对方是他公司里的人,周末吃过一顿晚餐後,我任务终了,便藉词退场。
我翻著我的行事历,想敲出一天时间。
就下个礼拜吧!礼拜三,我想。这一天我轮休。
下决定是困难的,我得趁著决心还没改变前赶紧跟别姬商量好时间和地点。
丢开行事历,我飞快地输入一串字句--
「别姬,下个礼拜三,晚上六点,在东区『李·西餐厅』外的天桥上见,可以吗?」
打完了字,我顺手按下enter键,但萤幕上却迟迟未出现应该更新的字幕。
等了片刻,我纳闷地再重新输入一次,然後,我愣住了--
是电脑当机,还是聊天室挂了?
一会儿後,整个视窗冻结住。
我猜是聊天室挂了。
真是的,怎麽在这节骨眼上?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尝试退出聊天室再重新进入,但是我无法退出,只得重新开机、上网。
在找到熟悉的网址後,我点选进去,然後坐下来等待。
伺服器跑得很慢,起先我以为是网路塞车,但最後跳出萤幕的画面,却令我瞠目结舌--
等待时间过久,中断连线。
我愣了一愣。又试著连线了几次,结果都失败。
聊天室真的当掉了。
这还是三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过去市尘居的系统一直很稳定的,不知道怎会突然出了状况。
我闷闷地关了电脑,决定等明天聊天室恢复正常以後再跟别姬约时间。
☆ ☆ ☆
我没料到的是,市尘居当掉後,就没再修好过。
三天後,它甚至被人整个从网页上移除了!
我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聊天室原来附属於一个私人网站,它当掉以後,我看见这个私人网站的站长关闭了整个网站空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启示通告说--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
我曾经相信我们之间有著天长地久,但我发现我错了。
这个网站将无限期关闭。
站长启
真该死!
一个失恋的站长,他不相信永远是他家的事,他不该波及到我跟别姬!
市尘居是我与别姬唯一的联系,如果它关闭了,我该怎麽跟别姬联络?
我失去她了!
而我们甚至还没有见过面,如果聊天室不恢复,我们就无法再联络了!
我心急如焚地瞪著一片漆黑的电脑萤幕,觉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麽办。
这时我才真正後悔起,为什麽之前不肯给她其它的联络方式?
☆ ☆ ☆
我懊恼地抓著手中头发。
谭达夫随即皱起眉。「心情不好吗?」
我松开了他的头发,不想回答。
他不怕死地说:「说来听听如何?憋在心里太久会内伤哦。」
我用力戳起他的头皮。「那不关你的事。」
「你不说,我怎麽会知道关不关我的事?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呢,否则你干嘛这麽恨我?」
「我没有恨你。」
「听起来不太有说服力,你快把我的头皮抓破了。」
「啊……」我松开手,看见他吃痛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揉著头皮说:「没关系,我很荣幸能当你的出气筒。」
我抿起嘴,不悦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天天来洗头?」
他说:「我没有天天来。」
「可你至少两、三天就来一次,这也未免太频繁了些。」
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在追你嘛!」
我翻了翻白眼。「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很多次了,我不想一再重复。」
「那就不要重复。我也不想一直听你那些不成藉口的藉口。」
「你--」
他淡淡地投下炸弹。「你根本是个胆小鬼,楚歌。」
「你--」
「你为什麽不把眼睛睁大一点?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一个讨厌鬼!」我口不择言地说。
「真的?」他挑了挑眉。「有多讨厌?」
「你--」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别浪费口水了,我不会相信的。」
「自大狂!」
他呵呵笑出声。「这个我承认,不过可以再做一点修正--我是自知,不是自大。」
我头痛地道!「拜托……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好。」他出乎我意料的听话,果真闭上了嘴。
我沉默地替他冲掉泡沫,再吹乾头发,顺道再替他刮了胡子。
我毫无迟疑地重复著简单的几个步骤。太常为他洗头、梳发,他发丝的柔软度和头骨的形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牢记於我的心中。
这几天我为了别姬的事一直闷闷不乐,工作也没什麽效率。
像今天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早上店长召唤我,说要放我几天假,我一口拒绝了。
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只会让我更加心烦。我宁愿到店里来,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开心一点,楚歌,别老是抿著嘴,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我无心应和他的话。
「你今天工作到什麽时候?」
我根本不想理他。孰料不远处的Molly代我回答说:「她今天到六点。」
我瞪了Molly一眼。他们这群人怕我小姑独处,嫁不出去,又被蛋糕收买,一颗心早早投靠到姓谭的那边去了。
他朝Molly笑了笑。回过头对我说:「下班後别急著走,先到我店里来一趟。」
我昂起下巴,恶毒地说:「蛋糕我早吃腻了。」
他不愠不恼。「你来就是了。」
才不!我暗下决心,反正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拒绝。
☆ ☆ ☆
今天没轮到排晚班,六点下班的时候,我换下工作服,打算回家。
经过Molly身边时,我跟她道再见。
她跟我说拜拜後,突然又说:「别忘了去香草屋找谭老板哦。」
我愣了愣。不作声,匆匆走开。
经过Jerry身边时,他拿著梳子的手挥了挥,说:「F嘿,Joria,祝你今晚约会愉快。」
我低头随意答应了声。心想,根本没有约会,不可能有!
Molly冲出来叫住我,甜甜地笑著说:「一定要去哦,不然谭老板会很失望的。」
我蹙起眉,忍不住道:「为什麽我一定得去?」
Molly眨了眨美眸,看著我说:「为什麽不?给自己一次机会,试试看而已嘛。小楚,放轻松点,事情很简单的,不要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嗯?拜拜啦!」
我看著Molly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而其它人则一致地用眼神鼓励著我。
我泄气地推开店门,沉重的步伐彷佛有自己意识似的,穿过大街,来到对面的街上的香草屋店门前。
香草屋已经打烊,店员做完收拾工作,早已下班。
店内开著灯,谭达夫真的还在里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