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辰的笑靥令我大为感动,这是自我清醒后,少庭给我的第一抹笑靥。
少了根筋的我猜不到笑容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含意,不过──至少少庭肯对我露出笑容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不是吗?
「好了,快点吃吧!不然你就会迟到了。」
「喔!」少庭应了我一声,灿烂的笑容好像有点枯萎。
「怎么了?」感觉到少庭的异样,我轻声地询问他说:「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吃饱了,妈妈再见。」语毕,少庭不等我答话,匆匆忙忙地就离开厨房,拿起搁在沙发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完全无视在他身后喊他的我。
少庭离去的速度是如此快速,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在追赶他似的,那种异于常人般的超级速度,实在快得可以改写最新的金氏;见到少庭此种怪异的举动,恐怕就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他真的「没什么」。
带着满腔疑,我跟着少庭的步伐来到院子外,他每天等侯交通车的地方,然后,我看到他把一张粉红色的纸张给扔到垃圾筒里。
我闷声不吭地悄悄地上前,从垃圾筒中拾起被他揉烂的粉红色单了。
缓缓地打开单子一瞧,是一张国小运动会的父母邀请单,日期就在今天。
这坏小子,是不好意思邀我去参加他的运动会吗?不可爱的小孩!
「喂,蔚少庭!你给我过来。」我大喝一声,吓着了正在前方等候车子的少庭,少庭面露讶然貌,好像对于我的出现感到十分地吃惊;我朝少庭的方向扬扬手中的单子,问:「这张单子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你老实地给我招来,不许骗我!」
少庭怯怯地走向我,小脸上有抹明显的恐惧,「我──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妈妈去给你加油?」
「不是的!我是想──妈妈一定不会想去的,所以我──我──」
「真是个小傻瓜!」我用力「啵」了他一下,轻轻捏着那张因过度惊讶而有些变形的小脸,柔声道:「妈妈会为你煮很多好吃的东西去看你。记得,要在学校的大门口等妈妈,好不好?」
少庭原有的讶然被耀眼的笑靥给掩盖,「嗯!我会乖乖地在大门前等妈妈,妈妈一定要来喔!」
「当然!妈妈不会食言的。」我噙着笑道。
这个时候,来接少庭上学的交通车出现在前方的不远处。
车子缓缓朝我们开来,最后停稳在少庭面前。
「那──那我要上课去了,妈妈。」少庭朝我挥挥手,准备上车去。
「等等!」我拉住正要离去的他,笑说:「妈妈想──你还忘了一件事。」
困惑浮上少庭的小脸,「有吗?我把我要用的东西都带全了呀!」
「唔,不对!是这个啦!」我指着自己的面颊,暗示着他说:「不能只有少庭『啾啾』,妈妈也要!」
「可是──」满脸通红的少庭不知所措,忸怩不安的模样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般手足无措,令我有股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不要吗?妈妈要生气罗!」我故作不悦,想让少庭屈服。
我实在好坏,不是吗?
「好吧!」少庭踮起了脚尖,勉为其难地在我的颊上印上一吻。
达到目的我坏心肠地笑着,然后拍拍他的头道:「好了,上课去吧!」我心满意足地放过他。
望着远去的车子,我仍不放心地对着车影叮咛着:「要小心点──」
屋里的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我跑进屋里接起它,心存好奇地猜测着会是谁打来的电话,「喂?这里是蔚公馆,请问你找谁?」
沙哑的男低音从话筒里传来:「晓薏,是我!伍智君。」
伍智君?他是谁?我飞快地脑海中搜寻着有关他的记忆──不行!完全没有头绪的我根本就想不起他是何许人也。
「很抱歉,伍先生,请问你是谁?」
「晓薏,你别这么对我,我知道你在回机场的途中出了意外,原谅我现在不能抽空回去看你,等我──等再过半个月,我英国这边的公演结束后,我一定马上订张最快的机票飞回台湾去看你,晓薏──」
「伍先生,我真的想不起──」
「啪!」的一声,有人切掉了电话。我好奇地回过头,穿戴整齐的子凡正站在我身后,带着一脸的怒意死瞪着我,脸上铁青的神色就宛如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一副想把我碎尸万段的模样。
「怎么了?为什么要切掉我的电话?」我真不懂子凡这抹突兀的怒气是源自于何处,不过,我的直觉却很清楚地告诉我,很有可能是那通电话的原故。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你想起他了吗?」果然没错,真的被我给猜中了!
我想,我或许可以去从事算命师的工作,我的直觉实在太准了。
「我打给他做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那通电话是他打过来的。」我纠正他,心底有种受了委屈的感觉。
「他打给你做什么?」他的口吻稍微和缓了许多,不过还是十分火爆。
我白了他一眼,赌气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他都还没说到重点就被你给切断了,你说,我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揣测出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以后别接他的电话,明白吗?」
「我又不是法力无边的神仙,怎么能事先知道哪通电话是他打过来的,哪通又不是他打来的呢!」我是故意要违逆他所说的话,谁教他硬要不明事理地冤枉我,害得我被他白白地斥责一顿。
「要你别接照做就是了,问这么多问题做什么!」说完,他转身进厨房,霸道又蛮横的作风惹得我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以示不满。
然后,跟着他的步伐,我也来到了厨房里。
瞧见搁在餐桌台上的瘦肉粥,子凡两眼大睁地旋过身来直盯着我,口吻中含有许多难抑的露惊味道:「这锅粥──这锅粥是你自己一个人亲手做的吗?」
「你这不是废话,难不成你以为是它自己长脚,从隔壁人家的厨房里跑过来的?」我没好气地应了他一句,虽然目前正与他在呕气中,不过我还是盛了碗粥给他,问:「你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子凡两、三口就喝完了碗里头的粥,然后把空碗递给我说:「再盛一碗。」
我依言照做了,看着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光了我亲手煮的粥,心中有抹喜孜孜的甜蜜感,我做的粥真的有这么好吃吗?哇──我好有成就感喔!连带着,也一并扫去我心中所有对他的不满。
直到子凡把碗筷放下后,锅里的汤汁就只剩下一点残渣而已。
望着锅底仅存的汤汁,我苦哈哈地自我解嘲着,我都还没动到筷子呢!这么一点汤粥,恐怕还不够的塞牙缝呢!
不过,我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连忙追问着子凡,说:「怎么样?这粥──好吃吗?」
子凡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再多熬一些吧!」
哇!好新潮的答案!不过,这就是他。
狂喜的浪潮直直打在我心坎上,我忘情地冲上前去紧环着他的腰,掩不住满腔的兴奋,笑说:「噢──子凡,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老公!我简直是爱死你了。」我毫无掩排饰地向他表达着我的爱意。
「放──放手啦!」子凡急忙想拉开我的手,虽然他背对着我,不过从他泛着红潮的耳根看来,显然他是十分地不好意思。
我放开他,看着他的背影咧嘴大笑着,「子凡,晚餐你想吃些什么?」
「随──随便你啦!」他离开厨房,我则紧跟在他身后。
子凡踏出大门,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正在外头等候着。
一见子凡走出来,守在一旁的司机老陈便快步迎上,准备为他开车门。
他的身子都还未进到车子里,想想不对,又折回到我面前,告诫我说:「你可不许给我出去!等我到公司后,我会不定时地打电话回来查问你,如果你不在家,回来看我怎么处罚你。」
我噘着嘴,不悦地嗜嚷着:「为什么我不能出去?」
「你会迷路的!」好牵强的理由。
「胡说!我有少庭画给我的地图,又怎么会迷路呢?」
「我没有胡说!别忘了,你都已经把你自己给遗忘了,又怎么会去记得那些曲折又繁杂的道路呢?我猜──你一旦出了大门后,一定会马上走失的。」
天啊!他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些。
我两眼翻白,无力地想:我也只不过是丧失了记忆,又不是丧失了方向感,怎么会迷路呢?他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虽然我失去不记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跟「路痴」这名词画上等号呀!
「不行──」我试着跟他讲道理,「我一定要出门!今天是少庭的运动大会,我答应少庭要送便当过去,我绝对不能食言,不然少庭他失望的!而且这样也会留了个坏榜样给他,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管!我说你不能去,就是不准你去!」
又来了!他以为他是「现代秦始皇」吗?
我的脾气也是硬得很,「我说要去就是要去。」
既然霸道是他的专利,那么我任性总该可以吧!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就是了。
「晓薏你──」
「我不听!不听!我可不想让自己肥死。」食言而肥!他应该有听过吧!
子凡叹了口气,想必是屈服了。「好吧!我可以答应让你去,不过,等运动会一结束,你就要马上回来,千万别到处乱跑,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如果是来向我问路的,你也要我不答话吗?」真是受不了!我都已经过了需要人家嘱咐叮咛的年纪,难道子凡不知道他这么说,对我而言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吗?不过以他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看来,他显然是不知道。
「晓薏!乖乖听话,运动会结束后马上通知我,我会去接你们的。」子凡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笔来,在纸上留下了他行动电话的号码,「把这个拿好,有事就打这上头的电话来找我,明白吗?」
我接过纸张,乖乖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不用太担心。」
「谁──谁担心你来着?」子凡口是心非地说,在他布满冰霜的俊脸上出现了一抹十分罕见的红潮,「我只是怕──怕我的宝贝儿子会被你这个大路痴给带丢了,才──才不是担心你。」
「是!是!是!老公说的是。」我笑着给他一个香吻,「路上小心。」
我这个人挺公平的,既然亲了儿子,当然也要给老公一个「啵」才行!
不然──有人会抗议的!
子凡脸上的红潮更加明显,我目送着步伐不太稳的他东倒西歪地坐进了车子里,然后有些结巴地吩咐着老陈将车子缓缓开往公司的方向。
他这般异于平常的举动使我露出了坏坏的笑容,口里哼着节奏轻快的小曲儿,怀着一颗愉悦的心情踱回大宅里;我真的好坏!平常捉弄儿子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亲爱的老公也不肯放过,摸着良心想想,我好像稍微过分了点──
才怪呢!我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很过分,在我的字典里,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分」这两个字眼;人类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点,如果不多找些乐子来娱乐娱乐自己,那岂不就跟我家的老公一个样了吗?我的天啊!那多吓人啊!
这确实是十分地吓珍!所以一…为我自己好,我还是决定要继续捉弄我最亲爱的家人们,虽然有些不人道,不过──既然他们愿意,那又有何妨呢?
第三章
十一点三十分,我骑着脚踏车离开了蔚氏大宅。
在蔚家的地下停车场里,停放着几辆价值不凡的名贵跑车,不过,我并没有想要驾驶它们的念头,一来是怕再发生意外,二来则是想换换口味,尝尝什么叫做乘风的滋味。
所以,我就骑着少庭的「大猩猩」──「大猩猩」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乱取的!它是根据「灌篮高手」中,那个跟猩猩有渊源的「赤木刚宪」而来的。
他是少庭最、最、最喜欢的漫画人物,比起「流川枫」与「樱木花道」,少庭对「赤木刚宪」的痴狂程度,简直远超过他们两个人。
少庭之前曾画了张地图给我,这对失忆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张非常管用的宝贝,不过……它现在好像还派不上用场:失去记忆的我不仅是遗忘了自己,就连附近一些街道名称以及商店的位置我也记不得多少,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印证了今早子凡所说过的那些话,真是气恼我也。
顶上的艳阳正毒辣地散释出火炙的热气,略带咸味的透明水珠缓缓沿着额头轻滑而下,我烦躁地拭去额上涔涔的汗水,感觉背上一片泾黏;抬头望着高挂在天边的火热太阳,我打从心底后悔着,为什么我不在出门前就找顶帽子呢?那么我现在也就用不着这样辛苦了。 这个心念一动,我又觉得更后悔了;在又热、又累,以寻不着路的窘态下,逼不得已,我只好四处搜寻着公共电话,准备打电话到子凡的公司求救兵去。
真是有够丢脸!早上我还信誓旦旦地对子凡保证,说我绝不会迷路,一定可以安然无阻地到达少庭的学校,谁知我才刚一出门就遇上了大麻烦,我想,我一定会被子凡笑死的!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我骑着少庭的「爱马」在这条短短不到几百公尺的大街上逛着,接着,我讶异地发现,在这条街上,我居然看不见一具公共电话。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平常不用电话时,满街都可以瞧见它,如今我只想打那么一通小小的电话,竟然找不到电话们的踪迹!
难道──今天是我的黑煞日?人家说:「人若倒霉时,就连喝口水也会被噎到」,用这句「名言」来形容我现在的困境,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把少庭的脚踏车停在一家名唤「米奇」的钟表店前──别误会,我把车子停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巧合罢了──考虑到底该不该进去借个电话;然后,我一咬牙,把少庭的车子停好后,便硬着头皮推开了「米奇」钟表店的玻璃大门。
一进门,一位面带微笑的女店员马上就迎上前来,笑吟吟地说:「欢迎光临!你好,小姐,我能为你服务吗?」
「这个──我──我──呃──」我羞得不知道该怎么武器,「我──我想向你借个电话,不晓得可不可以?」
说完,女店员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眼底一片呆愣与惊异的神色,仿佛我突然长出角似的把我当怪物般地直盯着我瞧。
尴尬的寂静在空气中漾开,我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对着她瞠目结舌的面孔绽出了笑容,「不──不方便吗?」我费力地开口,脸上的红潮未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