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五十二分,长至苍穹最高处的艳阳正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它的毒辣。
端上最后一道再菜豆腐汤,解下身上的印花围裙,凝望着窗外不扬一丝尘灰的宽广大道;我轻叹口气,心想:奇怪!都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子凡还不回来吃饭?心念一动,思绪飘往人还在『共和』上学的少庭身上,我喃喃自语:「这个时候,少庭大概已经吃饭了吧!」
自从我的身分被确实是黄棱媛后,虽然找不出可以恢复我本来面目的方法,也未告知少庭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当然,其中也隐瞒了我不是少庭真正母亲的事实﹞,但,我还是隐约感觉到少庭对我的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
我心想,少庭一定是嗅到了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微微一笑,手支着下巴,半趴在餐桌上,我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真是笨!竟然把聪颖的少庭当作是一般寻常的普通小鬼来看待,忘了少庭是个智商突破一八0以上的天才小孩,也忘了他是商业大享蔚子凡独生嫡子,如此一个集所有优良基因于一身的杰出孩童,我怎么会笨得以为聪慧的少庭会被我的小会俩给蒙骗呢?难怪──难怪子凡会笑我傻,我确实是傻得可以!
「铃──铃──铃」扰人思绪的电话铃声不识相地响起,起身离开厨房,我来到大厅上,等少庭回来后,我一定要问个明白;顺便──顺便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也许──也许他会接受我也说不一定。我如此天真地心忖着。
我执起话筒,一记饱含着焦急的声音立刻从话筒传来:「喂──是少总夫人吗?」
少总夫人?莫非是子凡公司里的职员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是的,我是。」我应了一声,心中有许多疑惑与不解。
「那真是太好了!」话筒里的人明显地松了口气。
一抹不祥的预感陡然轻窜过心底,那句「太好了」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以常理来推断。,子凡的部下绝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到家里,如今接到这通来得突然的电话,虽不成……我的心一拧,连忙追问耸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是不是子凡出事了?」直觉告诉我,子凡一定是遇上意外了。
话筒坦克的人答道:「是的!少总在公司附近的十字路口上出了车祸──」
「车祸?」我尖叫一声,不等他回答,便直追问着细节,「子凡出了车祸?严不严重?他被送到哪家医院──嗯!我知道,是的,好──好──」振笔疾书的指尖飞快地在便条纸上舞动着,我急急记下医院的地址,朝话筒里的男人道声谢后,马上把话筒挂回去。我不敢稍作逗留,胡乱地将该带的东西往皮包里塞,慌张地奔出蔚家别野,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纸上的地址后,醒目的黄色出租车立刻载着我往医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达目的地后,我匆忙的来到柜台,向护士小姐要了子凡的病房号码。
顺着号码,我如愿地找着了子凡疗伤的病房。心急地推开房门,过猛地力道使门扉打上坚硬的墙壁。
毫无预警地,「砰!」的一声,我的到来吓着了所有人;巨大的碰撞声惹来子凡的皱眉,只见他紧锁眉头,脸色微恼地盯着来人,一见来人是我,原本已涌出舌尖的斥骂声又全数吞回肚里。
我焦虑的视线迎上子凡微诧愕的目光,顶上缠着崩带、右手手肘处打上石膏的他勾起我眼眶中的泪意,快步来到病床边,轻拂着被崩带扎得死紧的伤处,我心疼地问:「大笨蛋!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我好担心你,你这个呆子!」
「可恶!媛儿,是哪一个碎嘴的人通知你的?我要辞退他!」打从我寻回记忆、重新「更正」我的身分后,子凡就绝口不再唤我「晓薏」,而「媛儿」这个新生的名字正是子凡绝对唤我的匿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匿称,才会引来不少庭的疑心。
「我为什么不能来?」子凡有意隐瞒受伤入院、不让我知道的做法令我难过,他这么做不就等于把我当外人来看待了吗?我顿时感到委屈难过,任由泪水在我眼中泛滥,明亮清澈的视线逐渐被泪花淹没,我开始啜泣着,答非所问地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莫大量你是嫌我碍手碍脚,不愿让粗手粗脚的我来照顾你?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看了我会心烦,影响你复元的速度,是不是?子凡,你是不是──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说完,我望着子凡的俊脸,开始放声大哭着。
与往常一样,我的泪水让子凡慌了手脚。「你这个大傻瓜!我怎么会讨厌你呢?真不晓得你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子凡手忙脚乱地腾出另一具没有被打石膏的大手,动作不太灵活地拭去我颊边的泪珠,无奈地说:「别哭!又不是你受伤,你哭个什么劲呀!」
一旁的医师很识趣地走了出去,将病房留给我与子凡。
我泪眼汪汪地直瞅着他看,差别得有些傻气:「子凡,你──你会痛吗?」
「如果我就不会,你可不可以收起你的泪水?」他逗着我,脸上挂着怜意。
呜呜抽噎着,我有些结巴地说:「人家──人家就是忍不住嘛!」
子凡轻叹口气,轻轻拉着我坐在他身畔。子凡伸出他的大手仔细地为我拭去颊上的泪痕,用他专属的霸道口吻命令着我,说:「住口!我不许你再哭了,不然,我可要赶你出门了。」
我一听,连忙忙用力吸了几口气,拼命想止住眼眶中犹如决堤洪水般难抑的泪水;但,开了闸的泪意怎能轻易说收说叫,眼底噙着不听使唤的泪珠,我望着子凡沉峻严谨的面容,努力想对他漾出一朵如初绽玫瑰般娇艳的美丽笑靥,希冀能平息子凡心中的反感,只不过脸上耀眼灿烂的笑意又让泪花结弄糊了。
「子凡,我没办法,你别赶我出去好不好?」眼中又涌现不少泪水。
一抹带点无奈的叹气声缓缓从子凡口中逸出,子凡一脸没辙,显然是对我粉颊上的泪水感到束手无策了,「算了!等会你要是哭痛了眼睛,我可是不会心疼你的──」语声未歇,「砰!」的一声,又有人忘记敲门,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
子凡两道帅气的剑眉一敛,正想大声斥责来人的无礼时,就听见少庭满怀无了无急担忧的声音传来:「爸爸!我没事吧?」
他大概是接到学校的通知才赶来的吧!我心忖。
少庭一面满布点点汗珠的慌忙脸蛋,霎时消弥了子凡即将倾泄而出的熊熊怒火,不自觉地放松了崩得死紧的神经,子凡露出和煦的笑意,说:「爸爸没事!对了,少庭,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知道爸爸出车祸后,马上向叶子顼借了脚踏车,以时速七十公里的超级速度直奔医院而来。」叶子顼是少庭刚认识的新同学,他是「共和学生会」中的一名要员,我曾见过他一次面,也是小帅哥一个,能力与少庭不分轩轾。
小手不停地在子凡右手肘处的雪白崩带上来回抚摸着,少庭一脸认真,也与我一样,问了个极为任务气的问题:「爸爸,你会痛吗?」
「时速七十里呀!」子凡的唇边漾着笑,大手揉乱了少庭的发,「少庭真厉害!爸爸都快要追不上你了;还看,爸爸不会感到痛。」
受到称赞的少庭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不过善良的他仍好心安慰着子凡,说:「没关系,等爸爸不再当木乃伊后,少庭还是会等爸爸的。」
「木乃伊?」子凡低头审视自己被崩带缠身的模样,不能置信地问:「我这个样子真的像木乃伊吗?」
少庭点头如捣蒜,「像呀!就只差没有到博物馆展览而已。」
子凡讶异,不知该做何回答。
被少庭的童话吓傻眼的子凡使我破涕而笑,望着子凡一张很满足、忘了语言的滑稽脸孔,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毫无形象地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大笑着。
「媛儿──」子凡带点警告意味的口吻在我身边响起。
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我戛然止住了笑,拭去眼角边被笑意逼出的泪水,站直身子,假声假意地轻斥着少庭,颊上还挂着无法遮掩的笑意,说:「坏少庭!你怎么可以取笑爸爸呢?快跟爸爸道歉去。」
我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在少庭的头上头。
「可是──」受到斥责的少庭极为委屈地扁着小嘴,吶吶地答道:「妈妈也有份呀!而且──笑得特别大声的人还是妈妈你呢!」
「好哇!臭少庭,你竟然敢拖我下水──」我冷不防地扑向少庭,正想好好打他一顿小屁股时,从门扉上传来规律的轻敲声,把我所有的力全吸引了过去,我放开他,不甘心地在少庭顶上敲了一记,笑说:「算你走运,坏小子,下次我一定要向你讨回来!」语毕,我走上前,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名带着愉悦笑意的可爱护士。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也朝她绽出一朵微笑,以示礼貌。
可爱的护士小姐一马上从她白色的窄裙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有人送来一封信给蔚先生。」
「是吗?会是呢?」我呢喃着,从她的手里接过信封,笑说:「谢谢你!护土小姐。」
房门关上后,我转身回到床沿旁,把信交给子凡,道:「这是给你的。」
子凡神情困惑地接过它,好奇地喃喃自语着:「是什么人会送信给我──」
子凡稍微阅读了一下,接着,子凡脸色大变,脸上困惑的神色被突来愤急的红潮所取代,抢在子凡撕毁它之前,我满怀着好奇从他手中把信拿走,仔细摊开,准备好好详读它一番。
子凡大吃一惊,急于想从我手中抢回信纸,语气是又慌又急,「媛儿,你不能看!快把它还给我!」
是什么样子的内容能引起子凡一会儿气愤难抑,一会儿又慌张不已的表情?我感到十分好奇,才不肯把手中的纸张还给他呢!
「小气鬼!看看也不行──」盈满笑意的视线一触及信纸上的字句时,宛如萧瑟秋天里被寒风扫落的枯叶般,我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心中因为手中纸张而滋生的无限恐惧流窜于体内每个角落,浓浓骇意引来我的惊恐,执着信纸的双手微微发着抖,就连纸张掉落在地也浑然不知。
同样满怀发奇的少庭,也极想知道信纸上到底写些什么,弯下身拾起掉落在我脚畔的纸张,少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的大声念出来:「这只是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如果你再不把我的东西雪还给我,那么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没有署名!不过,我应该猜想得到会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怎么可以这么目无法纪呢?我真不敢相信,子凡出车祸的原因竟然是人为蓄意的!由于我的原故,居然让无辜的子凡遭受到生命的威协──噢!天啊!啊!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个田地?不行!绝不可以!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不能够再坐视不管,我必须出面澄清这个错误,必须制止伍智君这个疯子的惊人之举,不然──不然子凡会被他的痴念给害死的!
「我──我要去找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并不是夏晓薏的事实。」
「黄棱媛!你这个大笨蛋,我不准你去找他。」子凡大声喝住正要踏出房门口的我,带着满脸犯乱无措的愠意,子凡斥责我说:「这种事情是不能够随便开玩笑的!乖乖听我的话,别去这堂这淌浑水。」
「我没开玩笑!如果我不出面与他说清楚,他会对你下毒手的!」
「给我回来!伍智群的事情由我自己来解决就行了,我不准你去找他!」
「但是我──」
「够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别多管闲事了。」
「我多管闲事?」仿佛被暴雨中的雷电击中一般,挫折感颇重的我陡然跌坐在冷冷的地极上,两眼空洞无神的双眸里,有滚荡的泪水在骚动着。
为了子凡的安危而担忧无虑的心情,在他眼底居然是一项是多管亲滞的举动──我戚然一笑,是。阿!没有任何名分的我,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已,既无血缘关系,又无姻亲的联系,如果硬要扯上个边,充其量我也只能算得上是个替他暖暖床的无耻妓女罢了,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为他操心害怕?要拿什么身分替他打理身旁琐事呢?
缓缓支起身子,难言的哀痛随着体内温熟的血流窜遍全身,一颗深爱他的心被无情的他用最残忍的字眼给狠狠撕裂。
难以合的伤痕正逐渐地扩大中,我伤心地流下泪水,透明的水珠弄糊了我的视线,来到子凡面前,我朝他绽放出一朵心痛的微笑,说:「子凡,你知道吗?我的心一直都很痛,不过,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再痛了吧!」
「该死的,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为什么你要说出这么任性的话来?」
「你就再纵容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亲吻他的额头,我刻意避开子凡急着想捉住我的大手,又笑:「我爱你,子凡,真的很爱你。但,我不能够再死皮赖脸地待在你的身边了。」
说完?我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大门,打算找伍智君摊牌去。
「该死的!少庭,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你妈追回来,快去!替爸爸爸看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子凡的咆哮声在我身后响起,我不理,仍是固执地朝医院门口走去。
「可是,爸爸,她──她不是真正的妈妈呀!」
少庭的回答让我脸上的泪水落得更多,他──他终于知道了。
「该死!我说她是,她说是!还不快追人去,快──」
病房里有着短暂的沉默,「知道了,爸爸,我这就去!」
少庭衔命而来的脚步声急急迫赶在我身后,响亮无比的足音一声声地敲在时硬平滑的石质地板上;引乘不少护士对少庭投以抱怨的斥责声。
「小弟弟,在医院里不可以奔跑!」
「弟弟,请你保持安静好吗?」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靠近,我不愿被少庭追上,也无法以平静的心境来面对他,蓦然一个侧身,我闷不吭声地躲到某个柱子后头,屏息地等待着少庭的跫音通过,逐渐远去。
几分钟过后,我步出医院,不知道伍智君的家坐落于何处的我,像抹游魂般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着;我现在该到哪儿去呢?回家吗?自嘲的笑容浮上嘴角,我还有家可以回去吗?答案是绝对的,我根本就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