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拒付罗?”管家笃定得很。
“爷爷,你这个狗奴才……”他一出声才知道自己打狗居然还跟狗主人咆哮。
佛列德掀眉,冷眼旁观。
奥鲁忍痛地拿出支票簿,双手心疼得发抖。他会讨回来的,很快!表带断了。
左岳并不以为骑车的时候表带断掉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它会断是正常的,一个跟着他多年的手表能要求它百年完好无缺吗?
“你坐别人的车,我要去修表。”他张扬的长发还是任它飞扬,一身仍是及腰的短外套配上皮裤。
他平淡地说,不见得是要得到对方的同意,纯粹交代。
“修表?”满头金发的女伴像是听见天方夜谭,拉高声音。“你那只烂表早就可以扔了,看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有的是钱,干嘛舍不得一只破表?”
左岳睨了她一眼,瘦削傲慢的脸飘到另一辆机车的主人翁身上。那人汗衫牛仔衣,短发的模样帅气好看,他剃了个五分头,五官分明,粗犷的线条像一尊天神,闲散落拓地坐在机车上,高大的身躯连重型机车都嫌小。
“清道夫会送你一段路。”
“耶,她是你的马子耶,为什么是我送?”叫清道夫的男人一听,把责任推得三里远。“我的车不载女人。”
左岳冷漠地打量同伴,直到他心口发毛。
“算了,你啊,有异性没人性,载了这个金发妞会害我走三年霉运的,想栽我赃也用不着这样。”他碎碎念,为的就是希望能免掉这苦差事,左岳才不管清道夫的口水功力如何炉火纯青、不管当街的车流量如何、不管交通警察就在几公尺外、不管女伴的脸色多难看,把银色哈雷随便一丢,就往商店街走。
“左岳,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金发女郎何时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恼羞成怒发出娇嗔。
左岳掏掏耳朵,不理不睬地继续往前走。
“左岳,你会不得好死的!”中指箕张的时髦少女用它来作临别赠礼,顺脚踢了哈雷机车一下以示被放鸽子的憾恨。
“喂,你不上道喔,黑太阳的车是你能踢的吗?”清道夫沉下的脸跟臭石头没两样。
“你不打听打听我嘉莲娜也不是好惹的,左岳他敢放我鸽子,我不会饶过他的!”
金发少女可是帮派的大姐头,颐指气使惯了,面子怎么都拉不下来,更何况她跟着左岳已不是三天两天,他还是没把她放在眼底,到底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那个无情男人的心?
“你自己看着办,黑太阳的脾气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清道夫语出讥讽。
她气得发抖。
“你就别栽在我手上,哪天,我会让你后悔说过今天的话!”
“真是荣幸……我会等着的!”清道夫两指向她行了个毫无敬意的举礼,催动引擎加速,车子轰然得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而连续说错话的金发洋妞意识到,自己连续被两个臭男人放鸽子,还是被丢在一辆计程车也叫不到的路边,气得捶胸顿足、指天画地。过往的车辆看见这种情况当她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婆子,莫不赶紧催加油门闪得远远的。
表的功用在于报时和提醒,可是,左岳腕上这只表是废物,它的齿轮早就生锈,指针也剩下一根,玻璃镜面因为长期的磨损只剩下薄薄的一块棱镜,现在,连悬系手表跟手腕的最后几根车缝线也报销了。
对别人来说,这只表或许是垃圾,然而,它对左岳的意义大于他身边所有的有形物质,它是个纪念,纪念跟他无缘的妹妹。
离开光亮森明的商店街,他不明白怎么会转进陌生的巷子来,刚想撤脚回头,却瞧见一方招牌,那招牌可爱得很,一体成型的魔女造型,还骑着一根柳条编的小扫帚,下面悬着店名——时间廊。
是错觉吗?似曾相识的名字。
他恍惚地走进,潺潺水声入耳,清泉横卧,没入浓浓的树荫下,水面上飘动着翠绿的水草,映得水色更深。
树后有幢中国式的建筑,隐在薄薄的朦胧中,很不真实,更诡异的是它的周边没有任何一间屋子,仿佛忌讳着它的存在而自动隐没了。
这样的场景,好熟。
左岳记得那飞檐,还有檐下的铃铛。可是,他清醒得很,在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的现代城市中心,怎么可能出现一栋这样的宅子——
绿荫深处,用上好木雕刻的窗,古典优雅得将屋内外做了分隔。左岳推开门,别有洞天的屋内陈设让他看傻子。
他发誓,他看过这里的东西,就连摆设的地方都记得很清楚,这些年来它们还在原地,他竟然感到一份稀奇的亲切感。
别提位于英菲岛的华宅,就连他自己独立买下的天使岛也没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摸了摸泛着岁月色泽的木椅扶手。
“小偷啊小偷,有小偷闯入,要拨保安连线还是打电话叫警察?呱。”左岳被拔高的分贝声给吓得愣了愣,才放松线条的脸马上拧成邪佞的脸。
肇事者立刻被发现。
高架上站着一只乌鸦。
左岳不费吹灰之力捏住它细短的脖子。
“啊,杀人灭迹啊……咳,英雄、大爷、好汉,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乌鸦,要钱没钱,你要强暴我,人跟禽兽……不不……是动物,你不会这么饥不择食的对不对?我要胸部没胸部,要臀部臀部乌漆抹黑的,万一生出黑白两色的混血儿来,我……不要活了啦。”
“闭嘴!”左岳亮晶晶的眼闪砾着叫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这鸟啼贱得会把人逼疯,“嘻,这样对它没用的。”一阵甜蜜的笑声传来,暗香处,一张纯净无暇、纤尘不染的俏脸冒了出来,她递了一块软糖放进乌鸦的水盘中,它果然立刻闭上阔嘴。
白衣雪衫的她站在乌鸦旁边形成强烈的对比,漂亮的脸蛋不像搪瓷娃娃的死板,像水做的人儿,皮肤透明清净,跟刚出生的娃娃一样柔嫩,让人好想摸一把。自然卷起的头发亮如黑瀑,框住她的心型脸,淘气又俏皮的模样,饱含甜姐儿的味道。
左岳长年冰寒的心居然泛起兵马倥偬的感觉。
“你收买人心的段数很高嘛。”她几乎没有变,身高也不见抽长,岁月在她身上就像停住了,跟他永远停留在固定时间的手表一样,“嘿嘿,小黑是我的拍档,要它闭嘴的惟一方式就是让它忙得没空饶舌。”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用食物塞住它的尖嘴长喙喽,让它想插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左岳不屑再把一只缺乏智商的蠢动物拿来当话题。
“为什么你在这里?”这个城市他没有一处不熟,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幢诡异的建筑和人物。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这是我家啊。”绿无暇还是噙着美好的笑容。“有规定这里不准住黄种人吗?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耶。”
在白种人的世界里,对黄皮肤的东方人还是存着许多排斥,美国有名的三K党就是这样。其实,这些威胁对绿无暇和她的姐姐们来说并不存在,担心更是多余的。
“是我走错地方了。”
这里的一切经过了又一次佐证,他确定当年见到的东西不是出自年幼的幻想,他不应该再生出迷惘来,他逼回心中的悸动,让蠢动的血液回到皮肤底层安伏着。
“怎么会?”
绿无暇不大能明白一个人的情绪起伏为什么能说变就变?还有,多年不见的他改变了很多,年轻气盛的脸上那抹孤冷叫人不好亲近,看不出来故人重逢的喜悦,看到她,眼睛里甚至还挟带一股子她说也说不上来的怨恨。
“我说是就是,你敢质疑我的话?!”她跟以前一样的烦人。“别跟来,否则我不敢保证不会把你捏死。”
看见她,使他想起这些年来他的生不如死。
“喂,你说的不明不白,我可不是你肚子里恶心的蛔虫,别吊我胃口。”
绿无暇正看店看得无聊,好不容易来个能帮她打发时间的人,就这样放他走?没门!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灰暗苦闷得无聊下去,说什么她也要黏住这个从前的“大玩偶”。
左岳霍然转身,刚好挡住绿无暇直直往前冲的脚步,他的虎口打开,扇子大的手刚好掐准她纤细的颈子,将绿无暇推挤到圆柱前才停住。
吃完软糖的小黑见状,双翅猛拍作势要攻击左岳,它炯亮的眼珠升起不该属于禽类的怒焰。
“呱!”
“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左岳潜藏的劣根性开始沸腾了。
绿无暇喘不过气得抬头,眼中没有左岳想像的恐惧害怕。“你轻点,要不然被小黑啄破头皮,到时候会很丑的,”
“哼!算你胆子大,不过那只贪嘴鸟要是敢过来,别怪我把它的毛拔光,晾在大太阳下烤来吃。”他穷凶恶极的威胁奏效,蠢蠢欲动的小黑缩了回去,甚至用羽翼把自己的嘴脸遮起来,生怕有个万一。
这年头恶人满街跑,它还是自扫门前雪就好!主人!对不起了!
第三章
哥本哈根的中央车站与闻名的吉波里公园只隔一条街,左岳把他的银色哈雷摆在街的巷子中,走进一幢茶色系,很有北欧古老风味的丹麦建筑。
从远处看,没有办法看出这幢建筑的特殊风采,要走近点,才会发现这建物内外都装饰着精细的雕刻,让人目不暇接。
这建筑的顶楼是他的大本营。狡兔三窟,“圣堂十三”是他的其中一窟。
十三是恶魔的数字,可是谁在乎,因为他们这个团体就有这么多人。
在好莱坞拍电影只要是需要高难度的特效,所有知名的导演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SPMl3。他们是这行里最顶尖的,电脑特效镜头旷日费时,可他们这些怪胎总是会将场面越玩越大,虽然大老板心疼他们花钱如水流,可是当复杂的技巧完成后,源源不断的钱潮滚滚而来,对他们又爱又恨的情绪就更上一层楼了。
“嗨,大忙人,怎么有空来?”主控室里埋头对着四十寸宽屏幕绘图的人自动过来跟左岳打招呼。
“给一瓶啤酒。”左岳一屁股坐上滑轮椅,把肩头的外套随便抛下。
外场的工作人员立刻捧来冰凉的生啤酒。
这个占地四百多坪的建筑有四分之二是模型创造跟摄制组,四分之一是动画师大展神通的主控室,剩下的是会议室跟休息娱乐处。
主控室里有一片偌大的隔音玻璃,室内的人能清楚看见场外所有情况。此时,身边洒满列印出来不满意图稿的人正拔下眼镜,疲劳地捏着鼻梁。
“喂,要不然你也放个屁,一声不响的,别来影响我的工作情绪。”
左岳把喝光的铝罐丢进垃圾桶,好一个空心投。
“你的超级金头脑塞住了?叫清道夫来帮你通一通臭水沟吧,人笨就别牵拖一些有的没的。”
眼镜男砸过来他的2B笔,被左岳夹住。
“别跟我提那小子,倒是你一脸便秘,敢怀疑我的专业,去你的!”打屁哈拉是一回事,他数位活电脑的名称可不是乱盖的,谁敢质疑,他绝对翻脸。
基本上,左岳是他们这群人的统筹,别看他什么部不管也不做,其实要负责所有盯监的工作并不容易。他们十三个人里有十二个怪胎,惟一正常的只有他这个风度翩翩的眼镜男,其实,就连黑太阳左岳也大有问题。
他们这票弟兄,不算好人也不是恶人,只是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人性的边缘人。
“哇,原来你躲到这里来,害我差点迷路,幸好我认路的本事还不坏,终于找到你了。”清脆的声音连同人是一块“蹦”到左岳跟前的,绿无暇居然手拎着扫把,过大的太阳眼镜滑落在她的鼻梁下,突然出现了。
那张可人甜蜜的脸左摇右摆的,除了对左岳的好奇不减以外,主控室的科技设备也多少吸引了她儿许目光。
“你是怎么进来的?”左岳开始把2B笔送进嘴巴无意识地咬着。
眼镜男也就是活电脑,先是挑高眉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继而看见黑太阳的举动,唇边的兴味突然转浓丁。
只有最亲近黑太阳的人才知道,他向来面不改色,一整天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是他的特征,他只有管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才会咬笔,心中波动越大,铅笔就会被啃得体无完肤。
他可是首次为了一个女孩子而出现咬笔症状喔。
“就这样一路逛进来,原来你是在这里混喔,挺有趣的呢。”自从左岳离开时间廊,她就跟了出来,要不是在马路上见义勇为得管了几件闲事,其实是应该早就到了。
她一层一层得从底楼逛上来,大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等她亲眼见识电脑里鬼斧神工的数位软体,就决定这里是个好玩的地方,她要待下来。
至于“时间廊”,那用不着操心,她出门前已经用琅铛大锁把门牢牢捆紧了,别说人,连蚊子苍蝇也别想飞得进去,“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想玩,找家中的大人陪你到游乐场所去。”她当这里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菜市场?
“你说话很侮辱人喔,我哪里像小孩?”充其量只是身高不起眼了那么一点嘛。她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小姐了。
侮辱?他哪有。她那扁平的身材,没发育的个子,站到他跟前也只能平视彼此的眼,这样还不是小鬼是什么?
左岳不想陪一个黄毛丫头磨牙,他按下接连警卫室的擎钮,闪亮的屏幕上显示着每一楼层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楼梯间、人口,他能清楚地看见警卫接听通话时错愕的表情。
警卫和完善的监视系统让他能安心地掌握手中的科幻世界,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他正在忙着连线时,想不到绿无暇也没闲着,她居然趴在活电脑眼镜男的大腿上,小指对着液晶显示的屏幕指指点点,眼镜男还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不可能,活电脑是好好先生没错,可是闲杂人等想碰碰他的电脑,还不如叫他先砍下自己的脑袋还比较快。
“内彻特菲先生。”
气喘吁吁的警卫推开特殊质材处理过的主控室门,想不到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扇门倒耙了一把,两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在什么防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腾空飞了出去,狼狈得跌了个四脚朝天,也因为巨大的声响触动擎铃,SPM13成立将近七年从来没有机会大显神通的保安铃声,刹那间响彻整幢大厦。
“我就跟你说好玩的,信了吧!”绿无暇白皙的脸蛋一副听我的准没错的神情。
“神啊!”眼镜男不敢置信得瞪着被动过手脚的电脑程式和从门页间多出来的那一扇门,他郑重地把眼镜擦了又擦,长年被镜片遮住的眼睛发出闪闪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