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沙王倒也不辩解,“没错,是骗你的。不管有雨没雨,我都会把你带来这里。”他低了下头,声音又是一沉,道:“显然我别有企图。”
他又用一种怀有欲望的眼眸瞅着她瞧。
“你好奇怪。”她上前张开两手拉住他双臂,“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做什么!”向沙王避开她直率的目光,挥开她双手,“不得无礼。”
“汪汪汪!”银站在楼尘心这方,“汪!”
“连银也觉得你不对劲。”楼尘心抚着被他打得有些扭到的手腕。
向沙王垂睫,神色诡异,“若我要看你的眼睛,你会怎样?”
他接近她,大手抚着她半边脸,幻化为棕色与蓝色交错的眼眸直望入她瞳心。
他的双眼会炫惑人,楼尘心摇头,她必须小心,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因为他此刻的情况真的很怪。“别……”她躲开他那似会施展魔力的双眸。
“你看,你也闪开了。所以你也不对劲?”
洞外风雨交加,洞内的火焰渐黯,火苗摇曳,两人的影子跟着摇摆不定。尤其火堆将身材伟岸的向沙王的影子映照得充满整个山洞,令楼尘心不安。
“不一样,王……”王这个称唤,让楼尘心想到——原本她当他是她天地里的王,才这么唤他;未料他竟是塞外强国,向沙国的国王……
刚刚他排斥她的碰触,并以高姿态命令她不得无礼……莫非……“你记得了?”他恢复记忆了?
“还没有。你不是认为我一旦记起自己是谁,就会忘了你?但我还记得你。”他添柴木入火堆中,“别顾着找我麻烦,快藉着火堆热气烘干湿发。”
他上前两步,望外探视天气状况,靠近洞口的银不觉后退了两步,一直以警觉的目光盯着他。
他回瞪银一眼,自以为气势可以震慑住银。“看来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
“王……你知不知道,塞外最强盛的一个国家……向沙……”既然她晓得他的身分,那么,该不该告诉他?
只见向沙王站得直挺挺地,“谁准你直呼本王姓氏?”
楼尘心张大了嘴巴,非常惊讶,“你真是向沙王?你恢复记忆了?”
“我只是逗你,傻瓜。”向沙王冷笑,在她身旁盘腿而坐,看她烘干湿发。
“你真的好奇怪。性情反覆不定,你以前不是这样。”
“是吗?你比较喜欢我展现何种性情?”
“我讨厌你现在这样!”她真的不喜欢他太逾越礼教的作为。
“那可没辙。”污浊、诡魅的墨蓝色在他眼底流动,“我受够了我的温和被视为软弱、敦厚被视为无能。”银频频朝他吠叫,使他必须加大嗓门。“从今以后,我就是这样了,我不再为别人活、不再凡事从他人的立场来考量,我……”银吵得他心烦,他转头咒骂银:“住嘴,你这只碍眼的家伙!”
银的吠叫转为怒嚎,挑衅之意极浓,且表示它不怕向沙王。
“银!”目前楼尘心的立场中立,制止银吠叫乃因它的声音使他们难以谈话。“王,你话还没说完。”
向沙王嘴角勾起,手背贴上楼尘心面颊,浑身流露玩世不恭的气质,找不到以往的高雅与尊贵。
“我只为我自己活。我有权、有势,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踌躇不前,反而变成别人的笑柄。我本来就强、就坏、就卑鄙,只是我愚蠢地压制住这些特点……这个世界,当‘好人’没有用……明白了吗?”他的嘴凑近她耳畔呵气,“女孩……”
“天哪!”楼尘心往侧一闪,跌坐地面。怪老的药生效了,听得出那是一颗激发人天生即有的劣根性的药丸,如今那药丸在向沙王体内生效了,怎会这样?怪老爷爷明明承认失败了呀,另外,关于他的记忆,恐怕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恢复了吧……
向沙王又要靠近她,银闷嚎表示愤怒,楼尘心则后挪闪避。
“你这样是错的……当好人没有用便变成坏人,天下岂不大乱?”
“谁说我是坏人来着?”他将楼尘心逼至洞壁,拉直她的身子要她坐正,“管他好人、坏人,比较重要的是,现在这个山洞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他前倾,即将吻到她的脖子时,抬睫加说了两个字:“女人。”
“不……不要……”楼尘心反抗,想以双臂扳开他贴近她的上身。“你现在这样,我不要……我不喜欢……”
“由着你喜欢或讨厌吗?”他暧昧地将整个上半身黏上她的,缓缓移动、摩挲;即便是还穿着衣衫,已足以拨得她的末梢神经猛颤。“别傻了,女孩。”他吻她的发,“我说过我只在乎我自己要,或不要……嗯?”
“不对,不可以这样,你的灵魂被恶魔占据了,你不是真心要这样的。”她挥臂抵抗。
他制住她双腕,以强硬的手劲将她的两手臂锁在她的头部两侧,“对呵,我不是真心要吓坏你的……小尘……”他伸舌,舔她鼻尖,“我渴望你……”
心头的悸动令她难以把持,她轻泣,“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可是……”
“让我亲一下……”向沙王捧起她的脸。
她屏息,“你,喜欢我吗?”
“只要一下……”他未做答,径自将唇吻上她额头,探出濡热的舌尖,往下滑吻,她的眉宇、她的鼻尖、她的唇,皆烙下他的气息。
他所谓的“一下”,竟是吻遍她头部所有的敏感地带。微咬她的耳垂之后,继续向下占有她颈项,舌尖回转,吸吮她颈动脉的跃动。同时,掌心罩住她胸脯,指尖极度不安分。
“你……不……”她的体内也起了骚动,好似被点燃了火,但她仍旧知道不可以这样,眼前的人,不是她真的想把自己交给他的人,而对方也对她无心,像他刚刚,连敷衍地说声喜欢也不肯。“不……”
她推拒不了他。银箭也似的往前一跃,大口咬住他的腿肉。
“啊!”向沙王哀喊了一声,跳了起来,银还是咬着他不放。
“滚开!”他甩动腿,硬是甩得银松开嘴巴后,一脚踹开银。“滚,你这畜生!”
银飞过火堆,直撞上对面洞壁。
楼尘心却未关照银,眼中只有向沙王腿上的伤口。“你流血了,快坐下来。”她甚至想责怪银。“银,你怎么可以……”见到银惊心动魄地爬起来,她住了口。
纵然四脚着地,银的身子仍有些歪歪倒倒。向沙王踹中的是它脆弱的咽喉,加上那一撞,它伤得不轻,嘴角有血水流出。但它没有就此放弃,尾巴直竖,头低倾,眼瞳上瞪,备战姿态。
“银,你疯了,为什么攻击王,不可以。”血印染红向沙王的裤子,这下楼尘心站在向沙王这边。
“汪汪汪!”银要告诉她,那不是他们的王,离他远一点。“汪汪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走。”她捂耳,银仍尽力吠叫,她甩头,“我听不懂,你是非不分,我不要你再留在这里,你走。”她赶银走。
两人对立之时,向沙王脸上浮现佞笑,楼尘心不知道,但银看得清清楚楚,它跃起、扑向他。
“小尘,小心。”向沙王故意抱着楼尘心一起翻滚、闪开银的攻势。
银追上去咬他的肩臂。
“啊……”他佯装痛苦不已,“该死的……”
“银哪!”楼尘心狠掴银一巴掌,把它打离他们身侧。“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明知我喜欢他,居然还伤害他,你走呀!”
“别怪它……是我……”向沙王虚伪道。
“听见没有,他还为你说话,你自己走,别等我丢石头赶你!”她捡一颗拳头大的石块,做势要丢银,银对她露出怒意。“你凶我?连我你也凶,接下来你要咬的是我罗?你别怪我!”她丢出石块,打中银的头壳。
“呜……”银因不可置信而发出哀呜,它的表情哀凄……它真的和人一样,是有表情的……它心伤,旋身离开洞穴,置身狂风暴雨中。
“银……”楼尘心望着双手,“我做了什么……我……”银的本意是要保护她呀,她竟和它反目成仇。
“哎……”向沙王抱着伤口,刻意发声引回楼尘心的注意力。
“王,你还好吧!”楼尘心跪在他身旁,“伤口很疼吗?”
她想探视他的伤,他回避。“也没什么,其实它没有尽全力咬我。”两手一放,没事人一样。
“你这什么意思?”楼尘心有点懂了,“你骗我,让我以为银对你……你害我赶走银,而且是……”而且是那么无情的方式。
她转身想出洞穴找银。
“啊……”向沙王赶紧往后一倒,让她走不开。
他抱胸,神色痛苦地翻滚,“小尘……别靠近我……我太恶劣了……我该死……你走吧,留我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啊……”
“王?”多次受骗的经验使楼尘心没那么快上当。
“快走……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
“是欲蛊……”楼尘心判断道:“欲蛊发作了……”
“嗯……”他泛血丝的眼直盯楼尘心,朝她伸出手,“我……该死的想……要……不,不可以……”他想收回手,却无能为力,“不可以,啊,痛……”
“王……”她握住他的手。
“别……”口头上要她别牺牲,肢体却直率地将她翻压在他身下。
“没关系……我早就……”楼尘心不疑有他,表明心意,“自愿当你欲蛊的解药。”
向沙王将诡计得逞的笑容掩饰得极好。“你……心甘情愿?”欲蛊发作是没错,但不至于让他痛不欲生,因为他根本不排斥这样强烈的欲望。
她垂睫,没有多想,轻轻点头,“嗯……”
他扶起她的头,将她那袭长发披散在她脑后,“我不会亏待你。”解开她的衣衫时,她全身僵硬,可见她仍是放不开。他放开她,做作道:“不,还是不可以……啊,啊——”又抱头喊痛,做势撞墙。
“王,我不要看你这么痛苦。”楼尘心抱住他,“教我!”她自动扯开衣襟,袒露出肩膀,“教我怎么做……”
向沙王用指腹滑过她嫩嫩的前胸,“就是这样……”他贪婪地俯吻她肩膀,极富技巧地引领她进入男女情爱的禁地。
楼尘心醒过来时,风雨已停,洞穴外是明朗的月夜。
洞穴内的火堆微弱地飘着少许蓝焰,柴木化为灰烬,仅火堆核心留有残红。
“王……”她伸手摸摸身旁,只有冰冷石块。夏夜里,她觉得冷,披起衣衫,又唤,“王?”
人呢?
她揉揉双眼,藉由火堆余光得知洞内只有她一个人。
穿上衣裳,她走出洞穴,圈着嘴喊:“王!”寂静黑夜,不用使太大的劲,声音便传得极远,还有回音。
周遭寻了一会,她回到洞穴。
地上还有王的外衣。他只穿一件底裤离开?
拿起王的外衣,掉出一帕巾,帕巾摊开,是她给向沙王的信物。
怎么回事?亲密过后,他丢下她不管了?甚至连信物也遗弃……
不可能……不可能,她握着脖子上的紫宝玉,坚决相信——他不会丢下她的,他不会。
楼寅敖发觉楼尘心再次彻夜呆坐向沙王的房里,他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进去。
“小尘,不要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楼尘心端坐四方桌前,背脊直挺,像根紧绷的弦。大半个月没照过太阳的她,麦色肌肤褪得半白不黑,气色极差。
见她不语,站在她身旁的楼寅敖沉重地说:“你要爷劝你几次?”他捻鬓,“他不会回来,不是因为他遗弃你,而是因为他压根不记得你、不记得在这的日子。”
他的额头皱出老迈横纹,“当初我料得没错——他的失忆,不只是头部的伤所造成,事情才没有那么单纯。蛇毒牵制住欲蛊,欲蛊则锁住他的记忆。由于蛇毒的蠢动,让他的身体渐渐起变化,不料,怪老在这时出现,解除蛇毒,加剧欲蛊的复活。”
他摇头,在房内踱了两步。若知有今日,当初他绝不会留下向沙王。他接着说:“愈接近欲蛊解除的时日,也就是愈接近他恢复记忆的时候。所以小尘,爷才一再叮嘱你,若不希望他离开,便别自愿成为他欲蛊的解方。”
“为什么……”楼尘心发声,声音干哑脆弱。“为什么他恢复了记忆,会忘了失去记忆的那段期间,他和我在一起的事?”
“这也在我的预想之中。”楼寅敖在她身旁坐下,“可以说,这段期间,本就不应存在于他生命,也就是,他这一生根本没注定与你相遇。”
“乱讲!”她隔着衣襟紧握楼寅敖,“我一见到他,便认为他会成为我世界里的王。我活着,是等待遇见他。”
“傻女孩。”楼寅敖抚揉她的发顶,“我想他的记忆,应是回到森林里的那一夜——他欲蛊发作、虚软地倒在树干旁。”
“然后有毒蛇要咬他,他就遇见我了呀!”她望楼寅敖,眼神憔悴。
楼寅敖看着她,“没有然后了。”
“怎么可能没有!”她轻嚷,“相隔一个多月,他如何解释这一个多月的空白?”
“唉……”楼寅敖叹气。“小尘,别等了。”他提议:“爷带你进城去玩,你不常说城里有很多花样要爷看看?”
“我不要。如果和爷进城的时候,王回来了,找不到我他会很失望的。”
楼寅敖等了一下,明白她不会改变苦等向沙王的决定了,他起身离开,忍不住又发出一声长叹:“唉!!”
楼寅敖走后不久,银来到房前。它的气势不若以往强壮、刚猛,那天在山洞,它受了伤——内伤,及心伤。
楼尘心转眼与它对望,却久久不语。
银对她留有余怨,待她哄它、跟它道声歉。然而楼尘心全心全意挂记着向沙王,没能体会银在想些什么。
没有一方愿意先低头。银,失望地垂首缓步退开。
又过了四天。
这夜,楼尘心等楼寅敖入睡后,拿出收拾好的包袱。
步出门槛,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生活了十数年的房舍。对不起,爷……她不能再枯等了,再这样下去,她的一生将全耗在等待上头,她要去找王。
可以的,王虽然忘了她,但他给她紫宝玉,他说过,把紫宝玉亮给他看,他就会记起她的。
爷,对不起……没能回报爷的养言之恩,便追随心上人而去……爷,真的很对不起
楼尘心眨去眼底闪烁的泪光,加快步伐离开。
楼寅敖站在窗前,目送孙女离去。
女大不中留,是用在这种时候吗?而她这一走,是平安、是危险?是悲、是喜?难以预料呀!
孙女的身影逐渐没入月夜中,楼寅敖发现,银,悄悄踏过楼尘心的足迹,暗地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