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结果,阿音觉得逃走是可行的,而且是堂而皇之地走出宫殿大门。
“对对对,就是那个,钥匙在他身上,快帮我开门。”阁楼里一名年轻女孩全身贴近门口往外望。房门上半部的棂孔使她的容貌半掩半现,让人唯一看清楚的是她灵秀的大眼睛。她以不太正确的腔调说汉语。
“你是谁?”阿音掉头,随便瞟了那女孩一眼。“我可没说要帮你!”为免昏睡的卫兵太快被发现,她想将他们拖进屋檐底下。“嘿——去他的王八羔子,这浑帐比猪还肥,拖都拖不动!”
“你们……不是要放了我?”女孩先前兴奋的口气随即转为着急,“姑娘!”她对着阿音唤,“弯身想把那卫兵拖进檐下的姑娘,我们好像见过一次呀!”
“音姑娘……”楼尘心唤。屋里的女孩看见她们的所做所为,阿音走得了吗?
“别理她!”阿音喘着气,吃力地把其中一名卫兵的上半身拖入廊檐阴凉的影子底下,“野鞑子、番婆、蛮人,我一个都不想理!”她放弃再移动士兵,直接扒他们的卫兵服。
“求求你们,”女孩低声下气地祈求。难得有机会离开,她不能错过。“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我……”
“好,赏你一个子儿。”阿音弹出碎银,碎银飞过棂孔入屋。阿音骄傲地昂高下巴,“够可怜你了吧?”
女孩摇头,“你们今天若不放了我,我会被关在这一辈子的。”着急地拍打门板,“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去找良,求求你们……”
原来,这两名卫兵守在这儿不是为了保护阎苑里的姑娘的安全,而是监视她。
“你是谁?为什么被软禁?”阿音问。
女孩答:“我是向沙晓凡,现在的向沙王是我表哥,我不想当后妃,我只想跟良在一起。”
“你就是晓凡公主?”楼尘心道。在王宫里走动,留意周遭人的谈话,常可听人提起晓凡公主和王的护卫良私通的事;公主甚至不隐瞒,直接请求王赐婚二人,结果良充军、公主被软禁,从此分隔两地。
“公主?后妃?你理当嫁向沙耶岳,却爱上那个叫什么良的?”阿音不屑听宫里的辈短流长,不晓得这件事。
“嗯!””公主对良的强烈相思被折磨得太久,她再也隐藏不住,大声说道:“我爱他,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
够坦白,阿音欣赏。她低头,看见倒在她脚旁的胖子,腰带上挂着两支钥匙。“我如果放你出来,你会马上逃离这里?”
楼尘心一听便明白阿音的打算,忙阻止,“音姑娘,不可以……”阿音自己想走也就算了,竟还要带公主走……现在王的心思全在边界战事上,宫里不能闹事啊!
“好,我放。”相反的,阿音就是要找向沙王的麻烦。
“谢谢你!”公主破涕为笑。
阿音用两支钥匙,解开门上的双重大锁。把门推开后,马上回头脱卫兵的衣服,一点也不浪费时间。重获自由的公主也积极地取得另一套卫兵服。
“不成呀!”这期间楼尘心试图说服她们改变主意。“公主、音姑娘,你们逃不走的,就算换上卫兵服,勉强出了王殿,也会很快被抓回来的。”
“闭上你的乌鸦嘴。”阿音瞪她,“看样子你是不跟我一起走了?”见楼尘心不语,她别开眼,“随便你。”
晓凡公主跑进屋里,欲解下身上的华服,阿音告诉她:“卫兵服直接罩在外面就好,不用脱你自己的衣服。还有,珠宝首饰多戴些在身上,路上换盘缠用。”公主觉得她说得真对,赶紧找出珠宝盒,能戴的全都给戴上。
这时阿音已着好装,卫兵服有一股很骚的汗味,她皱鼻,“啐,真臭。”
楼尘心走到公主身旁,“公主,逃走不是办法,你和良的事,可以再请王好好安排呀!”
晓凡公主束紧腰带,“耶岳表哥会帮我的话,早就帮了。”她也以为体贴的表哥会帮她的,“谁想得到他不但不帮,还把良流放充军……”语气是浓浓的埋怨。
公主这头不行,楼尘心只得再走到阿音那头。
“音姑娘,公主是王的后妃人选,让她留下,对你而言不是比较好?只要有她的一天,王便没有办法立你为后妃,所以……”
“够了,你有完没完?向沙耶岳给你多少好处啊?你这么向着他。”头顶上过大的军盔又厚又重,压得阿音的柳眉一高一低。“去去去,闪一边去,我们走了岂不更好?向沙耶岳不娶你都不行,毕竟你们……”她留下一个暧昧的余韵。
向沙王要楼尘心夜夜陪宿,是宫里众所周知的事。
“我们什么都没有。”楼尘心红着脸否认。“你别误会,王最喜欢的还是你,不论你做什么,王都不会责怪你……”
阿音懒得听她说,转头瞧也被头盔压得挺不直脖子的晓凡公主。“喂,出去之后,你一个人行不行?”
“行,找到良之后,我就不是一个人。”晴亮的眸光,仿佛心上人已在眼前。
“重点是,你找得到他吗?”阿音叉腰审视公主。完蛋了,一看就是无法独自生存的娇娇女,怕是放她走不是帮她,而是害了她了。
“不找到不行……”晓凡公主眼眶一红,“再不见到他,我就要活不下去了……”
简短一句话,已足以让另外两人一阵心酸。
阿音转身,再问楼尘心,“你,真的不走?”看看彼此的装扮,她低咒,“该死,你若要走,衣服也不够。”她走近她,一再问道:“你真的不走?真的不走?向沙耶岳不是真可以托付真心的人,你难道不明白?他吃了你,却一点也不管你死活的。我这一走,还真怀疑你能活多久……”
“音姑娘……”楼尘心觉得感动。虽然阿音总是恶言相向,但她真的关心她……
“没办法了。我先送她出去,这期间你再考虑一下,我马上带着她这套衣服回来找你。你若还是不走,我也只好……”阿音虽未明说,但留下楼尘心、独自离开的心意显然已经动摇。
“我们走。”她和晓凡公主伪装成巡逻卫兵走开。
“音姑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楼尘心恍然明白自己的立场。以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彻彻底底的一个人……她,行吗?失去了阿音,王会如何待她?
背后有脚步声靠近,她回头一看,“啊……”
来人是……她被劫来向沙国,睁开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贺可王母的侍婢,盾涔。
“你……你全看到了?”
冷凝着脸的盾涔点了一下头,“也全听到了。”
“被一个什么鸟贺可宫殿里的丫环看到了?别地方的丫环为什么会在这里?”成功送走晓凡公主,阿音回到王宫里,怎么也想不到等着她的是这么一项骇人的消息。
“我没问她。音姑娘,这下糟了,我求她别说出去,她说她不能保证不说……”说不定盾涔已经找谁告状去了。这会儿甭说两人走是不走,连已经上路的公主都有可能马上被抓回来。
“随她去说呀!”阿音拉起楼尘心的手,“反正到时我们已经出了这个烂王宫。”
“我不走。”楼尘心收回手,低头避开阿音燃起火簇的目光。“我和公主的心情一样……不能常见到他,即使活着也没有意义。”如今要能走,当初她根本不会来。
阿音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又一个天下无敌超级霹雳痴情女。
“你当真那么爱他?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她丢掉扛着的兵服及重死人的头盔。“不走是不是?”她问最后一次。
楼尘心毫不迟疑地颔首,惹来阿音暗骂了声浑帐,两手一摊,“那好,我也走不成了。”
“你不走了?”楼尘心好一惊讶。阿音居然会改变决定……
“已经被人看见了,假使我不在,你一定会死得很惨。”阿音冷淡地瞄她一眼,开始脱下身上恶臭的兵服。“不需要用那种感动的眼光看我。放走公主的人是我,没道理要你担罪。,”她踢开脚旁的头盔,然后拍打身上的衣衫,兵服是脱了,蛮人汗水的骚臭味仍挥之不去。“再说,本姑娘不是没混过江湖,非到不得已的地步,绝不窝囊到逃跑了事。”
阿音两手抱胸,眉眼高扬展现她的凶悍。“向沙耶岳,我和他杠上了。哼,王殿里丢了个公主不是件小事,留下来看看鸡飞狗跳的情形也不错。”
“可是,王知道是你放走公主的话……”楼尘心颇为不安。
“怎样?他敢对我怎么样吗?”阿音料定向沙耶岳不敢动她。“好哇,我倒是要等着看,他敢对我怎样。”
楼尘心好羡慕阿音。不像她,旁人以为她成了王的床伴,翻身的日子指日可待;可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件事闹开了之后,王不会轻饶她。
情况益发出入意料。晓凡公主失踪了之后,向沙王动员百名士兵搜寻;到了第五天,寻回一具面目全非,仅能从衣着勉强辨认身分的女尸。
“凡儿啊!我可怜的凡儿啊……你这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现在……”向沙晓凡的姨母——梨夫人跪在尸体旁痛位,“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在场尚有十余名向沙王族的女眷,纷纷与尸体保持距离,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另外,听到尸体运回王宫的消息,贺可王母也带着侍婢盾涔前来与会。
梨夫人含泪抬头,“众位姊姊,怎么你们都不伤心呢?”她的询问换来一阵白眼,但她仍悲怆地说:“你们看看,我们的凡儿死得好渗……面目全非哪……”吸吸鼻,她起身走向贺可王母,一骨碌地曲膝往下跪,“贺可王母,您可得帮凡儿讨回个公道……”
贺可王母赶忙扶起她,“梨夫人,您放心,我今儿个来就是为了这个。”语毕,贺可王母望向友人兀夫人,两人交换十分受不了的表情。
接着,殿外士兵高嚷:“王——驾到。”
这么快?殿内多名略上了年纪的女子互望了一下,敢情王一听到找到尸体,便中止阅军,赶了回来。众家夫人、小姐们一反前态,争相趋近尸体,掩面哭嚎。
其中尤以向沙晓凡的姑母——兀夫人——抢得尸体旁的位置,拔得头筹。
“呜呜……凡儿啊,你醒醒,别吓姑母啊!凡儿……”
“凡儿,你死得好惨啊!谁害了你,告诉姨母,姨母请王帮你做主……呜……”梨夫人也不差,跪在尸体左侧,由于方才经过练习,哭得更像那么回事。
兀夫人瞄见一俊伟身影跨人殿内,却佯装不知。她双手合掌,仰头对着天花板,“哥哥,您在天上怎么不好好庇佑您的女儿?我和姊姊们好不容易把凡儿拉拔得这么大,眼见她就快成为向沙王后了,居然……出了这档子事……上天,未免也太狠心了……”
“是啊!姊姊,您和姊夫走得早,凡儿自小就没了爹娘……唉,命苦啊……”梨夫人自然也抬出向沙晓凡的娘亲来。然后夸张地捶胸顿足,“都怪我、都怪我……没帮你们守好凡儿……让她……让她背叛了……”
“臣妾拜见王!”贺可王母叩见向沙王,及时挡去梨夫人不当的言词。
“啊……”兀夫人亦为向沙王的姑母,在这儿算是与向沙王最亲,当她转而面向向沙王,挡在她身前的人纷纷自动退开。她说:“求王恕臣妾无礼,臣妾太沉溺于悲伤之中,没注意到王的驾到……”
“求王恕罪……”梨夫人发声,求得向沙王的注意力转向她:“呜……求王为晓凡公主主持公道……”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频朝身后的女儿使眼色,要女儿背挺直,让王连带瞧见她。向沙晓凡一死,谁都希望自家女儿成为下一个后妃人选,目前由梨夫人和兀夫人较劲得最厉害。
殿内的呜咽声登时又开始泛滥,向沙王面无表情,瞟视尸体一眼,随即背过身去,未做任何表示。
“是啊,求王主持公道……”兀夫人拉高嗓音突破众人哭声。“王为了晓凡公主的安全,将公主软禁凡羚阎里,不知哪个不肖之徒擅放公主,让公主离开王殿,才会……才会发生这等惨事。呜……请王恕臣妾太过失……失态……”
“呜……请王……”
“我知道了,你们起来吧。”
梨夫人亦急欲发表意见,却遭已面露不耐的向沙王截断。
两位夫人却不知适可而止,齐声道:“呜……请王……”
“呜……”兀夫人扁嘴忍住哭声,但愈是要忍愈是忍不住。“呜……哇——臣妾实在止不住悲伤啊……”仗着这个有如免死金牌的借口,她放声大哭。其他人岂肯输她?一时间,殿内陷入空前的噪音中,地基仿佛被这股气流震撼得动摇了起来。
向沙王懒得与这群三姑六婆搅和。露出厌烦表情,转身欲走。
“臣妾启禀王!”贺可王母见状,曲膝蹲下,说道:“臣妾的侍婢——盾涔,目击当天晓凡公主出凡羚阁、离开王殿的情形。”
向沙王回过身,眉尾一挑,俯视跪伏在贺可王母身后的侍婢。
“哦?那天你为什么会在王殿里?”
此时尸体周旁的夫人们识趣地减弱哭声。
“奴婢启禀王。”盾涔的头几乎贴着地面,丝毫不敢抬起。“当天奴婢奉贺可王母之命,送信给长居于凡羚阁隔壁,绌兀苑的兀夫人。”因为常跟着贺可王母,见过不少世面,讲话还算有条理。
贺可王母见向沙王目光锐利地投向姑母兀夫人,立即解释自己与兀夫人的关系,“臣妾与兀夫人私交甚笃,是故常有书信往返。”
“嗯。”向沙王颔首表示了解,视线再落回盾涔,“你说说当天情形。”
“是。奴婢送完信,经过凡羚阁,看到……”盾涔迟疑了一下,“看到那个服侍音姑娘的汉婢……”
“那个汉婢,是那个汉婢?”梨夫人尖叫,试图在这儿扳回一城。方才让兀夫人抢走了大多风采。“是那个汉婢害死了凡儿?”转身趴到已开始散发尸臭的尸体身上,“凡儿啊!你死得好不值啊……”
呼嚎声再起,向沙王勉强耐住气,朝外头喊:“来人!”立即有两名侍卫军出现,向沙王下令:“去带汉婢楼尘心过来。”
“遵命!”
侍卫军一走,向沙王命令盾涔,“把整个情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