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吸口气,鼓起勇气说:“呃……雨脉,你姊姊她们一个个都出嫁了……”
“是啊!”宋雨脉微笑接口说道。
“如今家里就只剩咱们父女俩了,女儿知道爹一定觉得孤单寂寞,没关系,女儿会永远陪在爹身边的。”宋雨脉用她那一贯温柔媚惑的声音说着。
宋原德张开了嘴,本想说的话被她轻易的堵了回去。
他几乎要怀疑她是故意的,因为她那双黑瞳过于晶亮,且唇边还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该死,他忘了这女儿狡猞聪明得可以去朝中当政客了。可恶,差点中计!
宋原德神色一整。哼!好歹他也当过官,怎能三百两语就让自个儿的女儿打发掉!
“雨儿孝顺的心意爹知道,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何况你娘临终前一再交代,要爹替你们五姊妹找个好婆家。”
这下她该没话可说了吧?
“爹该清楚,女儿不喜欢男人。”只见宋雨脉唇边的笑意隐去,眸光转冷,那清冷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雨脉不喜欢男人,甚至是厌恶男人,这是府里的人都清楚知道的事,个性淡漠的她唯一不隐藏情绪的部分,就是对男人的深恶痛觉。
她不许任何男性靠近她周身百步之内,因为这缘故,会跟她接触到的仆佣清一色都是女性。
记不起她是从何时开始有这种“问题”的,以前还好,只是那些说话粗俗、浑身汗臭的男人令一向有洁癖的她很难忍受。
不过自从一年前她出远门到姑姑家回来之后,她对男性可说是痛恶到了极点,谁也不知那段旅程中是否发生了什么……
宋原德苦恼地摇摇头。
“雨儿啊,你这偏颇的观念也该改一改了。唉!可能从小家里女多男少,你只接触爹一个男人,自然比较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年龄的男性相处了。话说回
来,你不是有个青衫之交——苏秀才,你们不挺有话聊的吗?他也是男的啊!”
要不是苏秀才早有婚约,宋原德还真想把雨脉嫁给他呢!毕竟,苏子仪可是雨儿除了他外唯一亲近的男性。
“他才不是……”雨脉掩唇轻笑道。
“不是什么?难道苏秀才不是男人吗?”宋原德皱紧眉头,没好气地说。
雨脉冰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并不反驳。
“好了、好了,总之爹不能坐视不管,让你这么胡闹下去。”他终于切入正题,“前几日有人来提亲,爹已经允了你的婚事。”
宋雨脉秀眉一扬,冰冷的怒焰燃进她的眸中。
“爹是说,您“已经”替女儿安排好婚事了吗?”她眯起眼,声音好柔好柔,柔得令人全身窜起一阵寒意,连宋原德也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雨儿,爹也是为你好,那袁睿,袁公子可是武扬镖局的总镖头。武扬镖局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而袁公子年少有成,人又谦冲踏实,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武扬镖局……袁……睿……”
雨脉轻轻复诵这个名字,她垂下眼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叫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雨儿,爹不会害你的,这袁公字无论家世、人品,样样都是人中龙凤,你嫁过去,绝对会幸福的。”宋原德苦口婆心地劝说。
“好啊!”
“咦?”宋原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宋雨脉淡淡地说。“爹要女儿嫁,女儿就依爹的意思。”
是吗?雨脉怎么可能会这么听话?
宋原德眨眨眼,一时之间所有准备好要说服女儿的说辞这下全卡在喉头,下不去也上不来,顿时涨红了脸。
“那……那这样的话……我……”
“爹爹。”宋雨脉恢复一贯的镇定,娇柔地一笑。“婚事您尽管去办吧!女儿全听爹的吩咐。”
“那……太……太好了……”
还不能消化好运的宋原德傻傻地笑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缓步离去。
“小姐?”一直站在一旁听进所有对话的侍女宁儿,对这一切感到无法接受。
从小就服侍这个主儿,她那里不知小姐那外表柔顺,内心刚烈的性子。
“你就这么同意这门婚事吗?”她可不相信。“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要嫁人吗?你还说姑娘家只要嫁了人,就什么自由都没有了?怎么还——”
宋雨脉只是优雅地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啜着。
“傻宁儿,你紧张什么?”
“小姐,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怎能不紧张?”
“终身大事?”宋雨脉诡谲地笑了。“那可不一定……”她的话令人摸不着头绪,宁儿听了只有更加糊涂。
“小姐,你说的我不懂,宁儿只知这丈夫可是要跟你生活一辈子的,怎能这么草率……”
“一辈子……”宋雨脉水漾的黑眸掠过异样的光采,唇边绽开艳丽的笑靥。
“那也要他能活得了那么久才行呢!”
宁儿闻言一愣,还来不及反应,雨脉已经旋身优雅地转回房去了。
望着那抹窈窕的白色身影,宁儿的疑惑愈来愈深了。
小姐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怎么会知道未来的姑爷命有多长呢?难道她会算命?
真是的,她这主子在想些什么,她这个服侍她这么久的丫鬟竟摸不透。
武扬镖局是由前任总镖头袁少卿和妻子谷函月在三十年前所创设的。这些年来,凭着超绝的武艺和信誉,建立起声望。渐渐的,客户愈来愈多,时至今日,武扬已然成为江南第一大镖局,底下镖师上百人,客户更是上自文武百官,下至富商巨贾,不一而足。
袁氏夫妇只有一个儿子——袁睿,从小便跟在父母身边习武、跑镖。自十八岁起,便在江湖上闯出名号。他沉稳内敛的性格有别于一般武学世家子弟,不只资质佳、功夫了得,为人更是正直、重信义,公正圆融的处世态度,让他和江湖中所有门派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也因这个能力、武艺皆上乘的少主,将武扬镖局的声势推至最高,创下难能可贵的荣景。
然而,自袁少卿在五年前因病去世,镖局的重担全落在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袁睿身上,谷函月看着儿子在事业上投注所有时间和精力,欣慰之余,开始烦恼起儿子的终身大事。
这些年来不论她托人替儿子作了多少煤,他总以忙碌为借口,不知推了多少门亲事。
这回,说也奇怪,儿子居然主动提出要娶云霞山居的五小姐,上门提亲的结果,也出奇的顺利,让谷函月总算松了口气,开开心心的办起了婚事。
“你们总镖头人呢?”裴骥走进武扬镖局,沿路问着府里的下人。
“裴公子,少主在武场练功。”
对于裴骥像逛自家后院的晃进镖局里,府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裴、袁二家是世交,裴骥和袁睿自小一同习武,是有如兄弟般的好友。
裴骥急着找袁睿,怎么他才出赵远门回来,就听到袁睿要成亲的消息。这么大的一件事,他这好友居然现在才知道!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裴骥走进后院,沿路看见整座府邸布置得喜气洋洋,一眼望去随处可见彩绸喜帐,好不热闹。袁伯田穿梭在下人间,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忙得根本没空注意到他。
他的好兄弟真的要成亲了……裴骥这才有了真实感。
他摇摇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不是他不为好友高兴,只是……袁睿不是说……怎么会……
练武场的气氛和前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热闹兴奋的喜气、繁复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大片黄沙土地,和一排木棍、长枪之类的各式兵器。几十个大汉,排成整齐行列,演练招式。
“暍!”几十个人同声巨吼的声势相当吓人。
为首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债张的肌肉勇猛骇人,他的脸庞黑黝,五官分明,表情严肃刚硬,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黑幽的眼眸只在见到裴骥走进来时闪了一下。
没错!那男子正是袁睿。
“不要停,继续练下去!”袁睿下了命令,才向裴骥走来。
“好家伙,终于回来啦。”他重槌裴骥胸口一下,黝黑的脸上绽开一抹愉快的笑容。
裴骥捣住胸口,咬紧牙关。该死!这小于还是这么孔武有力。这些年,他实在不该为了家里的生意而荒废了武功。
“你就不能像别人一样穿着上衣练武吗?”他瞄了眼袁睿壮硕魁梧的胸肌,很不是滋味的撇撇唇。
“走,咱们兄弟俩好好聊去。”袁睿露齿而笑,丝毫不在意。
他们走入袁睿所居住的院落。原本质朴简素的男性化居所被一大堆红烛装点得缤纷热闹。
“少爷,您回来的正好。”正在屋里忙着布置的袁府管家见到袁睿高兴得不得了。“您试试这件红蟒袍长短,还有这些新衣裳、饰件,瞧瞧合不合您的意……还有这鞋……”
“够了!”袁睿挥挥手,不悦地看着他房内被那堆积如山般的东西淹没。
“你决定就成了,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可是少爷不亲自看看吗?这可是成亲要用的啊!”要他决定?总不能要他这糟老头来试少爷的红蟒袍吧?管家的脸苦恼地皱成一团。
“我说下去!”袁睿重复道,声音中多了抹不耐烦。“我和裴骥有事要谈。”
“是,少爷。”管家在袁家待了几十年,哪里不懂看主子的脸色。管家摸摸鼻子,不敢再多言,捧起满手沉重的吉服,退出了房门外。
“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新郎倌。”裴骥观察袁睿的行为,蹙眉道。
有哪个即将成婚的人连吉服也不试,他的行为举止根本没有即将娶妻的兴奋情绪,反而像对这一切感到不耐烦的样子。
袁睿的回应只是苦笑。
“待会儿再谈。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再出来陪你。”说完,袁睿走入内室,脱下一身因练功而汗湿的衣裤,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长衫出来。
这期间裴骥却坐立不安,千百个疑问在他脑中不断翻腾,“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袁睿一怔,唇边泛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我要成亲了很奇怪吗?你不老是劝我该定下来了吗?”
“你是真想定下来吗?这宋家小姐又是个怎样的人?听说是你主动上门求亲,怎么我不曾听你提过?”裴骥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得到解答。
“婚事是我主动提的没错。”袁睿只给了个这么模糊的答案。
“你不是还念念不忘那时曾救过你的“仙女”吗?怎么才一年,你就放弃了找她的念头?”
一年前,袁睿出了赵镖,在途中遭匪人袭击而受伤。幸好当时一名路过的少女救了他,从此袁睿就再也忘不了那名女子。
他不只一次对裴骥提到她,也曾信誓旦旦说非娶她为妻不可……怎么才过了一年,他居然要成亲了?
“我没忘记她。”袁睿眼眸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啊,我懂了,那宋小姐就是那名“仙女”?”裴骥脑中灵光一闪。
“不是。经过调查,总算让我查出她是云霞山居五小姐的贴身侍女。这一年来,我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见到她一面。宋家的家教严,别说是女儿了,连府里的婢女都很难出府一赵。”袁睿自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那跟你娶宋家五小姐有什么关系?”裴骥愈听愈糊涂。
“你不懂吗?她既是宋小姐的贴身女侍,那宋小姐出阁,她没有不跟着陪嫁的道理。”袁睿脸上闪着异样的光采。
裴骥瞠大双目,有片刻无法消化这个讯息。这算什么?太荒谬了!
“你说什么?你疯啦,哪有人为了陪嫁的丫鬟而娶小姐的?”他哇哇大叫。
“别那么大声,小心让我娘听到。”
“你还怕被你娘知道?成了亲她早晚会知道的,那时你——”
“那时木已成舟,娘也没理由反对。”
裴骥瞪着他的好友,他知道他一直忘不了当年那名女子,却不知道袁睿为了再见她一面,居然可以疯狂至斯。好……可怕!
“那个宋小姐呢?”他还是不放心。“她要是知道你娶她另有目的,你叫她怎么自处?哪有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爱着别的女人?而且是在娶她的时候就不怀好意了?”
“我不会亏待她,她会是我的正室——袁府的当家主母。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她应该可以接受。”袁睿说得笃定,丝毫没有怀疑。
裴骥可不这么想。袁睿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宋小姐有可能那么宽宏大量,逆来顺受吗?对于好友的这门亲事……他有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在云霞山居,府里的人全为了小姐的婚事而张罗、忙碌,只有一个人像没事似地淡漠——那正是新嫁娘本人,宋雨脉。
这会儿,她不在闺房里赶制将带到夫家去的鸳鸯绣枕,反而在练武场上练功。
只见她白衣飘飘,手中长剑舞成一片,身手飘逸灵动,带着三分袅娜妩媚,三分闲雅潇洒。
好不容易使完一套剑法,她盈盈而立,织手轻拂过被风吹乱的青丝,端丽白皙的脸上竟无一滴汗珠,看起来有说不出的优雅、绝丽。
宁儿在一旁看傻了,忍不住鼓掌叫好……咦,她在做什么?现在不是傻眼的时候。宁儿甩甩头,命令自己回神。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大伙儿都在等你呢!”宁儿心急地上前,对宋雨脉催促道。
“做什么要等我?”宋雨脉回身,不解道。
“还会有什么事呢!”宁儿快哭出来了。“小姐该不会忘了,再过二天你就要出阁了,还有好多东西都没准备好,嫁衣也还没试,凤冠尚未决定款式,还有啊……”
“那些小事,你替我张罗就成了。”宋雨脉秀眉轻蹙,对宁儿的焦躁感到些微不耐。
小事?成亲这么大的事小姐居然说是小事?宁儿简直要晕倒了。
宋雨脉不管宁儿,迳自越过她回剑室。宁儿急得再顾不得尊卑,拉住雨脉的衣袖,苦苦哀求。
“小姐,别走,算我求你吧!至少试了嫁衣再说……”
“宁儿,你做什么?”宋雨脉感到无奈又好笑。
“小姐……别这样嘛……”宁儿痴缠了起来。没办法,要是她今天没把这事办好,别说老爷饶不了她,连她自己都无法对自己交代。
“小姐,苏公子来了。”
一主一仆纠缠问,一名侍女梅儿进来通报,正好为宋雨脉解了围。
“让他在前厅等一下,我马上来。”
“小姐……”宁儿挫败地咬牙顿足。这一耽搁,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苏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时来,真是气人,
“你听到了,我有客人,待会儿再说吧。”宋雨脉含笑地说完,翩然转身而去,丢下气急败坏的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