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能知道他的来历就好了,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你想起了什么吗?」
斗篷下的小脑袋摇了摇。「没有,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什么都忘了,可是却也什么都记得,事情忘了,可留下来的感触就像刻在身体的每一个血管里一样,凯恩,我好难受!」如果上天让他选择了忘却,为什么不可以忘得彻彻底底?
句句小声的喃喃自语,凯恩都听了进去,只是除了心疼,却不知该怎么帮助他,同样的话再说也无用,有些事不是说了、听了,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会过去的,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
如同过去几天一样,展臂环绕住瘦小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汲取一点点属于心灵上的温暖,没发现自己的动作,自然习惯地有如已经为安淇做了许多年一样。
甲板的另一头,卫德冷漠看着这一切没说什么。
心里即使有一堆的话要说,却不晓得该跟哪一个说。跟凯恩?他自己有自己的决定,而且他很确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数十年的相处时间了,他决定的事情,自己提醒也没用。
跟那小子说?
哼!别说自己根本就拉不下那个脸,就算说了恐怕也没多大的用处,尤其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要是他是奸细,说了会给凯恩带来麻烦,若不是,他就成了道道地地的黑脸,仿佛老喜欢惹他哭泣。
很多时候,置身事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
站在船尾,安淇一个人望着海发呆,放在胸前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环。
傍晚接近入夜的时刻,海上开始起了大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白天凯恩帮他披在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飞扬,露出迎风飘扬的黑发,及单薄的身体,失去了保暖的意义。
可他不觉得冷,甚至欢迎这带点水气的海风,冰凉凉的若是可以把自己的脑子给冻僵该有多好?
为什么自己会没有记忆?
戴尔说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摔到头,应该不是因为撞击到使脑部受伤的原因。
那是故意遗忘吗?
忘得如此彻底,叫他怎么重新摸索起?
其实有一点他一直没告诉凯恩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曾发现,他失去的只有对自己的一切,凡是跟人有关的记忆,一点也不存,可其它的有些都还在。他记得他以前的世界。
早已没有了帆船,也记得当他们想要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时,都是坐着飞行器。
这些记忆,是一点一滴回笼的,并不是醒来的那一瞬间便清楚。所以每多过一天的时间,他便多想起一点点关于过去的生活环境,让他清楚明白到自己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地方会是天堂吗?
他们总喜欢叫他天使,但他并不觉得那地方是天堂,今天望着湛蓝的天空,一个灰灰四处闪着诡异雷光的景象突然闪过脑海。那景像一点都不美,一点也不像天堂,他觉得比较像是地狱。
不过记忆也仅止于此,全都是片面不连贯的画面,画面里没有半个人可以提供自己回想。
这样的记忆一点用处都没有,除了提醒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之外,没有任何的帮助,这也就是他为什么那么容易不安。他知道是自己赖着凯恩他们,故意不提若是『海神号』靠了岸,他们该怎么处实他,假装自己是他们的一员,假装自己可以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问题是他失去了记忆并不代表连简单的人事物都忘了,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自己的家人!他从来就只是个外来者,即使有一天船航行时发现他落在岸边,也不会有人着急,没有人会为一个多余的人感到着急。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是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上就可以发现,他们只是疼他照顾他,可是却从不跟他说任何有关于他们的事。
所以他始终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在『海神号』上的工作职称,除了这些,其它一无所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不安与害怕。
因为这么多天的时间过去,他过的都是没有目标,没有可以告诉自己回家了的安心角落。
不晓得过去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爱哭,可他真的控制不了眼泪落下,又不愿意他们看到自己这种狼狈的模样,他可以赖着凯恩他们什么也不戳破,可却无法乞求他们给自己一个家。
家这种东西……不是和最亲密最心爱最信任彼此的人在一起,便失去了意义……
十指紧紧扣住船舷,贝齿咬紧下唇,说什么也不让哽咽离日而出,能放纵的只有眼泪,只有眼泪不停落下,一颗一颗坠落在深蓝的海面上消逝,满嘴的咸味刺痛咬破的边缘,怎么也不如心来得深刻。
「呜……」放手抢住双唇,蹲下了身,依偎冷冷的船板,脸埋进了膝盖之间辛苦地吸气,让湿意渗透了布料,一寸一寸。
呜……谁来帮他……
谁可以帮他……
角落,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双光闪动后,闭上沉思的眼,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离开本该只属于安淇一人的孤单天地中……
第五章
瓦肯色是一个东南西北杂烩的都市,它离凯恩他们的国家诺顿大约只有十天左右的行程,上一次若非有桑得拉事件的意外,早在三天前,他们便已经到了这个都市,甚至可能早已卸货装货完毕前往主要的目的地菲尔。
『海神号』一下锚,众水手便按照到达之前所安排的工作四散而去,留下几个看船的人而已。他们不怕有人上船胡作非为,因为瓦肯色这个城市是以海上贸易致富,为了巩固这项经济基础,因此当局在这方面的治安管制得十分严格,因此固然海港向来是小偷的天堂,可也只偷来往旅客的行囊,绝少有人发神经去劫船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安淇想好好的认识一下这个地方,所以就算身体仍不宜四处走动,他还是要求凯恩让他跟下去看看。
对于他的要求,凯恩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在他想,他的确也需要安淇一起下来,好帮他选几件可以穿的衣服及简单日常生活用品,于是,安淇和凯恩、卫德跟舵手提姆同行,怕安淇行动不便租了三匹马代步,卫德跟提姆一人一匹,凯恩跟安淇两人共骑。
「小子,把你的斗篷拉下去点。」卫德转眼瞧见安淇的脸,皱眉。
没有反驳什么,轻轻地喔了一声,将斗篷的帽沿拉下一点,大约遮住半边眼睛上样别人瞧不清他的模样,他却可以看见一边的街道和叫卖的人群。
「有没有需要什么?衣服回来我们会经过常去的那家店,到时候再买,先想想看自己缺了些什么。」凯恩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可不想让卫德听见,否则一定又会抗议何必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那么好。不然要在沙娜夫人的店选衣服,要知道沙娜夫人的店里每一件衣服都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不过凯恩不在乎这点钱,他喜欢享受生活品质,只要他高兴,他愿意让小天使穿的漂亮。
「我可以买洗发的用品吗?」海上的生活非常节省用水,可喜欢干净的凯恩跟他都保持天天洗澡的习惯,虽然是简单的擦澡,不过对安淇来说那已经够干净,他很少有什么流汗的激烈活动。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头发,头发可没办法单用水干擦,那会越擦越臭,三四天不洗就算再好的发质也会略显油腻,因此他一直想找样东西,可以好好在船上偶尔洗一次头。
「当然可以,除了这个呢?」
安淇想了一下,突然瞧见前方的一个小店面,而后脸红了起来。
「那个……」
「什么?想要什么说没关系。」
抬头,脸依然红通通的,小嘴轻咬,又转头看一下那即将快经过的店面,伸手拉了一下凯恩的长发让他低下头来。
「我想要……」
「什么?」在耳边几乎听不到声音的细细低喃,竟然自己有些心猿意马,心跳了一下,结果略过了句子里的重点。「我没听清楚。」
安淇脸涨得更红,看着快要过去的店面。
「我想要……一只……小熊。」说完,脸藏到衣服里,觉得自己连耳根子都要冒烟。
他一定觉得自己很小孩子气,又不是女孩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小熊,可是……他真的的想要,因为……
凯恩的确是有点无法相信,所以他露出了十分难得的惊讶表情,然后忍笑,虽然他不知道他要只小熊布偶做什么,不过他愿意买给他,况且那种东西根本值不了多少钱。
「等一下,等我们跟卫德分开了再去。」要不然让卫德看到他不但帮小东西买了上好的衣服,还买了非必需品,肯定会烧起一把火,接下来还有行程,他不想整天除了面对海就是面对火山。
听见他答应,小脸从衣服里露了出来,虽然还是红通通的,却漾起好甜好满足的笑容,轻轻地跟他说声谢谢。
真是糟糕,他的心又加快了几拍。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说些什么?」他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动作,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尤其三不五时其中一双眼睛还会往他这里晃一下,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有说到自己的名字,而且绝对是让他听到会发火的事。
「航海长,所谓的耳语就是不想让别人听到才要在耳边说,你这么问不是很让人为难吗?」提姆偷笑。
「闭嘴!这两个家伙肯定在说我的坏话,既然和我有关,我不可以问清楚吗?」废话!这种事情他也知道,可是不问清楚他便不爽。
「可是,要是真的说你坏话,说得那么小声就是不想让你听到,怎么问清楚?」他们亲爱的航海长真的是昏了头了,这么简单的思考回路竟然想不出来。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是问他们又不是问你!」
「可是……您老是欺负安淇,我觉得他很辛苦耶!」一边说着,一边向看向他的安淇眨眨眼,惹得那张小脸忍不住笑。
「你!」
「卫德,我觉得提姆说的话很中肯,我可以举手同意吗?」知道提姆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帮他们转移话题,凯恩一脸正经地配合,然后把那个不肯合作偷笑出声的小脸给压到怀里去。
「你们……你们……」卫德棕色的发差点跟刺猬一样耸立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连路边的行人都很识相的躲远一点。
「啊!碰!碰!碰!一票放弃,两票对一票,少数服从多数,表决通过。」模仿议会表决通过的声音,提姆朗声大喊,不过一边喊一边偷偷骑马远离卫德的动作,让正义凛然的气氛少了一点气势。
「他妈的!你死定了提姆,我不砍了你今天我不叫卫德。」刷地一声,银剑拔鞘而出,提姆早做好准备,棕白相间的骏马箭一样地飞射出去。
安淇睁大眼睛无法置信,他觉得『海神号』向来都很有威严的两个人,竟然像孩子一样在大街上追赶玩起官兵抓强盗的游戏来。
「他们……这样不要紧吗?」
「放心,你自己看他们骑马的路线,是不是十分的顺畅?」
闻言仔细观察,果然两匹坐骑好象都很清楚哪里有转角,哪里有店面,哪里可能有人会冲出门一样,每一个驾驭的动作都不见有人犹豫,顺畅地仿佛在自家后院逛大街一般。
「我们在这条街上早已经不晓得来来回回多少趟,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人吵起来,接着就是像小孩一样开始无理取闹,这条街上的老店面,都很习惯像我们这样无所顾忌的海上男儿玩这把戏,不用替他们担心。」没说出口的是,其实自己偶尔也会是长不大的小孩其中一员,毕竟在街道上奔驰追赶的快感,挺特别刺激的。
「你们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活得很精彩。」没了记忆之后,他更明白记忆的重要,那可以说是一个人对自己走过数百数千个岁月的勋章,没有了那些,生命空白的可怕。
他脑子里有许多话,是谁说的不记得了,大概的意思是人总是会有死了的一天,可若是到死之前,没有可以回想的过往,没有记得你的人,那这一世不过是白白的走一遭。
这样的人生好悲哀,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抓住什么。
「你也可以。」凯恩不需要看,也能明白他此刻的想法,他发现,即使『海神号』的人都像宠自己弟弟一样疼爱安淇,可是常常可以在他的眼里瞧见孤单,尤其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站立的背影单薄的没有半点存在感。
为什么?
他们给得不够吗?
他一直觉得他们给了很多,不是每一个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都可以有这么好的对待,可是安淇尽管不是无动于衷,却每每露出那种令人心疼的表情。
他到底想要什么?
「嗯!」笑得薄弱,然后发现他们在一家店面门口停了下来,凯恩先下了马,接着抱他下来。「这里是哪?」
「一些专门卖必须用品的好地方,老板的儿子和我们一样,是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的商人,不过我们走的都是同样几批货物大量购进,他却是看见奇怪的东西就买,结果仓库堆不下,干脆在这里开了一家店,专卖稀奇的东西,有些很好用,有些连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怪东西都令人费解。」推开系着铃铛的木门,一张十分和蔼的笑脸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可安淇被吓了一大跳,不晓得有人是这样迎接客人,他再多踏一步出去,额头就会撞上这个老人的嘴巴,稀疏的胡子已经在他鼻间上晃了过去。
「安叔,老玩这一招不腻吗?」凯恩无奈,几乎每一次来,安叔都有办法神出鬼没的玩这一招,有一次卫德不信邪,硬是从后门的窗户给他爬进去,结果窗子一打开,一只脚都还没进一半,就发现一张很熟悉的脸正处在前方微笑欢迎光临,天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知道客人会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开门的。
「安淇,他的名字是安淇,安淇,这是安叔,一向神出鬼没、没大没小的安叔。」
安淇赶紧把斗篷的帽子给放下,然后一个小小的点头微笑。「安叔,您好。」
「啧啧!天使你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漂亮,我老安在世界各地看了不少美人,没一个像你一样,多像个娃娃。」放下烟斗,那微微驼背的身子神速地移动到安淇面前,长满老茧的手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娃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