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等无聊事，“放在桌上就成。”不过，看在和张家有多项买卖往来的份上，他抬头随口敷衍的说：“辛苦你了。”却没兴趣看女人因他的回应而泛起的雀跃神色。
葛婉注意到桌上放了一杯参茶，让她不由得语气尖刻的开口，“你三娘可真是体贴，就不知道这杯参茶价值多少，翡翠镯子还是珍珠项链？”她知道任行云对三娘出手向来大方。
闻到话中的火药味，他很平静的回答，“我向来公平，就不知这碗莲子汤开价多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他很小就懂了。
本来还陶醉在他温文的微笑中，听到这话，张秀靖忍不住气恼的申明，“我煮莲子汤可不是为了想跟大表哥要东西，真是侮辱人。”笑话，她爹可是洛阳首富，难道会贪图那些珠宝首饰？
望着外甥女不悦的表情，葛婉不得不端出长辈的架子打圆场，“行云，你别太累，有什么事就交代行雷去办，秀靖难得来宫里作客，你该多抽点时间陪陪她，更何况你爹口头也允诺过这门亲事。”“表姨……”张秀靖羞红了脸，娇嗔不已的退出鸿志楼。
任行云随她去自说自话不接腔，高坐在上位，唇边挂着冷笑，眼神透着嘲讽。
“这样吧！挑个日子，二娘替你上张家提亲。”他不甚热心的挑起眉，看着嘴巴开阖不停的妇人，心里在摇头，简直要同情起眼前这个愚不可及的女人，竟然想替他提亲？
在他心中，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对他有利的，一种是对他有害的，而眼前的人就属于后者，多年来，她处心积虑就是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宫主之位，只可惜无法如意，“不劳二娘费心，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难道你真想娶那个你养在松月山庄，来路不明的女人？我绝不同意。”声音尖锐起来，她听儿子提过，任行云竟然还把雪魄温玉交给她。
绝不同意？她凭什么？好笑的弯起唇，他根本不打算回答，只是不冷不热的提醒，“二娘该多多关心行雷才是。”
“什么意思？”提到宝贝儿子，葛婉马上全身戒备。
“没什么，只是十天前，他又无故提领了五千两银子，听说是为了洛阳名妓温良儿。”任行雷疯狂迷恋温良儿，为她掷千金而面不改色的事人尽皆知。
“紫麟宫的家业有一半是行雷的，区区五千两银子不过是小数目。”明知道儿子行为需要管束，可是，她的儿子哪容得别人来说，尤其是是任行云那副睥睨一切的样子，怎么让她服气。
“五千两对紫麟宫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二娘，这种私自领用的行为若再发生，我定不轻饶。”他冷峻的撂下话，感觉耐心用尽，“你不会忘记当初我答应让他接掌布庄就说过，万一出了岔子，不会有人当他是二宫主，一切全凭宫规严惩不轻饶吧？常五，送二夫人出去。”
葛婉阴着脸，气呼呼的往外走，所有的仆佣见她来势汹汹，纷纷问到一边。
“雪姑娘，咱们避避。”小祯紧急的拉着芊雪退到回廊最里侧好让出位置，“二夫人。”小祯恭敬的屈膝为礼。
走了几步，葛婉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芊雪微笑的颔首为礼，态度大方。
“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娘是谁？”
“宫主从松月山庄带回来的，听说是个大夫。”旁边的丫环尽职的提供情报。
“就是她？长得还算不错。”隔着距离上下打量一番，葛婉才绷着脸不悦的继续前进。
看她走远了，芊雪才低声的问：“她就是二夫人？果然很有气派。”
“她好凶喔！还老想把外甥女嫁给宫主，这两天还特地把张家小姐给接来呢！小姐，你可要加油，别输给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祯就喜欢敦厚善良的芊雪，前几日她在厨房烫伤了手，芊雪不但每天替她换药，还细心的抹上去疤痕的药膏，这分心意让她感动。
“加什么油？甭瞎说。来，该换我拿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芊雪抢过托盘。
“我的伤不碍事了，你抹的药里有效，才几天就全好了，连疤都没留下。”小祯又抢回托盘，继续唠叨，“人家是认真的，我可不喜欢那个跋扈的张家小姐当我们的宫主夫人，所以，你对宫主可得好点。”
芊雪微笑不语，没有人会懂，她不想当任行云乖巧听话的宠物，她要的是一个把她当成“人”，真心平等对待她的良人。
刚到书房前，正好瞧见常五推门出来。
“常爷爷，这是桔梗昌蒲茶，还有我做的几样小点心，全是滋补健身的药膳。”
“你特别做给宫主吃的吗？快端进去。”常五开心的推开门把芊雪往内推，边吩咐道：“小祯跟我来，有事交代你。”他用心良苦希望制造机会让两人多相处。
今天他的书房可真热闹，一堆人全挤到这里来献殷勤。
看见芊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任行云皱眉望着桌上的参茶和莲子汤，感觉倒尽胃口。
芊雪当然也注意到桌上摆的东西，看来她又多事了，自嘲的一笑，“对不起，我不该来的。”
“放在桌上。”他放下手上的账册站起身，适巧看见常五走进门，“常五，你把参茶和莲子汤全吃了。”
“这是三夫人和表小姐的心意，老仆……”常五惊讶的婉拒。
“叫你吃你就吃，替我随便挑件首饰给三娘，另外转告表小姐，明晚我设宴招待她，就当作是谢礼。”也顺便给她送行。
他很清楚每个人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虽然是吩咐常五，但眼睛却看着芊雪。从小在父亲严苛的训练下，他学会冷然、自制，保持距离以便观察每个人，坐上高位后，他对人性的贪婪越来越是清楚。
他在暗示她，她也是别有居心吗？
“别担心，我什么都不要。”她赶快申明。
他愉快的笑了，“你很了解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孟大哥要我端来的。”不公平，又拿高壮的身材来给她压力。
“你倒是挺听长亭的话嘛！”他撩起她鬓角的发丝以指头卷着玩，“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太靠近，就算是和我亲如手足的人也一样。”
又是“他”不喜欢，这种绝对的语气最教她讨厌，“孟大哥不是别的男人，他是病人。”动手想抢回自己的头发，“我答应煮东西给他吃，多做了些，顺便拿过来，可不是特地为了你做的。”
就像玩上了瘾，卷着细柔的发丝玩耍不够，五根手指头干脆化为梳子，轻轻的滑过如丝的黑发，“是吗？”他问得漫不经心，却突然五指缩拢，握住如缎的触感，施力往下拽，强迫她抬起头，倨傲蛮横的说：“你越解释只是惹得我越生气，用在我身上不该有顺便两个字，懂吗？”
轻微的力道虽然不至于令人痛彻心扉，但他毫不疼惜的举动却令她红了眼眶，气愤的说：“那你就不应该叫常爷爷把莲子汤吃掉，那可是专门只为你做的一番心意。”
“吃醋啦？”他突然又有了好心情，“别忘了，有雪魄温玉的人是你。”他怜爱的低头亲吻她的发心，低喃的问：“疼吗？”
“放开我……”努力挣开身，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先是警告的蛮力，然后又是柔情的轻哄，就像先打人一巴掌，再塞块糖到嘴里似的，“没事的话，我要先下去了。”
可她才跨出两步，腰已一紧，人已被他由后面卷抱住，“别动，陪我一会儿。”
她的背僵直不动，心里的直觉虽然要她闪躲拒绝，但怎样都无法人叩令身体有所动作。
重重吸一口她身上自然的体香，“好累，伤长亭的人毫无线索，前几日，四大外庄又把近三个月的账册全送回来给我看，这些例行的公事真乏味。”他享受肢体密贴的温暖滋味，感觉静谧慢慢渗入心口。
芊雪随着他的话慢慢放松下身体，接受他的拥抱，这是头一次她听他喊累，似乎他稍微打开心房让她接近。
轻舔着细腻的肤触，埋在她颈侧的动作，掩住他脸上狡猾算计的得意表情。
他早知道，他的芊雪是个见不得人受苦的善良女人，缺点却是她实在太单纯了些。
八 发现
繁华热闹的洛阳街道，从早到晚总是人车络绎不绝的穿梭来去。
过正午，一顶软轿熟悉的避过市集大街，专挑僻静复杂的小巷弄钻，虽然轿夫穿着平常又头戴斗笠掩住相貌，但从两人步伐一致、步履沉稳来看，肯定是懂武艺的练家子。
轿子终于在穿过数不清的巷道后停在一扇朱红小门前，轿门略微前倾，由内伸出青葱般的纤指掀开轿帘，娉婷秀气的跨下轿，鲜艳的橙红衣裳更衬托出她玉肤胜雪的绝丽姿容，随着她莲步轻移，身上的环佩轻碰发出叮当声响。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墙角边有个年轻男人躲在阴影下，静静地看着女人进屋，眼神却充满愤怒和怨恨，他恶狠狠的握紧双拳，好半晌才从咬紧的牙根挤出声音，“为什么我喜欢的你都要来抢，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的，我发誓。”
任行云慵懒舒适的斜倚卧蹋，静静的听着手下附在他的耳边，小声禀告由总管雷大山传来的消息。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听着，斜躺的姿态不变，感慨般的低语，“看来我是太宽容了些，倒让他们把胆子给养大了，竟然连我的人都敢动。”眉心一拧，握住酒杯的手突然用力，“啪”的一声，瓷杯应声而裂成碎片。
“替我送拜帖给张家，说我稍后登门拜访。”该解决的事情还是早点解决得好。
“遵命。”手下战战兢兢的应允退下。
瓷杯突然碎裂的声音，让原本偎靠在旁的温良儿惊跳起来，不敢动作的呆愣着，和他相识的这两年来，她很清楚他不是能掌握的男人，可也从不曾见过他为女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换上讨好的笑容，取过杯子再斟满酒送上，她闲聊般的探问：“宫里有来客？”
眼睛连看也不看她，只是掀动嘴皮轻轻的说：“懂分寸向来是你的优点，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贪心，喜欢多管闲事？”掩藏在话里的意思却带着警告，就是要她守本分，不要妄想。
“良儿不敢。”她蹲身趴在他的蒙头，楚楚可怜的开口，“您近来很忙吗？已经好久没召唤良儿了。”认识他以来，他从不到烟水阁，而是派人接她到宅院来。
大手无意识的轻抚秀发，他漫不经心的问：“你在埋怨？”
“人家只想多见见您。”
单指抬起伏在膝头的艳丽脸蛋，任行云语气温和的说：“我让人送去的全套首饰，喜欢吗？”他对女人向来大方，尤其对具有利用价值的人更是如此。
“喜欢。”香檀小口轻启，眼波流转，“可是人家宁愿不要珠宝首饰，只希望宫主多些时间给良儿。”
是吗？他在心头冷笑，对洛阳第一名妓温良儿来说，她所重视绝对不是谈情说爱，而是金钱。风尘生活多年，温良儿自然懂得看人脸色，感觉到他的冷淡，急忙说：“对不起，人家不该这么说的，您生气了吗？”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语气净是敷衍，在这世界上要能牵动他的情绪起伏，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资格。他拉她坐上卧榻，语调平常的询问：“行雷常去找你？”
这半年来，他掷下千金只为了见温良儿一面，同她说说话就满足了。
“是，我看他根本无心管理布庄，他说做生意既麻烦又无趣，不过，看在多了一个可提领银子的地方，只好忍耐。他还说要替我赎身，娶我进任家。”她的语气带着炫耀和自得。
他单手摇晃着酒杯，眯眼盯着旋转的酒光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薄唇若有似无的勾着邪魅的笑。
他的沉默让她解读成任行云对她的在乎，于是她满足的媚笑，“如果您不喜欢，我再也不见他。都是您交代要我注意，否则我根本不会见他。”她要的是眼前的男人。
又是个搞不清状况，喜欢自抬身价的蠢女人。“这么说太无情了吧？行雷为了你触犯宫规，甚至不惜盗用布庄的银两，全都花在你身上。”他推开怀里的女人起身，卧榻上的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他拉开房门抛下话，“我让人送你回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姐，天凉了。”小祯体贴的帮芊雪披上御寒的披风。
“谢谢。”趴卧在腿上的小黄狗早在她无意识的轻抚中舒服得闭眼熟睡，“你瞧今晚的月亮被云朦胧的罩着，看来真美。”仰头对着担心的丫头一笑，温和的说：“我没事。你们都当我心里难过是吗？午饭时孟大哥还费心说笑，想逗我开心，其实我真的没事。”
“什么请吃饭？二夫人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向来以当家主母自居的二夫人，昨晚竟然设席款待芊雪，没想到她高兴赴约，山珍海味没吃到，倒是听了一顿训诫。
笑看着小祯愤恨不平的模样，她一派的事不关己，“不，我觉得二夫人说得对，既然我是为了孟大哥的伤势而来，现在他已经好得差不多，我就该回去了。”她还真是想念师父和老夫人呢！
“故意挑宫主不在的时候欺负人，要是宫主在，你看她敢不敢？”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宫主对莫姑娘是特别的。
深呼一口凉爽的空气，芊雪故作开朗的说：“我既无心更没资格当什么宫主夫人，雪魄温玉本来就该归还，是我疏忽了。”昨晚的那顿饭二夫人的刻薄言语，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要她早些回去，一个是要她认清身份，把代表紫麟宫的温玉早日物归原主。
“小姐，我觉得温玉你该亲手还给宫主的，你请雷总管转交不太好吧？万一宫主生气怎么办？”而且她有预感，温玉最后还是会回到小姐身上的。
芊雪笑得无奈，“反正他总是在生气，我实在没办法讨好他。”其实她是没勇气当面拒绝任行云，他强悍的气势总是令她胆战。
说实话，温玉跟着她多年，一旦归还，心里还是会有眷恋不舍的情绪，而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也许不舍的不是玉而是人，一旦交还，就清楚画分两人的界线，再不相干，只是多年的牵系，她真能舍得下吗？
看着芊雪拧眉沉思的模样，小祯贴心的建议，“晚了，您回房睡吧！小狗我帮你抱回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