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的时候,小蝉的神情很哀伤,毕加索听了就面色一沉。
小蝉把食物放进厨房内,毕加索看着她摆放东西的背影,眉头一皱,就打开大门走出去,他关门的手势是一贯的猛烈沉重。
随着那“砰”的一声小蝉的心开始痛,她瑟缩在厨房的一角,掩脸垂泪。那哭泣由默然渐变为嚎哭。
分离究竟有多怆痛?哭不了一会,她的胃就翻了过来,她按住胃又按住心,她伤心得要呕吐。
她以近乎爬行的姿势走回大厅,勉强支撑起来,再扶着墙走到睡房,然后就一直伏在床上痛哭。除了哭泣之外,她实在找不到另外一个表达自己的方法。
半夜,毕加索回来,她坐在床上向大门望去,看见他握着酒瓶,样子有点昏醉。小蝉以手抹了抹面,然后以一种等待看一场骂战的心情望着他,他正站在画布前,木无表情地盯着她。
目光内不带任何感情,二十岁的毕加索已懂得如何叫女人心寒。
“你,出来。”他对小蝉说。
小蝉走下床,蹒跚地站到他跟前。毕加索看了她半晌,然后就吩咐:“拿两只杯出来。”小蝉听话地走进厨房拿杯子,放到毕加索跟前的木台上,她仔细注意他的神色,看来,他并无要发作的意思。他倒酒,要小蝉喝下去,小蝉把酒一喝而尽,轻轻地放下酒杯。
毕加索一连喝了两杯,才对小蝉说:“你回去之前替我把费尔蓝德找出来!”
小蝉觉得很为难。“你与费尔蓝德要在三年之后才会相识啊!”
毕加索把酒杯大力按在格上,语调严厉地说:“你总不成说走就走!你要我忘记你,就要给我找来费尔蓝德!”
小蝉讨厌毕加索的强人所难。她斟出酒,喝了一口,然后闷声不响走到睡房中。她倒在床上,合上眼睛,带看醉意睡觉去。她无力气与他争论,宁可好好睡一觉,避开这个男人。
未几,在小蝉将睡未睡之际,她发现毕加索也窝进床上来,她转过身伸手抱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肌肤微震。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在漆黑内吻走他的眼泪。怪可怜的,他以愤怒掩饰悲伤。她没教训他,没拆穿他,只是温柔地抱着他。她让他哭得累了之后,他与她都双双入睡。
复杂的男人带动复杂的爱情,就连伤心,都来得不纯粹。
翌日,小蝉与毕加索往蒙马特山头走去,她知道三年之后,毕加索会搬到这山上的一幢住宅居住。
小蝉与毕加索边走边说:“未来三年,你会在西班牙与巴黎间来来往往,一九○四年,就是你与费尔蓝德相识的一年。”
毕加索打量散布各山头的画家阵形,然后笑起来。“我也差不多忘记了。你知道吗?愈在这个空间逗留下去,我对往事的记忆愈模糊,仿佛是重新活过一样。”
小蝉挽着他的手臂。“这样很好嘛!”
从书本中,小蝉读过毕加索在蒙马特山上住宅的名字,现今却记不起来,而毕加索则像是找寻前世记忆那样,凭感觉茫然地在巷与者之间游走。当来到一幢名为Bateau Lavoir的住宅跟前,小蝉便停了下来,而毕加索脱下头顶的扁帽子,带点兴奋地说:“好像是这里……”
小蝉笑着说:“好……三年之后,你与费尔蓝德在住宅外碰面,继而你才知道,这名大美人是你的邻居。”
毕加索抬头向上望。“听上去很浪漫。”
小蝉则说:“邂逅美丽的女性当然浪漫。就算你住巴黎她住非洲,你也会觉得大家极有缘分,距离极近。”
毕加索听得出她的酸溜溜,于是说:“但也浪漫不过我和你的邂逅。”
小蝉低着头,笑得很甜。
毕加索吻了吻她。然后二人牵着手,倚在住宅的大闸前。小蝉明白他,他是意图等待那名三年后出现的情人。
这山头充满艺术的浪荡味道,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年轻艺术家砌磋讨论,咖啡店和小酒馆中,有人念诗有人演奏音乐,也有人绘画和摄影,明媚慵懒又自在,非常动人。
毕加索说:“我们活得贫穷但热情洋溢。”
小蝉说:“你的一生也充满热情。你什么都有,美女、名气、成就、财富、才华……”
毕加索望着她,这样说:“但我就是不能拥有你。”
他的目光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看得小蝉心里恻然。小蝉弯下嘴,张开臂弯拥抱他,她怕他再多说一句,她就会在这山头上落泪。
他们逗留了一会儿,然后毕加索提议离开。差不多黄昏了,天在变色,走在山头来作乐的人更多。他们步过一个大广场,那里有人耍杂、卖画、奏乐、卖小吃。忽尔,毕加索停下脚步,小蝉随他的视线看去,就在不够二十尺的距离,费尔蓝德就站在那里。
她拿着酒和烟,在一所小酒馆门外与三名男子聊天。那一年,她刚在巴黎混了数个月,以当画家的模特儿为生。费尔蓝德长得蛋脸小巧,下巴尖尖,最别致的是一双长长的眼睛,双眼皮很深,眼珠子大大又水汪汪的,当眼波溜转时,非常妩媚,眼睛下长有呈紫红色的眼袋,别的女人长有眼袋不会好看,惟独是她与众不同,那暗红的一圈,令她看来神秘又复杂。
她偶尔转过脸来,目光落在正凝望着她的毕加索身上,她朝着这英俊的西班牙小子笑了笑,然后继续与自己的朋友谈天。小蝉看见毕加索的耳畔红起来,他情不自禁挂上一个傻笑的表情。
真了不起,再见一个相爱过近十年的女人,居然还会重新动情。小蝉先是讶异,然后,免不了有点点妒忌。注定互相吸引的人,无论在什么时空遇上,爱意总能一触即发。
小蝉咬着唇垂下头。命运中的相遇,没有人能打乱。要相爱的人始终会相爱。
费尔蓝德没再转过头来。毕加索看了她一会,就与小蝉绕道而行。他的目光闪烁又温柔,这个美丽的女人,将会为他一生多姿多彩的爱情展开序幕。
想起这样美好的事,毕加索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散发出爱情的味道,悠悠然的,轻飘飘昏昏醉的。
小蝉扁起嘴说:“啊,立刻就忘了我!”
毕加索叹了一口气把手按在心房上,这样说:“对不起,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撼。”他的神色夹杂着悲与喜。
小蝉挽着他的臂弯,把头侧放到他的肩膊上,她不愿意显得小气,于是说:“我不是为了霸占你才走到你身边来。”
毕加索感激地望着她,立到牵起她的手又轻吻她的脸庞。“世界上仍没有女人比你更好!”
小蝉指着他说:“你说过就当真!将来有人问你哪个女人最好,你一定要回答是我!”
毕加索不置可否,但他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的高兴。
不知怎地,看过费尔篮德,就像看见了希望一样。
喜乐地,毕加索以圆满的心情走回家。
晚上,一起喝酒用膳,毕加索对小蝉说:“我看,你不用把我带回去原本的时空,我不想回到范思娃离开我的那个年纪。”
小蝉问:“你决定再活多一次?”
“好不好?”毕加索说。
小蝉笑:“可见你多么自恋。”
毕加索不否认:“我一生憾事少,惟独是……”他抬眼凝望小蝉:“有些事情,我想再试一次。”
“费尔蓝德?”小蝉试探。
毕加索耸耸肩。“还有伊娃、奥尔佳、玛莉特丽莎……”他认真地说:“这一次我想爱得不一样。”小蝉说:“你认为你会做得到吗?当你把艺术、个人意向、名利、面子、朋友……统统放在前排位置时,你便会忽视所爱的人。”
毕加索莞尔,“你不是一向要求我以另一个方式去爱的吗?”
小蝉说:“你决定不回到原来的年纪是一件大事,反复讨论一下都是好的。”
毕加索放下叉子,以手揉着前额,说:“再活一次,我早己了解到我的画风的转变,我不用再每天彻夜不眠地思考,我随意便可以画出同样重要的作品。”然后他说:“当我再也不可以用艺术作为借口的时候,我可以花多些心神去爱一个人。”
小蝉笑问:“你愿意?”
毕加索说:“我想享受一些我未享受过的事。”
小蝉谑异地摇头:“真想不到你会有这念头。”
毕加索缓缓地说:“待薄一个女人并不能令我真正的快乐,但是……”
“什么?”小蝉问。
毕加索笑起来:“待薄一个女人能令我感到心凉,而心凉是多么畅快的一种感受……”
小蝉叫起来:“死变态佬!”
“是啊,我变态!”毕加索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把酒强行倒进她的口中。
小蝉笑着反抗。“你休想……灌醉我……”
毕加索把她拉起身,红酒就溅泻在她的衣衫上。“我毕加索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小蝉甩开他,笑起来:“哈哈!别妄想得逞!”
毕加索一手抓住她,然后把她推进睡房的床上。他狰狞极了。“我什么也试过,就是未试过污辱女性!”
说罢,他就伏到小蝉身上使劲按住她,那挤出来的表情却是夸张地瞪大眼睛。
小蝉看着他这个模样,忽然想起一个人:“Mr.Bean……”
“是谁?”毕加索假装粗暴地把她的衣衫撕开。“不准想起别的男人!”
小蝉很高兴,哈哈哈地高声大笑。
毕加索气结。“你该反抗,然后欲拒还迎!”
小蝉就嚷出一句:“也妈爹……”
“说什么?”毕加索皱眉。
小蝉说:“交一个日籍女友便会知晓!”
说罢,她索性自己撕走身上的衣物。毕加索见是如此,便又急忙把自己的衫裤脱去。当这两个人一爬到床上,总要比赛斗快脱掉衣服……
亲热完毕后,小蝉躺在床上调整呼吸,她流过汗又脸红红的,刹那间忘记了将要分离的伤感。毕加索转过身来与她调笑,一边轻拍着她的臀部。她很爱与毕加索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亲热又好,说笑又好,总是那样无忧无虑。精力旺盛的男人在亲热之后,会闪亮着眼睛告诉她一些童年往事;他告诉她父亲及家人对他的期望,身为绘画教师的父亲,向上天祈求毕加索有所成就,并在毕加索十三岁那年封笔不再画画,为求上天把所有天赋完全送给儿子;他又说过自小对斗牛感兴趣,从小就仰慕斗牛勇士的男人味,发誓长大后要变成他们……
小蝉伏在床上,单手托着头凝神聆听毕加索的小故事,这一刻,毕加索说及他的妹妹。
“我十三岁的时候,妹妹八岁,她得了传染病,我们都知道她命不久矣。我忍受不到看着平日傻气活泼的她在病床上翻着白眼奄奄一息。我痛苦地向上天祈求,如果妹妹能够痊愈,我愿意以绘画的天分作交换,妹妹康复的话,我就让上帝把我的才华没收……”
原本欢乐的气氛,随着毕加索所说的往事一扫而空。瞬间,二人就被哀愁掩盖。
毕加索沉着脸说下去:“许过这样的愿之后,我走到妹妹身边观看她,果然,她不再翻白眼,也没有沉重地喘气,蓦地,我就后悔了。我害怕妹妹会死,更害怕妹妹不死的话,我的才华会离我而去……”
小蝉听得屏息静气,毕加索顿了顿,把眼珠溜过来望了她一眼,然后说:“最后,妹妹还是死了,我反而觉得安乐,舒了一口气。”
故事完结,毕加索就默然,躺在床上的他木无表情,目光惘然。
小蝉伸手去握着他的手,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加索感受到她的关怀,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这样说:“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自小己是如此。”
小蝉俯下脸轻吻他的手背,安慰他:“妹妹的死不是你的错。而你,一直都极之珍惜你的艺术天分。”
毕加索望了她一眼,继而苦笑。“你以往说得对,我是一个贱人。”
小蝉把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脸庞,心痛地说:“不,不要胡思乱想,别怪责自己。”
毕加索把视线放到天花板上,然后说:“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很想很想妹妹死……”
说罢,他就由床上坐起来,垂头掩脸。
小蝉温柔地按着他的肩膊,又轻轻吻在他的脖子上。未几,她就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震。毕加索掩脸垂泪。
小蝉什么也不再说,她张开双臂,从后环抱这个她爱的男人。
如何去安抚一颗渴望忏悔的心?会不会是给予最有耐性的爱情?这个男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没有杀人放火,却恃才傲物,冷酷无情。当女人因为受不了他的残忍而立心离开时,却又突然被他的虚弱所软化,这个男人,总令女人无法放手。小蝉看着他此刻的悲痛,对他的感觉全是爱怜,他再偏那狠毒,她还是只能深爱他,就如他一生中所有女人那样,不敢、不想,却还是只能不回头地爱下去。爱上了一个复杂的男人,还能怎么办?
她用指头轻扫他的发鬓,呵着气对他说:“人世间无天使,我也不渴望你扮小天使。而我,你看我,不也像魔鬼吗?千里迢迢地来介入你与其他女人的爱情。”
毕加索从手心抬起脸来,问她:“你不是希望我变得更好吗?”
小蝉捧着他落泪的一张脸,说:“我只求你不要虐待女人,但没求你做圣人。”她笑起来,“男人没有点点坏,女人不爱。”
她替他抹走眼泪,这个脆弱的毕加索乖乖的一如孩子。
他仍然扁着嘴。“我不知道……”
与毕加索一起的日子,总是一天如四季,喜怒哀乐从不缺,每一天都是各种情绪的混杂,上一秒才开开心心;下一秒就愤怒暴戾;而接下来的另一秒,又忧郁情深……
没有女人能预知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望着这个男人,总是欲罢不能。
小蝉不忍心毕加索沉溺在哀愁中,她所爱的这个男人不会是这样的。她心痛到不得了,脑袋急速打转思考该如何走下一步。最后,她决定吻他的唇,借此抚慰他。当两唇紧贴良久,肉欲又再燃起,他俩满有默契地相视一会后,随即又再让身体擦出激情。这两副身体有种不可言喻的合拍,小蝉不止一次怀疑,如果可以久留这时空,说不定会百子千孙。
小蝉后来累极入睡,临近天亮之前她醒来,看到毕加索站在画布前作画,画布上是一颗心,鲜红、血脉交缠、不平衡不规则,没有被浪漫化,但也没有被真实化,完完全全是毕加索风格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