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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姝梦 page 23 作者:深雪

  醒来后,她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欢呼声和奏乐声,除夕日,举国有庆祝活动。

  拿破仑不在寝室内,Tiara坐起来吩咐侍女替她梳洗更衣,作为皇后,每一次也有两名侍女替她梳头结发髻,另外两名替她穿衣服,化妆修甲的又是另外二人。什么是奢华?奢华就是再微细的事也不用自己动手处理。因为矜贵,自然有人来侍候。

  侍从前来通传拿破仑要召见,未几,Tiara就走到书房内,她看见桌面上放有一份文件,那是他们的离婚书。她翻到最后一页,签上名字,大臣在名字上盖印,她与拿破仑的夫妻关系从此终结。

  拿破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Tiara垂下脸苦笑。

  晚上,在皇宫之内有一场舞会,庆祝一八一○年的来临,Tiara穿上华丽的衣饰,展示皇后华美瑰丽的最后一夜,她戴上冠冕,颈上挂上耀眼的巨型美钻,手中握看小型象牙骨扇子。当她步进礼堂时,在场所有人均向她下跪。忽尔,离愁别绪又在心头烦扰,十二时过后,她将与这一切诀别。

  那波光流动的琥珀色眼珠内,说不出的怅怅。

  拿破仑上前以皇上的身份牵起皇后的手,二人四目交投,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她觉得痛,但忍着不作声。她不介意痛,她只想在余下的每一秒都贴着他。在场的贵宾全朝他们的皇上皇后望去,礼堂上的气氛缠绵但沉重。皇上皇后一直没说话,他们在深深地专注地凝视对方。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是否要天长地久了?探视进对方的灵魂之后,是否就能走进那个世界中?走进去就可以把一切都忘掉吧,忘掉现实,忘掉身边这班人,忘掉分离的痛。

  拿破仑的眼睛内掠过一刹那的激动,他踏前一步,激烈地吻在她的唇上,他捉紧她的双臂,以一个强悍的姿态吻她,顷刻,全场掌声雷动,乐师也奏起了乐曲。

  这个吻很长很长,他们忘记了身在何方,也忘记了身边围绕着的人,他们只知道这一刻谁也不能夺走。当这个吻完结了之后,他们的神情都显得那么哀伤。如果能由一个吻就此吻到永远那该多好……

  皇上和皇后都没有笑。当乐曲飞扬起来后,他俩便起舞。他们跳一支不用交换舞伴的舞,当转了一圈,其他宾客就跟着拍子加入。

  Tiara细细注视着拿破仑的脸,她记下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然后,她就想,午夜之后,拿破仑仍然会看见约瑟芬,但Tiara已不会再见到拿破仑了。哭泣的冲动又再涌至,实在无法忍受别离的煎熬。

  Tiara决定合上眼,随看舞曲带着她旋转。一圈一圈再一圈。继而,眼泪就在眼角渗出来,滑流在脸庞中。

  她告诉自己,别张开眼……别张开眼……她不要看见,谁也不要看见……只要看不见他的脸,大概就没那么苦吧……

  然而……

  她在心内低叹一声。还是算了吧!她皱着眉,重新张开眼睛。泪流满脸的她对他说:“我以为痛苦皆因看见……但当我合上了眼,却仍然能看见你……”

  拿破仑的心一阵痛。他拥着她,紧紧不放。

  “而以后,就算别离你,但每分每秒,还仍是看见你……”

  “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再也说不下去,她伏在他的怀内啜泣。他抱住她,悲冲不已。

  其他人都看见了,这里有一个伤心的皇帝和一个落泪的皇后。

  除夕夜的舞会,是那样华丽又苍凉。

  Tiara仍然在哭,拿破仑伸手拭去她的泪,却总是抹也抹不掉。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眼泪可以掉落得那样急,一串一串,抢着跑出来表露哀伤。

  她望着他,凄凄地说:“如果我仍然能有愿望,我但愿眼泪能把你带走,它们流尽了之后,我就能从此忘掉你。”

  拿破仑痛苦地摇头,把她拥入怀中,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但觉已怆痛得无法言语。

  有没有办法令分离不这么悲痛?而又为什么相爱的人总得分离。

  她哽咽地说:“终于,我也是惟有忘掉你。”

  “忘掉你……”

  “不……”男人落泪的脸沉痛悲怆,他只能说出这个字:“不……”

  实在凄凉得令人无法承受。礼堂中的宾客全部停下来,朝他们的皇帝皇后望去,他们怀疑要是一天亡国了,皇上也不会伤心得如此。大臣看见这般情形,便上前把他俩搀扶离开礼堂。当皇上皇后举步离开,礼堂上所有人全部下跪。有一些心软和眼浅的,就在跪下来的一刹那偷偷掉眼泪。皇上皇后的悲伤随着乐曲飘荡到每一个人的心问。

  拿破仑和Tiara坐在沙龙内那张爱情椅上相拥,Tiara断断续续的哭,拿破仑燃起一支烟,吸两口又递给她。烟丝麻醉了她的感官,瞬间似乎真的没那么伤心,她揉了揉脸庞,坐直了身子。横竖始终要走,不如就走得仪态万千一点。

  随后,他俩握着手依傍着对方,没再哭也没说一句。

  时间就在他们的疲累和木然之间溜走。未几,侍从前来禀告皇宫外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于是他们便双双站起来,缓慢地朝结局的终点走去。Tiara一边走,她的心就一边叫:“不要……不要把我送走……”但她的脚没停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没动半分。就算心想反抗,理智也叫她不必了。

  城堡外停着一架粉红色的马车,Tiara一看见就愣住。拿破仑倒是没什么反应。Tiara又向车夫望去,她看见那是穿男装戴假发的Mystery女服务员,而那两匹拉车的白马,更被装饰上长羽毛。忍不住,她呢喃:“我回去之后,就会变成Barbie。”

  她徐徐走进马车内,坐稳了,便把手伸出窗外,让拿破仑好好握住。拿破仑吻着她的指头,吻不了数秒,就开始崩溃痛哭。她轻轻说:“不要哭不要哭。”但他却哭得五官皱着,仿如快将失去母亲的小孩。Tiara再说:“你乖你乖,不要哭不要哭。”但他不听话,他哭得张大了口,痛苦恻然。

  马车开动,他仍握着她的手不放开,她惟有把手愈伸愈出,最后她连头和上身都伸出车窗外。马车的速度开始加快,拿破仑还不肯放手,他急步跑,凄苦地试图留住她。她只好说:“你放手吧!”

  他不肯放。她惟有再说:“放手吧,放手吧!”他还在跑,他不想听。于是她高声叫起来:“你放手,你放手!”

  他已经快跟不上了,她看着,眼泪又再涌上。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他嘶叫:“你放手!”

  她的手很痛,而他的心更痛。别无他法,他放开了她。

  她的上身挤在车窗之外,她朝追不上来的他望去,从来,她没看过有比这张更凄惨的脸,他哭得脸容扭曲,嘴张大,悲伤已吞噬了他。

  马车转向拐弯,他俩都得知了,这会是最后一眼。他已跑得不能再动,而她轻轻说着:“不……”车身一摆,她就再也看不见他。

  她坐回车厢内,掩面嚎哭。

  从此,她会失去这段爱情,她会失去这个男人,从此,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埋在手心中的那张脸,愁苦悲恸。她知道,再哭下去,她就会哭出血水。

  马车一直往前跑,而她一直嚎哭,独自一人呼天抢地。听得见自己的哭声,凄厉如同鬼魅的嘶喊,连绵的,漫长的。

  “拿破仑……”她凄凄地叫看。“拿破仑……”

  “Tiara!”忽尔,车窗外传来叫唤。“Tiara!”

  她心神一定,从手心中抬起脸。

  “Tiara!你不要走!”车窗之外,是拿破仑那张锲而不舍的脸,他骑着快马追赶她。

  Tiara的上身从车窗外伸出去,她恐怕他跟来会有危险。“你回去吧!这条路不是你该来的!”

  他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只管高声叫喊:“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你别走!”

  Tiara哭看摇头。“不……”

  拿破仑仍然在哀求:“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马背上的他眼泪飘扬,那张哭泣的脸犹如一张怪异的面具,Tiara从未看过世上有更悲苦的脸,这根本是一张痛苦得不像人的脸。这种痛苦,亦已超越了拿破仑。

  怎可能为了爱她,他落得如此。

  “Tiara……你不要走……”

  她就在他的叫声中心碎。

  “Tiara……不要走不要走……”

  她仰脸悲叫:“不——”

  路的前方,白光晃动。

  Tiara望向那强大的白色光团,思尔,她决定——

  她急忙推开马车的门,而同一时候,拿破仑亦明白了,他一手抓住她伸前来的双手,继而抱紧她的腰,他把她利落地抛到他的马背之上。

  Tiara抱紧拿破仑的腰身后,他就减慢了速度。就在数秒之后,马车就跑进了那团白光之中。

  白光在拿破仑与Tiara眼前熄灭。

  拿破仑的马匹停步,Tiara伏在拿破仑的背上,又哭又笑。

  ——从此,她不再有机会回去。

  Tiara会变成永远的约瑟芬。而后果是,她会在一八一四年死去。

  不回去不回去。为了爱情,她宁可只留多四年。

  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宁愿四年后身心俱裂,也不愿在此刻少看他一眼。

  相爱的人互相对望,在对方的眼眸中,他们得到了全世界。

  小蝉对毕加嗦说:“你知不知道你的错处是什么?”

  毕加索咬着烟斗,状似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小蝉告诉他:“第一,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完全失去安全感。你觉得爱上一个女人,你就比平日虚弱了,因为这虚弱,就恐怕会被女人伤害,你讨厌这样种强不起来的状态。”

  毕加索呼出烟圈,扬了扬眉。

  小蝉说下去:“第二,表面上你对女人极鄙视和仇恨,而内在原因全因你怕被女人控制和伤害。你根本就怕爱情,因为害怕,于是就装出不屑和恨意。当你大大声对别人说:‘我最憎恨女人!’之际,仿佛就掩饰了你对女人和爱情的心惧。”

  毕加索没作声,但小蝉知道他是同意的。

  小蝉说:“第三,你天生就竞争性强,你‘害怕输给别人’而因为爱情你总觉得会输给女人。它是怕输,因此,你在爱情中的态度总显得乖戾暴烈。”

  毕加索大笑,他无法否认。

  小蝉续说:“第四,你欠缺了人类应有的温情,你整个人都活在一种‘无人性’的状态之中。当别人受到伤害,你不会被触动,反而继续欺压下去。你感受不到别人的痛,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觉。你太冷酷无情。”

  毕加索这才反驳:“我不认为我是如此。我为了西班牙的战争而掉下眼泪,我为同胞的苦难而衷心哀恸。”

  小蝉想了想,也是的,毕加索是著名的和平分子,他在西班牙内战时绘制的《Guernica》格尔尼卡,表白了他对战争的痛恨和恐惧,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描绘了白鸽作为和平的标记。

  她说:“那么,这即是说,你内心拥有仁慈的一面,只是不对女性显露。”

  毕加索的表情有点沾沾自喜。“我有的是大爱。”

  小蝉驳斥他:“这只证实了你害怕女人,心理不平衡。”

  听到别人这样剖析自己,毕加索就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

  小蝉说:“别对我说些‘别以为你有能力了解我’这种话。”

  毕加索搁下了烟斗,徐徐地说:“不。你是百分百了解我,心理学家也推测不出的准确。”

  小蝉心里安慰。“要知道,你是我的头号偶像。”

  毕加索微笑。“但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真人,我就不会容许你跟我说这番话。”

  小蝉也笑。“是的,我明白。我就会如其他女人那样,变成门口地垫。”

  毕加索把双臂放在颈后,舒适地依在椅背上,这样说:“就因为你是不存在的,我们才能这样子交心。”

  小蝉靠在他的椅子旁边说:“这就是因为你无安全感,不能放开胸怀与别人相处,亦因此,你的每一段感情都失败,女人由爱你变成怕你,然后恨你。”

  心血来潮,毕加索对小蝉要求:“你现身让我看着你。”

  小蝉立刻脸红,庆幸他看不见。“我才不会这么蠢。你在未学会对女人好之前,我才不要被你虐待。”

  毕加索问她:“我学会对女人好,你就愿意现身?”

  小蝉不置可否。“或许吧!”

  毕加索说:“我做得对的话,总该有些奖励啊!”

  小蝉说:“奖励就是让你从此学习如何去爱!”

  毕加索皱眉。“不不不,我要特别大奖!”

  小蝉奈他不何。“你让我想想。”

  毕加索问:“干吗你不有现身,你长得像妖怪吗?”

  小蝉径自微笑,没回答他。

  毕加索说:“就因为你不现身,管家常常见我自言自语,已偷偷联络了精神科医生。”

  小蝉瞪大眼。“是吗?”

  毕加索耸耸肩。“如果有天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中,就全是你所害。”

  小蝉走到他的跟前,跪了下来,把头伏到他的大腿上。她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一阵暖流贯通毕加索的血脉,这暖意悠悠然的,令人很放松。他合上眼挂上舒泰的微笑,享受着此时此刻。

  平静、温暖、满足、了解。有她在,他总是说不出的安心。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做得到,真的,从来没有。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女人,每一段爱情都危机重重,撕裂又暴戾。那些女人伤心时,他也不见得快乐。

  小蝉在干看些什么?小蝉有没有形貌?小蝉会走会跳吗?如果用一种颜色去表达小蝉……她该属于哪一种?

  小蝉成为一个想象空间,一个无数的可能性。

  他喜爱她,相信她不是一个疯狂的幻觉。

  他说:“有一天你若是站到我面前,我答应你一定会对你好,我的心。”

  她笑起来,快乐得眼睛闪闪亮。她抬起头来看他,不说一句话。

  现在不是很好吗?就因为他看不见,她才高高在上。

  或许在感情里头,人都是没有安全感。怕输、怕被操控、怕受伤害。在爱情中犯错,何止毕加索一个?

  第十五章

  自从范思娃离开之后,毕加索的生活习惯也改变,起来有时会睡至中午,就算走进画室都无心情作画,他会抱着他的山羊宠物发呆半天,又或是走到花园中喂白鸽剪草修叶。七十多岁的他活得倒像他的年纪,这头黑豹疲累又惘然,没有任何冲劲和斗志。传说中不老的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变得与平常老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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