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回敬她:“我不惯别人用这种语气向我说话!”
朵拉就说:“趁你还未老得要死之时,你最好诚心忏悔!”
“发疯!”毕加索不屑地望了她一眼。
朵拉说:“作为一名艺术家你可能很出类拔萃,但在品格上你一文不值!”
毕加索怔了征,半晌后,他却不怨反笑。“哈哈哈哈哈!你批判我!”
在他的笑声中,朵拉掩脸痛哭。
毕加索对着这张他早已习惯的哭泣脸孔说:“你这种女人,走到我身边来叨我光,现在居然好意思反骂我!”
朵拉边哭边说:“我叨你光,难道这十年八年间,我全无付出过?”
毕加索气定神问,“我从来无逼过你。”继而又说:“都说女人是门口地垫。你们才是真正一文不值!”
朵拉已经分不出自己是愤怒还是伤痛,只知道哭泣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她哭得皱住五官,身体抖震声音衰恸。她的左手环抱自己的身体,右手掩着悲凄的脸,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撑多久。
她一直都无反抗过毕加索,朵拉的个性异于范思娃,她天生就忧郁伤感;而且,亦不认为控诉毕加索对她的地位有何挽救的作用。一切只因为伤心过度,那颗可怜的心不得不作出发泄。
满怀信心地投入一段感情,为得到这个男人虚荣光彩过,却在青春耗尽之际才发现,所有领受过的甜头只是引诱她输得再尽的饵。已经倾家荡产了,还会有下一步吗?
毕加索走进厨房,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小蝉忍不住说:“你会不会认为你太过分?”
立刻,毕加索就呛住了,他咳嗽起来。
小蝉知道他感应得到她的说话,于是她再说:“你迟早把她逼疯!”
毕加索听得见,而他的反应是反感。他用力放下酒杯,走回厅中指着朵拉高声说:“你只是另一个奥尔佳!另一个毫无趣味的疯妇,你究竟妄想些什么?你妄想我会爱你吗?你问问你自己,像你这种女人,值得我去爱吗?你说我一文不值?你才是门口地垫不值分文,我问你,你配得起我吗?”
毕加索的喝骂声连绵不断,朵拉就在他的谩骂中继续她的饮泣。她一直哭呀哭,哭泣的声音盖过他的疯言秽语。留在哭泣的世界中可会更祥和更有安全感?渐渐,她的意识模糊起来,他的说话,她一句也听不懂,这样子,反而一切安乐。
毕加索发泄够了,就气冲冲地离去。他真的无任何恻隐,他的概念是,但凡成为他的女人,就要付出。这些女人怎可能妄想得到快乐?痛苦,是交换感情的代价。
小蝉跟在他的身边说:“虐待人令你很快乐吗?”
毕加索的气已消了一半,他呢喃:“我只是要她们明白当上我的女人,就要付出。”
小蝉便说:“她们已一早超额付出了。”
毕加索的心一怔,他倒没这样想过。
小蝉说:“而你,会不会公平一点,为她们的超额忍耐而作出补偿?”
毕加索没言语,他皱起眉在月色下急步前行。
毕加索的首任妻子奥尔佳,已超额完成作为毕加索女人的任务。她一早已发疯了。她不断跟踪毕加索的情妇的日常活动,偶尔会冲上前向那些女人表明自己才是妻子的身份。而小蝉知道,朵拉即将会步奥尔佳的后尘。
不久之后,朵拉在深夜时分被警察带到毕加索的家。朵拉全身的衣服破烂、口齿不清,她说,她被人打劫。后来,朵拉又向警方报案,她疯疯癫癫的说,她的小狗与单车被人抢走,但警方却发现,单车与小狗都安然无恙。
小蝉对毕加索说:“你看你做的好事!”
毕加索喃喃自语:“朵拉只是想引人注意吧!她的个性我最清楚!”
又隔了数天,朵拉再次被警察带到毕加索的家,她衣衫褴褛神情呆滞,似乎早已在街上流浪了多时。
迫不得已,毕加索把她送进疗养院。
毕加索向范思娃和其他朋友提及此事时,倒是一点悔意也没有,小蝉却看得出范思娃的不安和恐惧。她害怕,被毕加索逼疯的下一个女人将会是她。
小蝉叹了口气。她终于体会得到,但凡魅力无限的人都是魔鬼的化身。但愿魔鬼身边的女人们都好运。
那一夜,范思娃没留下来过夜。而毕加索辗转反侧。
小蝉坐在他的床边,凝视这个男人,她真的觉得非常非常的可惜。
何必把自己与别人的关系弄至无可挽救的田地?这个成就非凡的男人,同时候做尽伤人心、不合情理的事。
看吧!又睡不着了。这个以伤人为乐的男人,可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缘何你有好情人不做,要做最坏的情人?”
毕加索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也算坏情人吗?我从来无打过任同一个女人!”
小蝉笑起来,也是的,起码毕加索不打女人,尚未坏到尽。
毕加索在床上坐起来,苦恼地说:“我给她们生活费,又让她们当我的模特儿,难道不算是一种厚爱吗?”
小蝉说:“但你不尊重女人。”
毕加索就说:“别对我要求那么多。”
小蝉说:“把女人当作人看待也算要求多?”
毕加索笑了笑。“不是人更好,我对动物蛮不错。”
小蝉也笑了。“是的,你出名善待动物,待薄女人。”
毕加索耸耸肩。“无办法,爱护动物简单得多,只要喂饱它们、清洁它们,它们已经很高兴。”
小蝉说:“你根本无能力爱人。”
毕加索皱眉摇头。“太麻烦了,要我付出那么多感情,我做不来。”
小蝉叹了口气,然后问:“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朵拉?”
毕加索想了想。“有……又可能没有……当初遇上她之时我就想,天啊,终于有一个女人让我在思想上沟通得到。”
小蝉说:“朵拉具美貌、艺术触觉,兼且有自己的名气和事业,又与你沟通得到,因何你从不珍惜她?人生有这样的绝配,已很难得。”
毕加索表情鄙夷。“难得?今日的范思娃也做得到。”然后再来一句:“世界上所有高分数的女人,我也垂手可得。”
小蝉牢牢的望看他,决定这样说:“你知道吗?毕加索,你有病。”
毕加索反问:“我有病?我有什么病?”
小蝉告诉他:“你太害怕深爱一个女人,因此你反过来伤害她。你言行狠心又无法忠心,只因为你害怕被某个女人牢牢锁住。所以当你遇上了百分百适合又有爱意的女人时,你反而故意弄糟一段关系,好让自己不要太投入去爱。”
毕加索被说中了,半晌无话。
小蝉说:“你还有其他毛病。你仇视女人、鄙视女人,全因为你怕输给女人、被女人控制。”
自尊心令毕加索无法认同。他愤怒地说:“你又不是我,你无可能看透我的心,你只在盲目瞎猜!”
就在说罢这一句之后,毕加索忽然非常清醒。他警醒地向左右两方望去,发现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
他双手抱头,心跳加速。他故意均匀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手心中仰起脸的同一秒,他就决定要自己忘记刚才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不喜欢这种一问一答,他不能令自己觉得,有精神病的是他。奥尔佳可以病、朵拉可以发疯,但稍有不正常的一定不可以是他。
他镇定地在心中想:“是的,无可能有人会看穿我的心。”
正当他要微笑认同心中所想之际,蓦地,又传来一句:“你就是太保护自己,太怕被女人看穿,所以才伤害人。”
毕加索心头一震,他按住心房,连忙问:“是谁?”
小蝉得意扬扬地笑起来,又伸手拨动窗前垂幔,垂幔就摆动得温柔又具韵律。看得毕加索头皮发麻。
小蝉笑着说:“是谁?我是你的心呀!”
毕加索仰脸紧闭双目,他极度抗拒这来历不明的感觉。
继而,他就决定离开睡房。他抱起毛毡,走到画室之中。他摇动银铃,吩咐下人为他煮咖啡和宵夜,这个晚上,他要彻夜不眠作画。
小蝉绕着手站在他背后,她知道,假以时日,他便会习惯。
是的,他的心将会不断与他说话,直至他愿意变好。
小蝉怎会让自己白来一趟?
小蝉返回毕加索年轻的岁月,大约是二十年前,当时他四十多岁,妻子奥尔佳为他生下儿子。基于沟通、生活习性等等的不协调,他无法再爱她。在经历了一些短暂的男女关系后,他拣选了金发蓝眼睛单纯健美的玛莉特丽莎。毕加索与年轻美丽的她热恋了数个年头,却又在她为他诞下女儿之后对她冷落起来,而此时,五十多岁的毕加索遇上神秘迷人的朵拉,朵拉替他拍照,而他对她产生兴趣。未几,朵拉做了他的情妇。
毕加索开始周旋在玛莉特丽莎与朵拉之间,他把她们二人当成二为一体的去相处及操控,近乎无分彼此。
玛莉特丽莎的美丽、明亮,令毕加索享受到最简单直接的男女关系,与这个女人相处,他的脑筋可以充分休息。朵拉的知识深邃则让他得到富足的精神沟通。
他从来不讳言他对这种梅花间竹式的关系的满足,两个女人各提供了不同的享受和乐趣,又保障了他的大男人式的安全感。
两个女人被毕加索鼓励去竞争,因此,她们只有对毕加索更周到。她们二人曾经在毕加索跟前吵骂打架,他看着,不知多骄傲自豪。他从来不理会这种关系对她们的伤害有多深,他只知道,他不用全情投入去爱一个女人,他不用为爱情心惊胆颤,只要同时候多过一个女人爱上他,他就能确保自己的感情有所依靠。
毕加索的爱情,就是要永远地被爱。
两个女人都害怕被对方击倒,亦害怕被所爱的男人离弃。她们终日惶惶然无所依,甘心委屈在这些折磨中。她们牺牲了自己的安全感,来成就这个男人的安全感。
毕加索令她们以为值得再努力求胜,他把她们的形态烙在画布上炼造出永恒。于是,渴望不朽的女人就沉落在爱情的苦难中。他把自己的狠心、残酷、自私、无情炮制出一个借口,他说:“为着艺术,世上一切皆需要牺牲,包括我自己!”
玛莉特丽莎信了,朵拉信了,毕加索都信了。
而在最后,这两个女人伤心地发现,这世界上,出现了范思娃,又或是,任何一个女人。
毕加索不会让参赛者得胜,他只会叫她们输得身心尽碎。
怎会有女人有机会赢?在毕加索安排的游戏中,只有他是胜出者。
真心爱着一个女人等于被这个女人征服。毕加索最厌恶这种感觉,只要女人都输清输尽,他才能身心舒泰。
小蝉坐下来望着毕加索的脸。她已经明白不过了,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野蛮残酷,但也是最胆小懦弱的人。
毕加索对着画布说:“为了艺术,世上一切皆需要牺牲,包括我自己!”
小蝉站在画布旁,对看他说:“但你也不用叫助手作枪手替你写情信给范思娃,你若是无心情,根本可以不写情信!”
毕加索耸耸肩,表情淡然:“我不会理会她的感受。她或许会不开心,但我根本无须理会。”
毕加索已与范思娃一起数年,而范思娃也已为他诞下一子一女。他常常对她说:“玛莉特丽莎比你有女人味、女人不生孩子根本不算是女人!”于是,范思娃就为他诞下孩子。
最近,毕加索到国外工作,为了实践他对范思娃的承诺,他就叫助手写情信寄回巴黎给她。然而,范思娃一看就知道,由概念至手笔,完全不是出自他。她悲愤莫名,毕加索不止不尊重她,而且更把她当作白痴。
他与范思娃的关系每况愈下,他对她已不再热情,可是却又不放她走。每次一分手,他就用尽办法逗回她,他不能够接受有女人主动离他而去。
而毕加索亦早已习惯了小蝉的声音,他称之为心之声。
他怀疑过小蝉是一只鬼,又以为人自己是精神分裂。直至一天小蝉说:“别怕,就当我是你的灵感女神。”
谁知毕加索一听就反感起来。“为什么全世界的女人都妄想成为我的灵感?”
小蝉没他奈何。“那么算了吧,你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好了!”
毕加索才不会愿意承认自己有任何弱点。他为小蝉的身份作出这样的解释:“你是我的心跑出来与我对话。像我这样尊贵的人,是该有这一种守护天使的。”
小蝉揶揄他:“干吗不干脆认为自己是神人?希特拉就自以为是神的重生!”
而他们的对话大部分围绕着他与他的女人。
小蝉说:“你是世界上最卑劣的情人!”
毕加索对小蝉说:“我的心,别又再教训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艺术!”
小蝉冷笑。“为了艺术所以虐待女人?你所做的一切只因为你自私!”
毕加索说:“原来你也是无知妇孺!”
小蝉笑起来。“你不是最喜欢无知妇孺吗?昨天你当着小女儿柏露玛,就指桑骂槐地对范思娃说‘女人都该似柏露玛,沉静、内敛、顺从、听话,最好可以一直熟睡直到二十一岁。’女人都该无思想,任由你控制。”
毕加索仰脸高声笑:“哈哈哈,没错,女人都不应该有脑袋有嘴巴有双腿。”
小蝉看不过眼他的自大和过分。她故意倒翻一瓶红色的颜料,继而大摇大摆地离去。毕加索的身上就溅了一片红。
毕加索听不到小蝉的声音后,就觉得有点纳闷,于是决定拿范思娃出气。
范思娃是名很有骨气的女人,她甚少向毕加索需索金钱。当衣服穿旧了,她就拿毕加索的旧衣服穿上身。而刚刚,毕加索就发现了,他的一条旧裤子穿在她的身上。
他大发雷霆:“你穿了我的裤子,那我还可以穿什么?”
范思娃没好气,她说:“你有成千上万的裤子可以穿。你知道,你是从来不弃旧物的。”
毕加索横蛮无理:“但这一条是唯一最合我身的!你偏要穿得变了形!”
范思娃才不理会他,她抱着小女儿走到楼下去。毕加索死心不息地边走边骂之际,又给他看到,家中的花匠穿着一件他的旧衬衣。
毕加索停下来,指着花匠大叫:“他妈的!你居然给他穿我的衣服?”
范思娃放下怀中的女儿,回头对他说:“花匠的衬衣今天早上破掉了,所以我才给他这件衣服。你干吗记性这么好?这件衬衣你五年来都无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