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还是让甜儿回到她的营房比较妥当。」他据实以答。「毕竟,太子的寝宫除了太子之外,只有嫔妃……你让一个女将军在寝宫过夜,你想,旁人会怎么臆测?」
「我……我还是早点离开好了。」听见独孤副将的话,甜儿顾不得身上的伤,忙不迭地起身下床。
「你——」元朗一个箭步上前,恰恰好接住她险些仆跌的身子。
「啊。」她根本没料到自己的身体竟像棉花似的软弱无力。「放……开我。」她伸手想推开他,却一点也使不上力。
怎么光是挨上一刀,会让人变得这么没用,她有些懊恼。
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迳自拦腰将她抱起。「好,我让你回营房去,可是你得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私自下床!」
她气喘吁吁地倒在他的臂弯里,心跳迅速加快。不知是因为伤势比她自己想像得还严重,还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
「元朗,还是我来吧。」焰伸出手想接过甜儿。
元朗没有抬眼,也没有动作,只是低头仔细察看甜儿的情况。「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知道。」说罢,抱着甜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寝宫。
独孤焰耸耸肩,咧出一个微笑。
☆☆☆
他的心跳让她心跳。
他的气味令她心动。
他的胸膛让她心悸。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遮住自己的额,决定不去想跟他有关的任何一件事。
太丢脸了!要是一让他知道她在想的任何一件事,她都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家。」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震荡,让她的心不由得为之颤动。
当他松开她的时候,她忍不住叹息。突然发现——离了他强健的臂弯和胸膛,她仿佛失去了温暖。
「我当然不会反对你回去看家人,但必须要在你的伤好了之后,否则,你教我怎么安心?」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甜儿偷偷睁开一眼,发现他如星的黑眸闪着难以言喻的光芒。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所不熟悉的他。
她真的迷惑了。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有时霸道、有时野蛮,有时更专横自负得让人受不了;但有些时刻,他却流露出充满幽默、温柔与脆弱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他是讨厌她的,可是,往往在他骂了她之后又愿意帮她;在她受伤的时候彻夜照顾她。
如果,他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讨厌她,那又是什么呢?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知道了啦。」她小声地回答。
「好,既然这样,就吃药吧。」二话不说,他端起汤药凑近她唇边。
「啊?还要吃药?」刺鼻的药味引得她皱起了眉头。
「不吃?」他挑眉。
「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药的。」她用棉被半遮住脸。
他坐下,靠近床沿。「真的不吃?」
她后退,突然觉得受到威胁。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些慌了。
「自己来?你现在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还想准备用哪只手拿碗?」他拉起她一只手,才一松开,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
「喝。」他将药碗凑近她。
「唔……」她硬是被迫吞下苦苦的药汁。「恶,不要了。」她别过睑。
他为什么要理她?就算他认为她的受伤跟他有一点关联,但他是个太子,根本不需要亲自照顾她啊。
还是——他有什么阴谋?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简直啼笑皆非。「药汁本来就是苦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你不必拿一副受害者的眼光看我,如果我要害你,相信我,我绝对会用更高明的方法。」
说她天真,她却多疑;说她蠢,她却又聪明得出人意外,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才好。
「我,我又没说。」她回避他的目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真……真是太可怕了。
「没有最好,快把它喝完,别再挑战我的耐性。」
「不然你想怎么样,吻我吗?」她反唇相稽,就不信他真敢这么做!
他趋近她。
「你真以为我不敢?」他邪邪地笑。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怎……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不喜欢她的吗?
「我……我受伤了,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挣扎着大叫。「喝就喝,谁怕谁啊!你少威胁我——」
他顺势把药灌进她嘴里。
「你把这当作是威胁吗?」看碗里的药一滴不剩,他满意地站起。「真是太可惜了。」他摇头。
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抬头。
「听不懂?」
「谁听得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真讨厌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早已设计好了陷阱要让她跳进去似的。
「呵,精神不错嘛——」他挑眉。「看来这药挺有效的。」
他这么一说,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真的是那恶心的药的功效吗?
「好了,我想休息,你可以走了。」她不想再跟他多谈下去。
他无所谓地耸肩。「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晚点我会把伤药带来,再替你擦擦吧。」说完,不待她的回应便迳自走出了屋外。
帮……帮她擦?!
甜儿目瞪口呆。
良久,才想起该如何反应。
「李元朗!你这只大色魔——」她使劲全身力气将枕头丢向房门。「你要敢再走进这里一 步,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
「等你好了再说吧!」他的大笑声自门外远远传来。
第六章
「我受不了了!」
营房里,她大叫着表示抗议。
坐在一旁阅读她所写的竹简的独孤焰,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还好吧?」他实在忍不住想笑。她坐在床沿,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他当然知道她是被闷坏了,任何人被元朗那样管束,除了睡觉、吃饭、盥洗之外,不准下床一步,不发疯才怪。
只他觉得奇怪的是,就算元朗这么要求她,她也不一定要遵守啊。就像现在,元朗根本不在这里,她却仍然动也不敢多动一下。他真好奇,元朗究竟对她用了什么方法?
「对不起,我只是……太烦了。」她对于自己的大叫感到抱歉。
独孤焰收起竹简。「据我所知,你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吧?」
「对!就是这样,所以更烦!」她槌打着枕头。
她本来想,既然当上了女将军,她应该好好做一番成绩,让所有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可没想到这一受伤,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带兵练兵。
不是都说带人要带心吗?
像她这样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真担心将来有一天要是真的出兵作战,将士们不会心服;可她却又没办法自由行动,这让她懊恼极了。
「哦?」
「都是那个李元朗,不准我这样、不准那样,简直比我爹娘管得还多!连御医都说我可以下床走动了,他却说还要多观察几天,闷死我了!」她不停地抱怨着。
不过……
他似乎真的挺关心她的——她在心中补了句。
自从她受伤之后,他就天天来看她。虽然他那张嘴还是一样坏,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跟以前不同了。但要她说,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只觉得他管着她是会让她觉得闷,但他没管着她的时候,她觉得更闷。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到现在她还想不透。
「嗯哼,他是挺关心你的。」独孤焰看着她不断往外张望的神情,应是元朗探望她的时间到了吧。
「关心?那算什么关心?根本就是关犯人。」她嘟起嘴。打小到大,她还没被人这么管过。其实她身上这不过是点小伤,要是在小家村里,休息个三五天又可以满村跑了。
「嗯,是有点这样的感觉。不过,你不算是犯人吧。」他提醒她。
「那当然,我现在可是堂堂的女将军!」她仰起头。
「所以,为什么你非得听他的不可呢?」他提出疑问。瞧她这模样,他可真替元朗感到难过。似乎她根本没想过,她和元朗之间有些诡异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情场老手碰上纯洁如白纸的女将军……唉呀呀!他在心中叹息。这回,元朗可有得苦头吃了。
「我……」对啊!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为什么她非得听他的不可?毕竟,她也是堂堂的女将军啊。
可怪就怪在,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做,甚至现在他根本就没在她面前,她还是不敢不听他的话。
天!原来她是这么没胆子的人,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胆小鬼!
可不对啊,她为什么要怕他呢!身体是她的,凭什么他可以命令她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主意——
她决定今天下午就起程回小家村去!皇上赐给她的马车早就在随时待命,而且现在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要是再不把握机会,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要她出兵作战?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今天是走定了!
「不过,你听不听元朗的我是无所谓啦。话说回来,你这新的计划真的很不错。」独孤焰再次拿起竹简。
「真的?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听见他的称赞,她的小脸在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独孤焰笑。
「独孤副将,我想知道,那么……这些日子我没能去巡视,你有没有听到大伙儿都说些什么啊?」她关心地问。
「大伙儿都说什么?」她担心的是什么?那天她在武场展现的机智与武艺,早已令所有的弟兄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在她的新发颁布施行后,兵士们的武艺和信心也明显地增进不少,军中凝聚的一股气势,可以看得出大伙儿已经渐渐接受了新将领。
这一切,元朗难道没有让她知道吗?
「我担心……」
「你担心得太多了!」元朗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李元朗?!
一听是他的声音,甜儿赶紧回到床上,正襟危坐。
看见她这副模样,独孤焰不禁觉得好笑——看样子,元朗的情况也不至于像他以为的那么糟嘛。
看来,他们大唐朝这个女将军,怕是要被这三太子管得死死的了。
「怎么,焰你也在这儿?」元朗手里拎着个包袱。「甜儿,东西收一收,咱们准备出发了。」
「出发?上哪儿去?!」本来他连床也不许她下的,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
等等,他说「咱们」。说的是他和她吗?他要和她一块儿上哪儿?
「上哪儿去?」他笑。「当然是回小家村去啊。」
「回小家村?!」一听到可以回家,甜儿根本开心得忘了一切。「我可以回小家村去了?!」她一个箭步跳下床,忙不迭地从床底把她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那么马车是不是也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吗?」她一把拎起包袱,随时准备出发。
她盼了好久的日子,终于让她给盼到了。
「小心点——你又是什么时候把包袱都给打包好了?」他摇头。
瞧她这副心急的模样,看在元朗眼里,既心疼又好笑。要不是担心她的伤势,他早就带着她回小家村去了。现在既然御医认为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决定,亲自护送她回小家村。
一方面可以照料她;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孕育出这样特殊的女子。
「就……就有空的时候嘛。」她言词闪烁,不敢说是在他命令她不准下床,而她闲得慌的时候。
「算了。」元朗摆摆手。早知道她会做这样的事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小家村,而且,有我陪着你。」
「什么?!你——陪我?!」她连忙摇头。「我……我不用人家陪的。当初我是一个人来参加武举,现在当然也是一个人回去啊。」
想到她带一个男人回乡,爹娘和左邻右舍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光是想,她就可以想到他们会怎么说了——
天哪!没想到甜儿这个男人婆终于有男人敢要了!
不成、绝对不成!她绝对不能让他跟去看见她的真面目。
「元朗,你们俩都上小家村去了,那么军中的事该由谁来处理?先说好,可别把这些事都推到我头上来。」独孤焰连忙求自保。他早知道元朗在打什么主意。
「不错嘛,你倒还真有自知之明,我正是这个主意。」元朗环胸笑道:「你别担心,这一趟去不过十天半个月,要不了你的命的。」
而他呢,正好趁这趟旅程和甜儿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也省得她花太多时间与焰在一起,日久生情就不好了。
「说得倒好听,将军不在、督军不在,要我这个副将留下来做什么?咱们的李家军还要不要打仗啊。」独孤焰哀叹。
国家大事果然不及儿女私情。
他本以为,就算所有的人都会如此,但绝不会是元朗。没想到,碰上了儿女私情,他一样把国家大事抛在脑后。
「焰,你别在那儿哭天喊地的了。咱们刚打完一场胜仗回来,除了攻打东突厥一事,暂时不会有别的事了。皇上都准了我们的假,你就安分点吧。」元朗笑答。
「够了,你们要走就快走吧,别让我在这儿看了碍眼。」
元朗拍拍他的肩,回头对甜儿道:「甜儿,走吧。」
「你真的要跟我一块儿回小家村?!」他该不会是当真的吧。「这怎么行!我回我家,你跟来做什么?」她就是打死也不能让他跟。
他不在乎地笑笑。「焰,我们先走了,军中的一切,就由你这个副将多担待啦。」
说着,他半拖半拉地带着甜儿走出了营房。
☆☆☆
马车里明明可以容得下六人,可为什么坐在他的对面,她老觉得马车里小得不能再小,直让她想到外头透透气。
「你究竟在慌张什么?」元朗一手撑在马车的窗沿,支着额头,忍不住问。
瞧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像是紧张?害怕?又像是——
突然他发现,她的紧张似乎是来自于他。
他笑。
「你——有什么好笑的。」甜儿看看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头发也没乱,那他莫名其妙在笑些什么?真讨人厌!「我觉得你留独孤副将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很不好。」她再次表示抗议。
他那眼神,瞧得让人心慌慌的。
「我在笑——你。」他起身,换了个位子。不准备回答她有关独孤焰的问题。
这儿,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你……你好端端的位子不坐,跑到我这儿干什么?」她后退,移到一个安全距离之外。他今天……真的怪怪的……
他气定神闲,挑起一道浓眉。「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好说话吗?」
「不觉得。」她立刻回答。「我觉得你坐在那儿会比较好。」她指着对面的位子。「而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