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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蓉,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蓉蓉……”在夜阑人静中,焦躁的疾行步履,循着灯光,伴着由远至近的呼唤声,音效显得格外唐突惊人。
办公室的门咚地往两侧分飞,王佑鑫乐不可支地露出编贝皓齿。“哈,我四处找你找不着,就猜你在这儿,果然没错……”上弯的唇线蓦地向下垂,轰隆隆的闷雷自牙缝极出,他瞪着头号夙仇愤叱。“那——你怎么也在?”
“你是谁?”胡大笙剑拔弩张,睨着一身鲜艳新潮的来者。
“你又是谁?”王佑鑫没好脸色地瞥眸瞟来。
“不准你对胡伯伯无礼。”白舞蓉忙不迭揪着他往外拖,避免他继续有什么不敬的行为出现。
“胡伯伯?哟,敢情是那‘肌肉霸’的老爹?”两道剑眉于是成了倒八状,并在眉心地带,手牵手地打了几个结,王佑鑫牛性大发,硕长的身躯仿佛黏在地板上似的不肯移步,他恚然反扣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为什么他和他老爸都在?莫非你们集在此私定终身?”
“懒得跟你解释。”又来了,唉。白舞蓉摇头叹息,不想和他一起丢人现眼,既然拉他不动,她走总可以吧!
“你别溜,把话给我说清楚!”王佑鑫追上前。
“跟着。”胡大笙朝儿子使眼色,说不定那穿得花团锦簇的娃娃脸男子是警察,白舞蓉则是警方派来的眼线,否则事情岂会这么巧?
“嗯。”胡铁华想的却是要把白舞蓉抢回来。
“蓉蓉,不要再离开我,求求你……”王佑鑫在大厅擒获她的倩影,将她囚入他用肉身圈锢的牢笼。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的摇尾乞怜令她方寸乍乱,本来已决定不再理睬他的意志随之动摇,她气自己总是无法拒绝他的温情。
“我要你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王佑鑫哽咽。
“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你有时很好,有时又很坏。你好的时候能令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坏的时候又令人恨得咬牙,我不晓得该拿你如何。”积在心头的懑怼终于爆发,她幽幽地凝睇他,成串的泪珠不由自主沿着粉颊滑落。
“别哭,别哭……”王佑鑫勾指抬起她的下巴,矜悯地拭去那两泓宛似流不尽的清泉。
“你看,你就是这样。”她嗔怨地将他推到一臂之外。“你可以前一分钟很坏,下一分钟又变得好温柔,我根本来不及应战,你让我筋疲力竭,我感到好累、好累,再这么耗下去我只会被伤得更重。”
她不想藕断丝连,牵扯不清。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被伤得体无完肤,她宁可在尚存一丝甜蜜回忆时逃开。她今天来便是要向胡铁华道别,她想出国进修一段时间。
“你听到没?还不快滚?”胡铁华乘机把她拉到身边。
“不,不能放他!”胡大笙吓阻,他不愿冒险。
“妈的,你们俩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夫妻的家务事?”王佑鑫光火,软下语调,他向白舞蓉伸手,朝上的掌心沉稳地等着她的柔荑。“蓉蓉过来。”
胡铁华抢在白舞蓉发话前出拳。“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哎呀……”王佑鑫因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故一时来不及闪避,被击中的伟岸魁躯,以大树倒地之姿往后倾斜了几度,恰好撞到旁翼用做装饰的柱型陶质花瓶。
“小心……”白舞蓉拔腿奔前营救,但终究慢了一步,花瓶从她伸长的指尖滑过,哐啷落地,古朴的陶土便与大地融为一体。
“糟糕!”胡铁华骇叫,他突然想到那瓶会不会是……不,不会这么巧。
“哇……”白舞蓉呆望那些碎片,不禁抡起忿拳往王佑鑫的胸膛胡捶一通。“瞧你做的好事,这只花瓶是小胡第一次改变风格的非卖品,而且是那场火灾中惟一幸存的东西,你知道我在现场发现它时有多兴奋?你知不知道它对我们的纪念意义?”
“哼,我偏要把它弄坏,我还要把它践踏得稀巴烂。”见她似乎很珍惜它,王佑鑫本来尚有些许愧色,但一听是胡铁华的作品,他立刻幸灾乐祸地蹦到土屑上又跳又踩,还孩子气地将灰末乱踢。
“你这家伙,我跟你拚了!”胡铁华一记恶狼扑虎将他仆倒,飒飒有劲的拳风旋踵而至。
“谁怕谁?”王佑鑫也非省油的灯,人虽居于下位,却也没让胡铁华占到优势,几个小擒拿便把他的攻击化解。“你是胡铁花,我是楚留香,故事结局蓉蓉一定会跟着我。”
“你们住手,不要打啦!”白舞蓉在一旁劝喊着,她搞不懂这两位堪称温文的读书人,为什么一碰面就会动干戈。
胡大笙不露声色,拎着左临的铜像,悄然无声地朝两人接近。
“死吧!”胡铁华只想获胜,全然不顾一切,他拾起旁边尖锐的陶片便往王佑鑫刺去。
“不要!”他的举动引来白舞蓉的惊嚷,她吓得用手蒙眼不敢看。
“没那么容易。”王佑鑫冷笑。
也不知他是怎么撑翻的,下一刻他俩已易位,他得意地将胡铁华的手反拷在背部,让他以脸朝地的方式趴着,顺手又摸向花瓶残骸里,抓了个什么好握的东西抵在对方的颈子。“怎么样?现在是谁去死……”
笑声倏休,王佑鑫纳闷地端详手中持住之物,它看起来不像是陶器中该有的东西。“咦?这啥呀?”
“那不是我掉的那把画刀吗?怎会在……”白舞蓉诧然。
“画……”王佑鑫才想分心问清楚,后脑勺业经遭到重击,两眼昏花间,他看见好几个胡大笙拿着铜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第十章
头,仿佛有人拿电钻或锯子之类的工具,在上面干起活来地好痛好痛。
王佑鑫瘫卧在地上呻吟,想抬手去摸,却发现双手不能动弹,他不禁皱眉埋怨。“呃啊……不要再锯啦……”
“你要不要紧?”白舞蓉一听他的哀鸣,连忙靠坐过来,显然快哭出来了。他的后脑似乎仍在渗着血呢。
“嗯?怎会不要紧?宿醉都没这么难受,来,帮我揉两下吧。”王佑鑫试着翻身或伸伸麻掉的腿。妈呀,还真的有鬼,他连动都不能动。
“你……”这个时候还能说笑,表示他真的不要紧,白舞蓉吊得老高的心陡然降了下来。
“这是哪儿?”他转着眼珠环视周围陌生的环境。
“艺廊里的工作室。”白舞蓉只差没说,这也是她和他的葬身之地。
“哎唷,头好晕喔,怎么有点想吐……”因稍稍扭动了下颈,延髓因此有了作用,引来他又一波昏眩。他叽叽呱呱一顿,猛定眼,他惊觉她的手腕和脚踝均引绳缚着。“耶?你没事把自己捆住干么?”
“我们该怎么办?”这下完了,他被打傻了……思及两人即将面临的命运,她终于忍不住抽泣。
“喂,我又没死,你别哭嘛。”王佑鑫依旧谈笑自若。
“你放心,很快就会如你所愿。”那厢的胡铁华哗然狞笑。
“呃?”王佑鑫转头盯着打扰气氛的不速之客,混沌的脑海渐渐忆起适才发生的事,接着他注意到身上的五花大绑,乃造成他的手脚不能动的主因。
“王八蛋,有种你放开我,咱们一对一。”他挣扎地想冲上去。
“少跟他们罗嗦,他们说不定是警方派来的人,你的新火窑不是还未开灶吗?直接把他们丢进去烧死算了。”胡大笙一旁不耐烦地催促儿子,他打开火源,将炉中的温度调到最高,两坪大的烧陶室逐渐升温。
“不,那太便宜他,反正他目前插翅难飞,我要慢慢地折磨他。”胡铁华凶神恶煞地眯着眼,像是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你不怕我们大叫吗?到时邻居来了可不好看哟。”王佑鑫嗤道。
“你放心呀,这方圆十里均是办公大楼,大半夜的根本没人,所以你尽管叫,我不捂住你的嘴巴就是要看你叫,你叫得越痛苦,我就越高兴。”胡铁华獐头鼠目地笑得好不得意。
“胡伯伯……小胡……”白舞蓉不寒而栗,她凝视彼方那两张变形的青面獠牙,无法相信他们和她以前认识的是同一个。
“有事你们针对我就好,让蓉蓉走。”王佑鑫以臀部为轴,挪位将她挡在身后。疼呀,后脑部有点黏黏的,八成是流血了,这可恶的臭老猴,居然敢打他的头。
“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闲情当英雄啊?”胡大笙拍拍他的脸。“要我放了她,好去向警方告密吗?这位先生,你道我是笨蛋呀?”
“小胡,为什么?我们哪里得罪你和伯父?”她愁色难遮地问好友。
“不要怪我,怨只怨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胡铁华爱莫能助地长叹着。
“我知道了什么?”她纳闷地咕哝。
“哼,明明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买卖,居然还一副大义灭亲貌,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呢!”王佑鑫瞧胡大笙东一句警方、西一句警方,于是大胆假设他们有什么非法勾当,否则犯不着那般畏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胡大笙毕竟是老狐狸。
“不要太嚣张,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警方早就怀疑你们涉案了,你们现在自首或许尚可减免刑罚呀。”他啧啧有声,虚张声势,捆缚在背部的手,趁势转动石镯上北斗七星图腾的“瑶光”星。
那是他专用的求救钮,在按下之后会立刻传出求救讯号到达“七圣”总部,总部则有精密的接收器,能查出他的所在位置。
“警方在怀疑我们?不可能,我们都处理得很干净……”胡铁华到底是嫩了点,不禁自乱了阵脚。
“铁华!”老胡要儿子住口。
但伶俐的王佑鑫已由他们此地无银的反应中,确定自己找到了三百两。一般能犯的罪不外烧杀掳掠和窃盗,他哼哼笑着试探。“是吗?那尸体……”
另一方面,他偷偷试着解开身上的绳子,白舞蓉见状,遂伪装害怕,将身躯更挨过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四只手于是背着胡氏父子,在为自己的生命勉力奋战。
“嗄……”胡铁华和胡大笙同时白了脸,父子俩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注意到人质私下做的暗盘交易。
宾果!王佑鑫心中鼓掌,对方的表情挑明的告诉他——Yes。
哈,想不到他那么好狗运,好吧,既然鸿运当头,他就多下一些注。“警方早晓得人是你们杀的。”
“不、不可能……警方根本没有……证据。”胡铁华颤声反驳。
“他是吓我们的,你别听他嚼舌。”话虽如此,胡大笙亦开始慌了。
“你们真以为做得那么天衣无缝吗?”王佑鑫迅速转动着大脑,斟酌要如何瞎掰下去,他们肯定杀了人,问题是杀了哪个倒霉鬼?
“你为什么把我的画刀铸在陶器里?”白舞蓉百思不得其解,她从刚刚就很想问。
“我……”胡铁华冒着冷汗。
“哈哈,答案非常简单,因为——”王佑鑫尚未想到答案,所以先胡笑一阵干扰敌方军心,而蓉蓉的话适巧给了他很好的提示。
他蓦地联想到水柔先前和他谈过的案件、推测,和他那时诬赖胡兄的信口雌黄,加上将刀铸在陶器里确实不是正常人的行径,他因此做更大胆的假设。
“你的画刀就是杀人的凶器,警方会来问话便是最好的证明。”反正要玩,就玩大一点嘛,猜错了他也没啥损失。
“会来”这字眼用的十分艺术,可做过去式、现在式,亦可为未来式,其代表的意义相当笼统,但听在做贼心虚的胡氏父子耳里,却是相当危言耸听。
一老一少愀然变色,两人终归初次涉及重大刑案,在此之前,不过是个偷偷摸摸的走私犯,不禁慌成一团。
胡大笙试图镇定,嘴巴却捺不住唠叨。“你这个白痴,你不是告诉我东西处理掉了吗?为何它会藏在花瓶里?”
“我当时一共做了五个同款,哪料到正好就那一个没在火灾中烧毁?”胡铁华急急答辩,他受不了父亲老是骂他白痴。
“怪不得,怪不得你说那些花瓶是非卖品。”白舞蓉呆若木鸡。
“张雄……你们应该清楚他叫张雄吧?他托梦给警方说他死得好冤唷。”剧情愈来愈明朗了,王佑鑫掷出关键的炸药。
“放屁!他死有余辜,谁叫他贪得无厌威胁我……”在盛怒中,胡铁华自暴其短。
“不要和他们多说,快丢他们进火窑里!”胡大笙焦躁地嚷嚷。
“艺廊的火也是你们放的,为的是要摧毁命案的第一现场。”王佑鑫整编了一下,已把大概抓到了八分,他笃定的模样却似他早已知悉。
“什么?你们竟然放火焚了我的艺廊?”白舞蓉瞪起愠眸。
“你的艺廊?你以为凭你们廊里那几幅三脚猫的破画,艺廊能支撑多久?要不是我走私名画来养你们,你的艺廊不用我放火也早没了。”这不懂知恩图报的小辈,胡大笙恼怒地赏她一耳刮子。
“哎呀!”蒲柳袅躯跟着飞仆出去,白舞蓉栽在一堆画具里。
“你干么打她?”胡铁华和王佑鑫难得意见相合,同声啐出。
“蓉蓉……”王佑鑫碍于行动被牵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铁华扶起她。
“打她?等会儿她变成一团焦炭时,你再去心疼吧!”胡大笙忿焰未消,举手又要揍来。
“不准你碰她!”胡铁华抬臂挡驾。
“混帐,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反抗我?!”胡大笙大大地不满。“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你今天的?”
“没错,我会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赐,倘若不是你,我今天也不会犯下杀人罪。”又骂他……多年积压的怨怼在此刻尽数爆发,胡铁华切齿痛恨。
“人是你失手杀的,怎么怪到我头上?”亲父子明算帐,胡大笙此时把界线划得很清楚。
“我会杀人也是你一手造成的。”胡铁华含恨地握着拳。“倒是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我开艺廊,你的‘黑’画买卖哪能公开化?”
“跟我邀功啊?也不想想你的艺廊……”胡大笙旧话重提。
“我的艺廊根本没动到你半毛钱。”胡铁华憎恶地抢白。“就算有,也是我自掏腰包。”
王佑鑫一旁看得猛窃笑,巴不得他们打起来,好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等等,你那话是什么意思?”白舞蓉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发问,她的脑里一片浑噩,先是和王佑鑫闹翻,接着得知她的好友及其父亲杀人,然后获悉他们烧了她的艺廊,现在又……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我和爸一直藉着艺廊的名义,把黑市的画夹带进来。”胡铁华坦承,这世上他谁都可以对不起,单单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