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黎琪说,你在被害人的尸体中检验到颜料?”白舞蓉未曾有过当法医的朋友,不禁倍感好奇新鲜。
“也不能那么说,应当称为‘疑似油彩的成分’,我在多处伤口中,尤其是边缘,均采集到相同的物质,我认为那是涂在凶器上,然后再刺进被害人的身体。”水柔解释。
“你不确定的是……”啃着差人送来的甜甜圈,王佑鑫想知道她的困惑。
“我不懂凶手这么做有何特殊意义,且依伤口的切痕观察,凶器不是很利,有点像锉刀之类的工具。”这几点疑问,水柔始终纳闷。“谁会拿那么钝的武器杀人?再说伤口并不浅,因此……”
“歹徒力量要很大,故十之八九是男性。”王佑鑫接着揣度。
“对,而他会拿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东西当武器,表示那时事出突然,他无从选择……”水柔笑道。阿鑫皮归皮、闹归闹,但动起脑筋向来不含糊。
“画刀。”白舞蓉喃喃自语。
“什么?”王佑鑫追问。
“没啦,职业病罢了,听你们形容又像锉刀,又有油彩的工具,我本能想到画油画时用的画刀。”白舞蓉摇着手,对自己的班门弄斧感到赧然。
“画刀?”水柔沉思,这倒是很好的侦查方向。
“哈!我晓得凶手是谁了,一定是那个打伤我的肌肉霸。”王佑鑫弹指大叫。
“你是说……胡铁华?你……乱讲!”白舞蓉诧愕得不能自已,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那。“绝对错不了。”王佑鑫口若悬河。“你们想想嘛,凶手力大如牛,男性,加上凶器又是画刀……嘿嘿,这些不正是胡兄的描述吗?”
“去,差点被你唬住!”一记飞掌由下而上挥往他的后脑勺,水柔啐道。“这种人命攸关的大事你也拿来开玩笑,你这家伙,根本是在记恨嘛。”
她挽着白舞蓉的手。“走,咱们别理他,我想向你讨教油画方面的事。”
“那姓胡的把我打这么惨,我记恨一下有啥不对?”王佑鑫朝她俩窈窕的背影嘀咕,然后低头委屈地咬着手里的甜甜圈。
***
白驹过隙,兔走乌飞。
放下2B铅笔,白舞蓉将素描本搁在一旁,瞥了眼墙上的日历,不禁感叹光阴似箭,一个月就这么眨眼溜去。“哎……”
摸摸左手的无名指,她最近瘦了,所以结婚戒指变松,昨天洗澡一个不留神,竟不小心脱落掉地,她根本来不及抢救,它就被冲进排水孔里,害她蹲在浴室哭了好一会儿。
“怎么办?”虽然她和王佑鑫的婚姻是假的,可少了戒指的支持,她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我想太多了,能有什么事发生?他又不会在乎。”她苦笑。
都是为了艺廊重新开幕的筹备工作,她每天和胡铁华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三不五时还要为失火的事跑警局,回到家泰半已累垮,瘫在床上便立刻蒙周爷爷宠召。
而王佑鑫的营造公司凑巧有大案子在动,所以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她的爱意不会轻易泄底,依这么不相往来下去,剩余的婚约期限她会好熬些。
噢,忘了一提,他凭他那能言善辩的三寸不烂之舌,“骗”她住进他家。
初时她尚有些别扭,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有他在附近的踏实感,就像她已习惯记者动不动便钻出来问她的闺房密事。
可是习惯是会成自然,她现在回到家,都须先听听他从隔壁卧房传来的声响才能安心。幸好忙碌的生活,令她暂时忘却存在他俩之间的情爱问题。
“呕——”一阵恶心感自胸膛涌来,白舞蓉连吞了好几口唾液,试图压下随即涌上来的酸水。
门往旁翼敞开,王佑鑫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入,一瞥见她坐在客厅,他的眼睛为之一亮,精神也来了。“嗨!”
“你今天回来得比较早。”是错觉吗?她发现他看到她的神情,犹如她见到他一样兴奋。他俩已快一个月没有交谈了呢!
“今天工地没什么事,你呢?”其实他是特地提早回来的。
他再也受不了每天只能在夜里潜入她的卧室,凝望她沉静的睡脸。他要完成他的告白,把腕上堇青石手镯旁所垂挂、“七圣”主事者赠予另一半的稀罕天蓝石环交给她,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小胡要去警察局,我反正去了也帮不上忙。”太久没和他面对面,她怦然绞着纤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复上她的柔荑,阻止她继续虐待它们。他浪费太多时间等待这一刻,最早是让“肌肉霸”搞破坏,之后他忙她也忙,此时此分此秒,他不准任何障碍来骚扰。“我爱……”
“呃呕……”又是一阵恶心,白舞蓉捂着嘴巴。
“你不舒服?”王佑鑫关切地为她倒水。
“不晓得怎么回事,我这几天老是反胃。”接过水杯,她又是一呕。
“看过医生了吗?”王佑鑫靠坐到她身边,帮她轻抚背部。
“没有,我想没啥大不了,也许是我在外面乱吃,吃坏了肚子。”她为他突来的亲昵动作吓了一跳,娇躯不由忸怩地往旁挪移。
“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王佑鑫并未退缩,他点点她娇俏的小鼻头,万般宠爱尽在不言中。“我请水柔过来帮你瞧瞧。”
“小病不必麻烦到她啦。”面对他的柔情,她想肯定是她会错意,这儿又没外人,他犯不着要演戏。
“只要是你不舒服,都不能称是小病。”王佑鑫不顾她的反对,拿起电话拨给水柔。
“真的不需要……”他的话令人容易想歪,她羞答答地婉拒。
“嘘。”王佑鑫吻上她的颊,示意她安静,电话铃响两声就通了,他和彼线的水柔很快地聊开。
这样和他肩并肩、膝靠膝地坐在一起,似乎太过亲热,她起身想移到对座,却让他环住腰,暖烘烘的呼气随后喷在她的耳窝。“别动。”
或许是水柔听到,继之问他什么,只是他大笑。“没啦,蓉蓉不让我抱她。”
“嗟……王佑鑫!”舞蓉无地自容地嗲唳,这种事他怎么也跟人家讲,讨厌!
“哈哈,蓉蓉在脸红喽。”他取笑地做现场转播,盈握于她胸线侧边的巨掌,输出源源不绝的眷恋,熨滚了她的心脉,沸腾的血液疾驰穿越周身。
噢天,她今日怎么老是误解他的举动?
“蓉蓉不舒服……嗯……想吐,反胃……对……”他叙述她的症状,断断续续和水柔一问一答。
接着是片沉默,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猝然僵了一下。
他没有道再见便挂断电话,站起来,他两手吊在裤袋中背对她,冷冽的阴霾自他周身幅射外散,她知道有事情不对了。
“怎么啦?”难不成她患了什么绝症?
“水柔恭喜我们两人,她说你的症状是……怀孕。”他转过身,悒郁泛白的愁容怏怏地蹙着额,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怀……怀孕?”白舞蓉瞠目愣视他。她这次的月事早在三个礼拜前就该来,她一直还在觉得奇怪,原来……
欢悦替代了惊讶,她伸出双手轻摸着腹部,难以想像有个小生命已在她体内孕育,是他的耶。她如获至宝地笑着。“我怀孕喽。”
“拿掉它。”砭入肌骨的冰雪朝她砸去。
“不!”白舞蓉捍卫地护住腹部。“如果你不要它,我自己可以独立抚养。”
她的预感灵验了。他不爱她,他甚至残忍地不愿让她保有他的孩子。
“不要它?我当然不要它,我为什么要它?”北极飒飒的寒风,从王佑鑫微颤的红唇中刮出。“把它拿掉,我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这么说就太不负责任,不管你的态度如何,我要定它了。”这是他惟一留给她的纪念呀。
“你……”王佑鑫怒形于色地攫住她的藕臂,狂猛的眼睛赫然瞟到她光秃秃的无名指。“你的结婚戒指呢?”
“掉了。”他连孩子都不在乎,介意一枚戒指作啥?
“我看不是掉了吧。”寒冽的冷嗤自他俊挺的鼻梁中哼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舞蓉蹙着秀眉。
“意思就是你寡廉鲜耻,有夫之妇还和别人乱搞!”王佑鑫青筋暴露。她居然背叛他,在他想和她重新开始的时刻。
“太……太……过分了,你凭什么那样说我?”白舞蓉一向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出了社会仍洁身自爱秉持不变的守则,人人见她夸都来不及,何时遭过这般的诋毁。
“我过分?你让我戴绿帽子还说我过分?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想和姓胡的‘肌肉霸’双宿双飞对吗?”王佑鑫痛声喝斥,怪就怪在他太有自信,他早该把她和胡铁华分开。“我不会便宜你们的。”
“你怎么能随便冤枉我?”椎心、受伤、忧愤、绝望所构成的泉涌悲液,在眼眶内交错聚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遭此大辱。
“我随便冤枉你?你还真的当我是白痴、是瞎子?!”他气冲斗牛地捉住她的左腕。“你故意把我给你的戒指丢掉,这一个月,谁知道你们朝夕相处时在做什么,还有——”他视她为蔽屣般地甩开。“你肚子里面的野种,就是最好的证据,它是你怎样也否定不了的事实。”
“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白舞蓉跌匍在地上,泪水再也忍不住溃堤而出,世代的书香门第教养,导致她缺乏骂人的词汇,滚滚波涛击了半晌,仍击不出新的浪花,她翻来覆去扑簌着同样一句。
“你放心,我会做得更过分,我要让你心爱的胡先生身败名裂,我会想尽法子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永远无法在一起!”王佑鑫妒火攻心,狰狞地龇着牙。
“太过分了……它明明是你的小孩,你怎么可以……太过分了……”白舞蓉涕泗滂沱,他骂她是淫妇也就算了,他竟将他俩的结晶视为野种,她就这么令她唾弃吗?
“我的?笑话,你是圣母玛丽亚啊?我只是吻吻摸摸,你就会有小孩?”骗他没学过健康教育?他那门科目在遇到她之前,可是经常不断地用“实物”来复习。
“但是在垦丁,我撞到浴缸晕倒时,你不是……”一定是那个晚上。除了那天她全无防备外,他俩均不曾越线过。
“很抱歉,我正要做,你就醒来了。”王佑鑫讥讪。
“那……我为什么会……怀孕?”他没碰她?!怎么可能?这下连她都糊涂腹里的婴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穿帮了吧,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王佑鑫笑得比哭要难看。
“我……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相信我……”她怎会将属于他的心再转交别人?
“哼!”事实胜于雄辩。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面对他冷酷的眼神,白舞蓉心寒。“我恨你,我恨你……”
她嚎啕大哭地冲上楼,将自己反锁在卧室内痛不欲生,直到水柔姗姗来迟。
第九章
第一次,王佑鑫觉得嘴里的甜甜圈这么难吃,味道甚至有点苦涩。
虽说怒怨依旧,但见水柔从卧室出来时,他仍按捺不住心焦地跑向前。
“她……”他该怎么问?是问她好不好,抑或她和“别人”的小孩好不好?
“你俩今天会吵架,我得负大部分的责任,不过我很惊讶,你向来嘴甜,对这种事也不曾在意,何时变那么八股?”水柔不想打扰病人,她走下楼去。
“我……这……”王佑鑫三步并作一步地追着下来。水柔前半部的话是啥意思?难不成蓉蓉她……
“唉,我真是败给你们这对乌龙夫妻,害我摆了这么大的乌龙。”水柔拍着额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她既然敢偷人,就应有这种心理准备。”王佑鑫鼓着腮帮子咕哝。
“如果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是太爱她,故反应才会那么激烈,否则连我都想与你绝交。”水柔瞪着他,很难相信他会讲出那些蠢话。
“我明白我错了,我现在也很后悔,可是……我乍闻她怀孕的消息,会有那种反应是正常的嘛。”王佑鑫辩驳。“有哪个男人在戴绿帽子时,会笑着说欢迎欢迎?”
“她根本没怀孕。”水柔抱头呻吟。
“什么?可是你在电话中不是说……”王佑鑫的下巴掉到地上,歪曲的表情恍若被人结实地打了两耳光。
“所以我说你们是乌龙夫妻。”行医多年,这回笑话闹大了。“我哪晓得依你有名的好色采花程度,你们结婚一个多月竟没同房,因此在听你的描述,我自然会想到那儿去嘛。”
“但她的害喜现象……”冷汗一颗一颗地流下来。
“那是天气太热,她成日在外面东奔西跑,故有些中暑,加上她最近精神过于紧张,睡眠不足,压力又大,所以贺尔蒙不协调,造成生理现象不正常,放轻松一点就会不药而愈。”幸亏是自家兄弟,不然她的行医执照大概会被吊销。
“这……”天哪,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想憋气闷死自己。“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情绪太过激动,我替她注射了点镇定剂,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她或许也该打一针来镇定一下。
“我现在该怎么办?”王佑鑫垮着脸,仿佛嘴里含了十斤黄连,这烂摊子要如何收拾?
“假使她今天真的有了,你会逼她堕胎吗?”水柔黯然轻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只是在说气话,我以为小孩是‘肌肉霸’的,我以为她想利用这个借口离开我,我以为……我爱她呀,你清楚的,我爱她呀,可是我却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我……”王佑鑫噙着泪光。
“我清楚没有用,你得让她明白啊!”解铃还需系铃人,水柔能做的只是让他们的误会澄清,剩下的仍要靠他自个儿。
“但是她不爱我,她爱的是胡铁华。”王佑鑫颓然瘫进沙发。
“是吗?”水柔的视线不觉被一旁素描簿上的人像所吸引,她翻了几页,便将它交给他。“你何不用你的心和眼仔细地瞧瞧。”
“这是……”王佑鑫颤着手,越看心里就越沉重。
十几页的画稿画的不是风景,而是他的喜怒哀乐,有正面、有侧面、有全身、有半身,各种角度的他,以不同的神韵活灵活现跃上白纸,生龙活虎的表情,被潇洒的线条简单勾勒出,倘若没有爱,这些画像岂会这般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