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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 page 4 作者:秋风醉

  小三子面色如土,瑟瑟发抖。他记得明白,这几位大爷适才分明是说羊肉,现在却矢口否认,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啊!

  掌柜见多识广,知道这几名壮汉是在借酒装疯,也只能将所有过错推至小三子身上,免得惹他们不快。瞧他们个个孔武有力,若一怒之下砸了他的店可就糟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几位爷们道歉!」

  小三子依言上前,颤声道:「小的一时疏忽,还……还请几位爷们恕、恕罪……」

  另一名面有刀疤的大汉见他杵在自己身前,大喝道:「碍眼的东西,给大爷闪一边去,瞧着心烦!」

  小三子给他的暴喝吓得腿软,举步维艰。那大汉见他迟迟不移,心头大怒,足一抬,砰一声将他踢得老远。

  围桌的几名汉子见小三子如大皮球般滚远,将店里的桌椅撞得东倒西歪,一齐放声大笑,显是觉得十分有趣。小三子摔得鼻青脸肿,疼得直掉泪,好半天爬不起来。

  秦轩蹙紧眉头,他本不爱多管闲事,但这几名大汉欺人太甚,如此行径谁都看不过去。他剥了几粒花生置于掌心,瞄准方向,屈指弹出。

  同一时刻,一只茶杯自角落飞出,砸在方才踢人的疤面汉子头上。

  几名大汉齐声痛呼,而那疤面汉子虽皮粗肉厚未被砸出口子,却被淋了满头茶水,十分狼狈。他怒吼:「格老子的!是谁暗算我?!」

  秦轩也十分讶异,朝茶杯发射的方向瞧去,只见一青衣人头戴笠帽,遮住大半面孔,正在角落低头饮茶。

  其它几名大汉这才发现对方的暗器竟是几粒花生米,打在身上的劲道却非同小可,不由得额冒冷汗,面面相觑。他们原是不入流的地痞,平日靠着几分蛮力欺凌弱小,遇见高手便先自怯了。只有那疤面汉子气昏了头,大叫大嚷:「有胆便站出来!还是缩头乌龟不敢见人?」

  秦轩瞟那青衣人一眼,由他刚才掷杯的平稳手法得知他绝非等闲之辈,无须自己相助,便静观其变。

  「这位兄台何出此言?在下瞧你喝酒喝胡涂了,好意借你杯茶醒醒酒,谁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唉!」嗓音清亮,竟似女声。

  秦轩心头一凛,只觉这声音好耳熟,抬眼望去,见那青衣人自椅上起身,头上却仍顶着笠帽,让人瞧不清面目。

  那疤面汉子身旁一人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什么?!」他大怒。「我让人欺侮了,你们却急着走,算什么兄弟?」

  「刀疤林,你醉了,还是回家睡觉吧!」一名大汉拉着他的手臂,连使眼色,他却视而不见。见那青衣人站起身还较自己矮个头,他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举步怒气冲冲地朝他走去。

  掌柜暗暗叫苦。若在酒楼内出了人命,他这生意也甭做了!「这位爷别这么冲动,大伙儿有话慢慢说……」他上前阻拦,却让刀疤林一把推倒,疼得连声唉叫。

  青衣人慢条斯理地自桌上竹筒内取出四枝竹箸,高喊:「左肩、右臂、大腿、左膝!」

  刀疤林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她喊的部位同时一痛,左膝和大腿尤剧,使他扑跌在地。

  秦轩瞧她射箸的手法,心中惊喜,已猜出她的身分。

  刀疤林的伙伴见状慌了,几人赶紧上前将他搀起,落荒而逃。

  秦轩微微一哂,起身走向青衣人,拱手道:「师姐,久违了。」

  青衣入轻笑出声,伸手摘下顶上笠帽,明眸皓齿--正是纪云深。

  她端详他半晌,露齿一笑。「师弟,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他报以微笑,不自觉地盯着她上扬的唇,才发现……

  自己有些想念这经年未变的爽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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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云深这几年居无定所,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数月前还在塞外游荡,日前才抵达江南。她昨日刚在这间酒楼歇脚,听说秦轩在附近一带长驻,正计画找个日子上门拜访,不料今日在此巧遇。

  五年末见,他长高了,眉间那份稚气已脱,倒是她自己没什么太大变化。

  见周遭狼藉一片,她提议:「这儿不好说话,咱们到别处去。」

  他点头,取出银两替她一并会了帐。她也不拒绝,但见他多给了掌柜一锭银两,倒是有些讶异。

  她瞥见外头细雨纷飞,嫌所戴的笠帽遮雨效果不彰,便取出一串铜钱请小三子替自己买了把伞。同秦轩一道出了酒楼,两人各执一柄伞走在道上。

  她开口道:「你方才出手倒挺阔气。」

  他回以一笑。「把那些人给赶跑了,便顺道清了他们的帐。」

  她挑高眉,盯着他好半天,咧开笑容。「师弟,你真的长大了耶!」

  「师姐妳不也一样?」语气隐隐有些冷淡。他已至弱冠之年,怎么她的口气永远像对个孩子说话?

  她笑着摇头。「唉,师姐是老啦!」

  他淡淡一笑。「师姐也不过二十有余,称老未免夸张些。」

  二人走走谈谈,到了市集不远处,细雨正好停了,摊贩纷纷再次摆起摊子来。

  纪云深瞧前方热闹,兴致勃勃地道:「咱们去瞧瞧。」

  秦轩尾随着她,见她东瞧瞧西晃晃,活像头一次逛市集似的。不似一般姑娘家逛首饰或胭脂水粉的摊子,她净瞧些怪玩意儿,更频频在贩售童玩的摊前驻足。

  「师弟,你瞧,这面具可好玩的。」她笑嘻嘻地拿起个钟馗面具,往脸上一罩,怪声怪气地道:「鬼王钟馗在此,魍魉小辈还不下跪?」

  他噗嗤一笑。师姐的行径较他更孩子气,还说自己老呢!

  末了,纪云深买了几个面具,转往街角的酒铺走去。

  「之前不小心将酒葫芦掉下了悬崖,唉,可惜了一壶好酒。」她挑了个刻花的葫芦,在手中掂了掂。「嗯,这葫芦倒是轻重得宜,挂在腰间也不嫌累赘。」她请店家在里头盛满酒,掏钱付了帐。

  「师姐爱喝酒?」他从不知晓。

  「是啊!」她笑着拿起葫芦摇了摇。「不过我不爱喝辣口的烈酒,就爱喝温口香醇的酒。最记得的就是几年前在飞雪庄尝过的梅酒,那滋味真令人难以忘怀啊!不过,这酒铺的桂花酿虽远及不上,倒也挺不错。要尝尝看吗?」

  飞雪庄身处终年冰封的雪山,庄中人行事诡密,武艺高低成谜;其出名之处非在技艺独门,而是庄中人以雪山特产雪梅所酿之酒为江湖上不少好酒侠士所赞。奇怪的是,庄中人只卖酒给女子,男子则须通过几项试题,若令庄主满意便赠酒,不满意则奉茶送客。

  秦轩摇头。「不了。」他也听过飞雪庄的名头,但他从非好酒之人,对上山讨酒一事更是兴致缺缺。

  她耸耸肩,将酒葫芦系在腰间,跟他并肩出铺。二人走马看花,不知不觉已夕阳西沉。逛到街尾时,纪云深在一字画摊前停下脚步,抬首打量一幅锦鲤图。

  见状,一名男子自一旁的矮凳上站起,问道:「姑娘钟意这幅锦鲤图吗?」

  「欸,这幅画,怎么卖?」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银子。」紧接着补充:「这是城里颇有名气的画师欧阳卿所画,三十两绝不嫌贵。」

  「嗯。」纪云深仔细端详那幅画。

  秦轩发现自己对师姐的了解实在浅薄,他从不知她是爱画之人。不过这幅锦鲤图画得倒是活灵活现,足以同镇天镖局池塘内养的几条锦鲤争艳……

  考虑片刻,她道:「好吧,我要了。替我卷起来。」付过钱,笑咪咪地对秦轩道:「正事办完,天色也暗啦,这次便由我请你去吃顿饭吧!」

  他微笑。「师姐忒客气了。再怎么说,这带我熟,自当由我作东才是。」

  「你就别同师姐争啦。大街上的酒楼饭馆你自是熟的,可我不爱太热闹的地方,就爱钻胡同,其问的小店我想你定不如我知道得多。」心念微转,她笑道:「我晓得有个馄饨摊卖的馄饨滋味甚好,便在隔街,你可曾去过?」

  他摇摇头。真给她猜中,自己向来习惯在酒楼内用膳,要不便在市集摊贩内随意用些包子、馒头、银丝卷,从没在胡同小店内用过餐。

  他随着她由适才来的方向踱去,此时虽已不早,市集内仍有人潮流动,越前进越是拥挤。

  走了一段路,发觉秦轩似未跟上,她转身欲寻人,不小心踩到身后一名小女孩的脚。女孩痛呼一声,抬起被她踩痛的脚,一时重心不稳,伸手胡乱抓住她的腰带,却仍无法稳住步伐,松手跌坐在地。

  纪云深但觉腰间一轻,眉一挑,神色未变,只蹲下将那女孩搀起。「不好意思,撞到妳了。没伤着吧?」

  女孩瞪她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身跑远。

  「哎呀!」纪云深伸手欲将女孩擒回,无奈周遭拥挤,手只沾到她的衣领便被人潮冲散。愣了下,也非太在意,便没追上,她瞇起眼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秦轩的身影。

  那女孩正好自秦轩面前经过,他下自觉地多打量了她几眼,却听纪云深在此时「师弟」、「师弟」地嚷嚷起来,赶紧快步上前,喊了声:「师姐。」

  见到他,她松了口气,抿唇浅笑。「师弟,你在这儿啊,我还当你迷路了,险些回头寻你呢!」

  「师姐妳多虑了。我在此住了不少日子,怎会迷路?」他没好气地道。

  他可以肯定,师姐口里虽说自己长大了,却仍同五年前一般,将自己当个孩产  。

  他就是不爱被她当孩子看待,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依旧,因此对她流露的态度总是耿耿于怀。至于这个中原因,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别说这么多了。来,咱们靠边儿走便不会被挤散了。」

  二人沿着摊贩行走,好不容易出了市集,天空却又在此时飘起雨来。纪云深轻啧一声,赶紧将方才买的字画揣在怀中。

  二人打起伞,在雨中疾行,他随着她东拐西弯,在一条胡同底见到她口中的馄饨摊。那馄饨摊安立屋檐下,雨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淌下,像在摊前挂了张雨帘。

  她穿过雨帘,顺手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在墙边,走近摊前,向那卖馄饨的老者要了两碗馄饨。

  秦轩打量周遭,见屋檐下除了馄饨摊,仅摆着两张破旧的小木桌,还有几张藤椅,除了他们,远处那桌还有名客人正捧了碗馄饨吃。

  纪云深拉着他在空的那桌坐下,没一会儿那老者便端上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秦轩拾起调羹,捞了个馄饨放入口中咀嚼,但觉滋味鲜美。此时正当春寒时分,天气微凉,烫口的馄饨热烘烘地暖了肚腹,变得分外可口。

  二人边吃馄饨边轻声交谈,伴随着外头的雨声,倒也别具一番情调。

  「师弟,这几年你一直居于江南,没去过别处吗?」

  「欸。」

  她摇头。「那也太过可惜,外头好玩的可多了!往后有机会,定带你去瞧瞧。」

  他一笑。「师姐这几年又有了甚么阅历?」

  「便是四处游山玩水,日子可逍遥自在的。」她咬了口馄饨,笑道:「没想到做师姐的这些年来毫无长进,师弟你却是出人头地,有了一番成就。」

  听她如此夸赞,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师姐过奖了。」

  「哎唷,师弟呀,在师姐面前你就莫谦虚啦!」唉,师弟瞧来是较以前沉稳,却也变得更加拘谨哪。「说正经的,这几年我人虽不常在关内,但时时注意师弟你的消息,你的所作所为我可都有耳闻呢!」

  秦轩闻言有些怔忡。是吗?师姐游玩之余,还有费心打探他的事……

  他没发觉,这些年行走江湖,他也总会不自觉地注意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关心她过得如何?是否平安?

  她则担心他初出江湖,可有听她之言?可有逢凶化吉?

  各在一方的两人,五年来便以这样的方式默默关心着对方,微末却显真诚。

  过不多时,二人吃完馄饨,纪云深起身掏向腰间,毫无意外地摸了个空,叹道:「唉,师弟,真不好意思,只怕又得让你破费啦!」

  秦轩一怔,随即忆起她方才在市集撞到的小女孩,剑眉一凝,心里已有了底。「师姐,妳的荷包怕是给刚才那小女孩偷去了吧?」

  「我想正是如此。」

  见她并无预想中的焦虑,秦轩倒有些意外,忍不住叨念她几句。「师姐妳就是太过粗率,漫不经心的模样正是好下手的肥羊。那些偷儿可都经过训练,指上套着尖环,只消轻轻一勾便能将系荷包的绳子割断,再顺势将荷包纳入袖口,神不知鬼不觉。」

  「咦?师弟,你怎懂得这许多啊?」纪云深讶异地问道。

  他才惊觉自己说了太多,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四两拨千斤地道:「都是听来的。」顿了顿,又道:「咱们回市集附近找找,那女孩应该走不远。」

  她摆手摇头。「不打紧、下打紧,那里头也不过几两银子罢啦!」

  「几两银子?」他诧异极了。

  「是啊!我这些年四处游玩,自然没积蓄,两袖清风,倒也轻松。」她笑着抖抖两只袖子,当真空无一物。

  他感到不可思议。之前她买那副锦鲤图一出手三十两银子,眼都未眨,现在却说荷包里只剩几两银子?

  瞧出他的想法,她含笑道:「师弟,钱财乃身外之物,该省则省,不该省则万万别省,别太吝啬啦!」

  见她爱画至此,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解囊替她付了帐。见她神色云淡风轻,一念头忽地袭上心头,「师姐……妳方才便知荷包给那小女孩窃去了吧?」

  「哎唷,师弟呀,偷都被偷了,介意这些干么呢?何况里头也没什么银子,当做善事吧!」她瞧那女孩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怕是许久没吃顿象样的吧?

  秦轩抿紧唇,不以为然。就怕那偷儿是受人指使,银两全落入头头手中,她依旧挨饿受冻……童年不堪的回忆被唤醒,他不自觉地皱眉。

  以为他为此不开心,纪云深笑道:「师弟,你别气恼啦,往后师姐定回请你一顿!」

  「……我没气恼。」他闷闷地道。

  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说甚么。「欸,那咱们走吧。」举步欲行。

  「上哪儿去?」

  「镇天镖局啊!你不是住那儿吗?」

  他微愕。「原来师姐打听过?」

  「那当然!我本就打算去瞧瞧你呢!」她笑嘻嘻地定至馄饨摊边,忽然又咦了一声,盯着空荡荡的墙壁,讪讪地搔头。「哎……今儿个运道不好,连伞也给偷了。」

  他转头一瞧,果然见邻桌那位客人已不知去向,猜想定是他顺手牵羊,将伞带走了。唉,瞧她对什么都细心,唯独对自己的事少了分关心……这样的师姐真令他放心不下。打起手上的伞,对她道:「不如共撑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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