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玄膺指着自己的的鼻子,眉眼挑高。「我只是曾受皇上施恩,面子还不够大到能请动圣颜,所以这种丢脸的事就别提了。更何况……前不久我才得到一件消息,不知道老大有无兴趣?」
「想说就说,不必故布疑阵,吊人胃口。」严擎烈冷哼。
「是!」赶忙危襟正坐。「听说九转腾龙璧……目前在寒武城内。」
玄膺话音方落,议事厅内顿时陷入一阵静默,所有人都看着严擎烈手上茶杯化为灰粉洒落飘散,没人有胆子出声。
「擎烈!」在气氛如此逼人窒息的时刻,一道嫩黄色的身影突然奔入,打散沉寂,让众人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以帮主对这桩亲事的重视程度而言,很显然的,也只有这新夫人才能缓和现场紧绷的气氛了。
「娘说聘礼是太后亲选,退不得的。来此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能不能叫玄膺那浑蛋请皇上出面,又或者干脆直接暗算那个沉云算了?」谢宁香速度飞快,目不斜视,眼中只见得主位上那个魁梧的身影,便这么直直冲入严擎烈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问道。
严擎烈一语不发,只是下巴微微抬起。
谢宁香顺着他所暗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厅内除了她和严擎烈外,还有七个人,六站一坐,站着的人,其中两位她曾见过,是苍龙帮的分舵主,另外有四张是陌生面孔,六个人共同的特征是身型壮硕,都是练家子。
而那除了严擎烈之外唯一坐着的人,当然就是玄膺了。
在帮内除了他没人敢如此没大没小,在帮主面前还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谢宁香直盯着他,双眼瞇起。
「原来我在嫂子心中的评价这么差,枉我如此尽心尽力帮妳……」玄膺一脸欲哭无泪。
「玄膺,你怎么时候被放出来的?」她记得他们那日回到苏州后,还来不及歇息喘口气便又立即启程,走水路赶着回洛阳,她并没有听见擎烈怎么处置玄膺,也不知道他何时获得释放的。
放出来……当他是狗还是犯人啊?!
玄膺脸色有些难看,瞪了厅中那些偷笑的汉子几眼,直到每个人都垂眉敛目,面无表情后才开口:「托嫂子之福,我昨晚才到达洛阳分舵。」
「是哦?」他们昨儿个下午到,他晚上就跟着来了,动作还真快嘛!「看副帮主你双颊凹陷,面色憔悴,想必前数日让你受了不少苦。在这样的状态下还如此劳碌奔波,你的忠心真是令我太感动了!」
怪了,擎烈特别吩咐任何人都不准动玄膺,纤纤是用怎么方法让他变成这样副凄惨模样的?
「别这么说,能为大哥的事情奔波是小弟的荣幸。」话说得很有礼,面颊却有青筋在抽动。
「别再为难他了。」严擎烈抚着谢宁香垂落背后的乌细发丝开口,语气虽然依旧淡漠,却少了原先的冷冽。「宁香,我必须去耀武镖局一趟。」
「为怎么?」
「耀武少主楚持庸和寒武城主寒君策虽然表面上看似互无牵涉,实则相当交好,我们必须请他斡旋,让寒君策出面帮助我们。」玄膺在一旁答腔。
「为怎么非找那个病鬼不可?」
之前就是因为听说他有宿疾缠身,所以才会丢了亲事,未婚妻被扬威镖局给抢了去,所以两镖局人马一向互看两相厌,只要狭路相逢必定引发冲突,她之前在隆兴楼内就曾亲眼目睹过那种水火下容的「盛况」。
「宁香,持庸也是我和玄膺的朋友。」严擎烈侧面提醒她用词上的不当。
「啊?我为方才的失言道歉。」
「无妨。」
「可是……真的非寒武城不可吗?」她皱直弯弯柳眉,朝玄膺问道:「你难道不行?」
「只怕没那份薄面。」很无奈地耸肩。
「但是听说寒君策也不算怎么好人,我还听过他以前曾经帮助过西蜀邪教的传言……」感觉到自己夫婿霎时紧绷的身躯,她蓦地收言住口。
「无论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严擎烈沉声开口。「所有人立即下去安排,在最短时间内打通所有环节。还有,玄膺,彻查寒君策底细。」
对方都已经送了如此大的请帖,他又怎么能拒绝邀约呢?
「遵命。」大伙儿迅速回答,转眼之间,厅内已经只剩下他与她两人。
「擎烈……」她依偎着他,心底难受。
无法不去思索,这样一个性格刚强的男子,这个拥有使人服膺魅力的天生领导者,为了与她的婚姻,究竟做了多少退让?
「不用想太多。」他轻拍她的肩,扶抱着她站起。
「我能帮你怎么?」她环住他的腰,想就这么一直腻着他,还不想让他走。
「专心当我的妻,为我织就天伦,如何?」他轻笑,为着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好啊,只要你以后别像我爹一样娶妾让妻子伤心,我怎么都答应你。」
「怎么都答应?」他挑眉,显然很不相信的样子。
「呵……呵呵,我是说,无论如何,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干笑着,很有自知之明地修正自己的话,也许下了承诺。
第九章
时序入冬,各地都已经吹起寒风,而北部边境那风刀霜剑般的刺骨冷意犹胜中原各处。
位于边地的寒武城,以矿业和林产起家,拥有傲人的财富以及固若金汤的守备,要不是每年缴纳丰渥的税贡给朝廷,还真会让人怀疑其已自立一朝,也算是国内相当特殊的存在。
八年前,寒君策接受让位,继任为城主,寒武城在他的带领之下更加富庶,也赢得所有城民的信赖。
根据江湖上的传言,寒武城之内藏有惊世秘籍,但觑觎者却从来无法越雷池一步。而且据说寒君策身边的刀剑双卫都是惊世高手,也是绝对效忠的死士,当然这一点,因为寒君策行事低调,也少有人能亲自证明。
「想不到寒城主在百忙之中仍愿意拨冗亲自一见,严某实在受宠若惊。」寒武城的百鸣厅内,严擎烈对坐在高位上的寒君策抱拳为揖,眼光扫过前方三人,神色自若,下忧不惧。
坐在主位上,身形高瘦,气质看来自信疏狂的男子便是寒君策,而他的后方两侧则有一男一女默默站立,想必是刀剑双卫了。看两人那稳立不动的沉定姿态,显见传言无误,两人俱是难得的高手。
严擎烈面无表情,心底暗暗估量着。
「哪儿的话,本城主素来仰慕严帮主威名,今日有缘得见,才是吾人之幸。」寒君策曳开折扇轻摇,一派公子哥儿的倜傥模样,而后,突然观察起自己手中的蓝色扇子,开口赞叹:「这扇子也是用苍龙帮旗下作坊所织的缂丝制成,瞧这经纬的复杂细密,色彩的匀称特殊,实是令我爱不释手呀!」
「蒙寒城主看得起。」丰唇微微上扬,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寒君策的矫情与故意令他颇不以为然,于是决定不再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严某今日前来,是想请寒城主……」
「嗯,寒武城和苍龙帮在我朝南北境相对并立,我与你向来只能互相闻名,却无缘见上一面,今日有幸相会,杀风景的事先放一边,寒某有事情想请问严帮主,还望严帮主不吝赐教。」寒君策打断他的话。
「赐教不敢,请城主开口。」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寒武城和苍龙帮有满大的相似性,同样以商业起家,同样富可敌国,同样不喜涉足武林事务,却同样在江湖上享有威名。
而最大的不同,在于双方的主事者。
苍龙帮帮主的武功被尊为当今江湖第一,气势狂霸冷魅,只是静静站立就会带给他人无尽压迫感。但即使如此,在江湖上的声名仍是褒多于贬:寒武城主则是一派玉树临风,气度翩翮的模样,然其性格自信高傲且喜怒难测,行事任性且正邪莫辨,所以纵使没人见过他插手江湖之事,在江湖上的名声却是贬多于褒。
更有传言说他武功不济,所以才需要刀剑双卫随身保护。
但依他所见,他对这项传言的真实性相当怀疑,依寒君策那内隐深藏的气势看来,只怕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出于一种高手相见的直觉,相较于对刀剑双卫的肯定,他对寒君策这个人则起了浓浓的防备意识。
寒君策手微扬,身旁刀卫会意,步下台阶,走到摆置于一旁的虎爪雷纹茶几前,将覆盖某物的黄色绢巾掀起,绢巾下,正是为严府招祸的传家之宝……
「据说此物名唤九转腾龙璧,严帮主对此物应该不陌生吧?」
「正是严家失物。」他沉声说道,在心下揣度寒君策的用意。
「严帮主快人快语,那本城主也不跟你迂回藏巧。」寒君策一个跃身,人就落在严擎烈身旁三步之距处,落地无声而轻巧,彷佛他本来就站在那里似的。
「传说此璧之九龙皆可移动,若方式得宜,则可得到璧中所藏秘宝,不知道严帮主可否指点一二。」
「街谈巷语总是言过其实,我不以为寒城主尽皆相信。」他冷冷回答。
「是吗?」寒君策轻笑,头也没回地低声呼唤。「剑卫!」
静立于主位左侧的绝美女子走至茶几旁,双手快速在腾龙璧上点挪,原本看似一块无瑕圆月的上等黄玉被巧妙移转,九龙被各自分开,却又有像是玉榫一般的东西将各个部份精妙地连结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九龙齐起飞腾一般。
严擎烈静静看着剑卫的动作,并无言语。
「严帮主,若说九转指的是九龙的偏转方位,有固定的启法,那寒某自承驽钝,还望你指点秘宝如何取得?」
严擎烈走向前,移动左前、右下两只玉龙的方位,中央玉珠之处随即露出一根短细竹管。
他拿出竹管举高,望入寒君策的眼,说道:「没有秘宝。」
「那是怎么?」寒君策笑着问,表情除了好奇之外,看不出其它情绪。
「先父所钻研的治丝秘法。」
「严府治丝秘法,估量总价值足以买下数座城池,怎么不算是秘宝呢?」寒君策轻声叹笑。「不过,对竞逐声名的武林人士而言,可就真的一文不值,有如蔽屣了。为了这样东西而遭到灭门,还真是冤枉啊!」
「寒城主不也深受其害?个中滋味想必亦是了解透彻。」
寒君策听到他的嘲讽后,笑容收起,望着他的目光带有些许赞赏。「苍龙帮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过奖了。」他冷眼望着寒君策。「是否也请寒城主为严某解答,此璧寒武城是如何取得?」
「十年前,铁赤云以此璧为礼,请我城之人为他解答某本手书上的心法秘诀。」
「寒城主可知此举是为江湖带来红祸?」严擎烈双手迅速收握又放开,面无表情,好象心情从头到尾没受到任何波动一般,然而一直观察他的寒君策却仍是注意到了。
寒君策脸上扬起很是轻忽的笑容。「那本手书内所写的东西只属试验,并不成式,铁赤云如何领悟在他自己,至于会为江湖带来怎么影响,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我比较好奇的是,严帮主身上的深厚内力从何得来?」
「如同手书上所写。」严擎烈话语低沉,眼神幽暗,气势已从原来的沉稳,转而开始显露邪魅,如同他已经开始不耐的心绪。
一般习武之人,在真气的转移上需要透过某些特定的方式,然而他却生来就具有吸纳真气的能力。祖父发现他这份天赋后便开始尝试如何以他的身体为媒介,作收放真气的试验。原意是认为或许可以藉此造福某些需要的人,却没想到外界竟然会流传那些夸大的讹言。
当铁赤云杀入严府后,那本记录试验的手书竟然被他当成秘式来钻研,凭借他自身的领悟而习成一套招式阴毒诡谲的掌法,也因此害惨不少人。
「是吗?我还一直当自己解读失误哪!」尽管心底曾闪过错愕,寒君策也没有表现些许端倪。「也是因为这份天赋,让铁赤云饮恨败北,无力再起的吗?」
严擎烈直直看他,并无回答。
「哈!我本来仍疑惑着,单凭晏郡平和季嬿两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杀了铁赤云?但如果铁赤云已经丧失了一半以上的功力,他们理所当然能趁虚而入,铁赤云对晏郡平名为医治、实为供毒的行为也不会加以怀疑,季嬿更可如愿得逞,也难怪你后来并没有介入其中了。」
「看寒城主对天下之事了若指掌,寒武城只怕不若江湖所传言的,那么自外于江湖吧?」他凝起眉,开始思索以后两方对上的可能性。
寒君策只是笑着,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收起折扇,向旁边随意一丢,扇子便直直落入剑卫手里。「我明白严帮主今日前来的目的,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便帮你,如何?」
「一个人情换两件应诺,寒城主算盘打得真精。」他冷哼。
「不止一个人情,」寒君策笑容尔雅,表情却有些阴森。「八年前,我路过江淮之间,曾在刀口之下救了个八岁的女孩儿,也让人解开她身上的余毒,送她上京。严帮主,这女孩儿你应该不陌生吧?」
他看着寒君策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再维持心情的平静。
原来如此!
这些年来,他竟然一直如此误会……
「那阵法是你所破?」
「是啊,在荒郊野地设阵法,摆明了想引人注意,我若不解解看,岂不枉费了设阵者的苦心?」很无辜又很理所当然地笑着,然后是很不屑的哼声。「不过,那群山贼也太不识相,妄想利用我的一时兴起占得便宜,就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种能耐和福分。」
「是你杀了他们?」
「不是。但我正好想测试看看双卫的武功有没有达到我要求的程度呀!」他的笑容依旧轻忽,人命在他眼中,彷佛就像蝼蚁一般不值。
「开出你的条件。」他沉声开口,不想再与寒君策多打交道。
「好,果然直接痛快,我也不多啰嗦。」寒君策一跃而回返主位,淡淡说道:「第一个条件,下个月朝廷将会举行冬狩,你不得派人保护贤王邢晏。」
果然……
「你和当今皇上不合的消息,是刻意放出的?」
「谣言止于智者,是真是假,端赖个人的判断了。」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嘛……」寒君策支颐沉吟,表情很是无奈。「真是糟糕,我还没有决定呀。」
「寒君策,你决定后,严某等你消息。」有种被算计玩弄的感受,令他心生反感。
「放心,本城主对你相当欣赏,不会令你为难的。」
「为不为难,我不以为寒城主会在意。」他出言讥讽,转身就走,并不想在寒武城内多待一刻。「记住你的承诺,严某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