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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第二部?纵横篇 page 1 作者:少紫

  楔子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卷起漫天砂石。

  天色昏黄。

  地处边陲的小镇里,没有城墙,没有市集,只有一条长街。长街的尽头,就是望之无垠的大漠。

  阴沉的天色笼罩下,小镇四周一片死气沉沉,只有两盏褪了色的宫灯高高的挂在长街尽头的石牌坊上,随着大风摇来荡去。

  又一阵狂风呼啸着刮过长街,无数的细碎沙砾伴着黄土,从八方客栈敞开的大门迎面扑进来,刚刚擦拭干净的桌面上顿时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浮灰。

  “他奶奶的!这么大的风沙,到底是喝酒还是喝灰啊!”

  坐在靠门处的一个大汉骂骂咧咧的把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对着同伴抱怨道,“李大哥,我们还要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待多久?”

  同坐的中年人沉稳的夹了筷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阵,这才不急不徐的回道,“很久。”

  “大哥,十天前你也是这样说的……”大汉苦着脸道,“都快入冬了,咱们再不回中原去,可就赶不及参加教主的天下大会了……”

  “噤声!”中年人突然低低喝止了大汉,随即快速而谨慎的向四处瞥了几眼。

  大堂之内冷冷清清,除了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店掌柜,就只有远远边角处的桌子上伏着个醉鬼。

  中年人又多看了几眼,见那醉鬼睡的姿势毫无防备,不似会武功之人,这才放下心来,转头低声呵斥道,“当心祸从口出!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性什么时候才能改!”

  大汉垂下头,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悄声问,“李大哥,咱们也奉令在这里蹲了二十来天了,可上头到底要咱做些什么啊?”

  中年人沉吟半晌,缓缓伸出手指蘸了点酒,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萧家秘笈。”

  大汉呆了一下,忽然醒悟过来,急忙蘸了酒接下去写了几个字,用目光询问道,

  “就藏在此处?”

  中年人点点头,擦去桌上的酒渍,附在大汉耳边低声道,“从戚堂主那里套来的确实消息,绝不会有假。”

  大汉喜形于色,“这么重要的活儿,竟然交给咱哥倆办……”

  “少得意忘形了,我们又算老几?”中年人低低哼了一声,道,“不说别人,就说戚堂主戚老大,他在这一片可以称得上呼风唤雨罢?这次的任务就连他都只是个副手,听说上头还有秋左使管着哪!”

  “秋左使?”大汉的音调蓦然抬高了几分,被中年人狠狠瞪了一眼之后,这才又低了下去,小声抱怨道,“大哥,不是我说,我在教里出力了那么多年,才不过混个小小的副香主;秋左使倒好,风风光光的被教主亲自接回来,才半年功夫,连戚堂主带老子都要归他这个二十多岁的管了……”

  “你懂个屁!”中年人冷笑道,“别看他年纪轻,人家可是一手灭了武林同盟的狠角色!你倒是去萧初阳的身边卧底试试,别说十年,只怕半天不到就被人一刀宰了!”

  正说到兴起,他晃晃倒空的酒坛,用力一拍桌子,“掌柜的,再来两坛竹叶青!”

  户外的寒风从大敞的门窗直穿进堂来,掌柜的虽穿着夹袄,却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缩了缩脖子,殷勤的替客人们在大碗里盛满美酒,对着抱怨道,“唉,又要下雪啦。”

  望望外面浓云密布的阴霾天色,大汉咋舌,“才十月就要下雪了么?”

  掌柜的叹气,“客官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天冷的早,早在月前就下过一场雪,街上冻死了十几个哪。唉,今年收成不好,连老天也不帮着点穷人,这场雪之后也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了。”

  一边喃喃抱怨着,掌柜摇着头走过去开始上门闩。

  “掌柜的。”

  一碗酒喝了大半时,中年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酒碗道,“别急着关门,今晚还有人来投宿呢。”

  掌柜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手里却是不停,喀喇一声把大门锁上了。

  中年人皱起了眉头,“我说掌柜的,你怎么还是关门了?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兄弟今晚上要来投宿……”正待再说下去时,对面的大汉忽然跳了起来,以一脸见了鬼的神色指着他,颤声道,“李大哥,你、你……”

  中年人疑惑的看看自己身上,没发现什么异样,不悦道,“你这小子闹腾什么……啊!”

  他忽然注意到,此时大汉的脸上竟然隐隐泛起一层黑气。更为诡异的是,大汉本人居然还是一副犹自不觉的神情。

  呆了一下,中年人也跳了起来,指着大汉惊道,“你的脸!”

  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片刻,忽然又同声惊道,“难道我也是……”话犹未完,二人已双双倒了下去。

  一片模糊中,最后传入他们耳际的,是掌柜眯缝着眼说出的话语声,“不关门,怎么送你们上路呢?”

  又一阵穿堂风从窗外刮进来,带来刺骨寒意。

  “可惜了两坛美酒……”大堂边角暗处的阴影中,忽然传来了低低的自语声。

  掌柜的已经出门去了。

  正站在大堂里烤火的店老板闻声瞄了眼那个方向,“你醒了?”

  伏在桌上的人醉眼朦胧的盯着手中的酒杯,喃喃道,“好冷的风。”

  店老板却不理他了,只是望望外面的黯淡天色发呆。“又冬天了……唉,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很快么?我倒不觉得。”阴影中那人苦涩的笑了笑,仰头对着酒坛灌了一大口。

  最近这几个月,可真是物是人非哪……

  不过半个时辰,地上新添三四个空酒坛。

  人又醉倒在桌上。

  酒虽不能解愁,却能让人忘忧。

  这边关塞外,本就是断肠人的去处。

  第一章

  寒冬。静夜。

  鹅毛般的大雪从半空中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放眼望去,十里大漠之内,天连雪,雪连天,入眼尽是一片茫茫。

  孤零零的边陲小镇,也被覆盖在同样的清冷银白中。

  远处隐隐传来了打更的声响。天已三更。

  最后一声梆子响声回荡在寂寥的夜晚时,远处的荒漠中忽然出现了几十个隐约的黑点。黑点向这个小镇的方向越行越近,却原来是一队人马在夜色中飞驰而来。这队人马个个身着青色紧身劲装,身手利落,显然都是武林中的练家子。再仔细看去,这批人的衣领,袖口,赫然都绣着青色的腾龙图案。

  苍流教的青龙腾!

  快马飞驰,不过片刻功夫,一行人就来到这无名小镇的长街边。为首的骑手一摆手,身后的几十人纷纷勒马停了下来。

  为首之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颇高,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精干之色。他打量了几眼除了积雪空无一物的长街,不由皱了皱眉,向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骑手问道,“章乾,堂里兄弟今夜要来这里住宿,难道你没有通知到李香主和吴副香主他们两人准备么?”

  章乾四处打量了一番,见空荡荡的街上没有半个人影,不由噫了一声,奇道,“属下早在前几日就通知过这事,难道他们居然忘记了?当真该打!”

  为首那人沉吟了片刻,道,“或许他们不在此地也未可知。”

  “那不可能。”章乾将斗篷上的积雪抖了抖,又将斗笠拉低些挡住迎面的风雪,这才笑道,“老大你不知道,他们这半个月都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蹲着哪。李香主还好,吴副香主嫌这镇上无聊,隔三差五的就跑几十里地到我那分舵里去找人喝酒,喝完了酒还拉着人赌钱,每次非要等身上那点钱都输光了才灰溜溜的回去。就在昨天这小子才又去咱那里一趟,把这个月的饷银给送光了……”

  为首的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阿乾,吴副香主叫什么名字?”

  章乾怔了一下,旋即答道,“他叫吴大魁。老大,你该不会是要扣他的饷钱罢?”

  为首之人沉默了半晌,深吸口气,低声道,“李波李兄弟,吴大魁吴兄弟,你们都是洄风堂的好弟兄。如今我们来了,你们……你们就安心的去罢。”

  听到最后那句的时候,章乾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蓦然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就在长街尽头的石牌坊上,一年四季挂的那两盏破宫灯已经不见了。

  原先挂宫灯的大铁钩子上,两具僵硬的尸体暴露在寒冽的风雪中,不停的摇来晃去。

  章乾的眼睛红了,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他蓦然拔出腰间的殷血刀,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然敢对苍流教下手?!都给老子滚出来!!”

  喝问声在呼啸的寒风中渐渐飘散,消失。没有回答。

  许久的沉寂,沉寂到足以令人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境的时候,一片磔磔怪笑声蓦然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声音此起彼伏,高低各异,笑到一半的时候,声音中又似乎混杂进了哭声,竟如无数厉鬼在同时嘶号,听来足以摧心裂胆!

  “刷”的一声齐齐响起,数十件武器同时出鞘!

  “不要轻举妄动!”

  为首之人蓦然大喝一声,伸手拦住身后几人的行动,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拱手,沉声喝道,“在下苍流教洄风堂堂主戚莫聪,今日带了堂下数十弟兄刚刚踏足此地。前面的莫非是漠北七沙门的座下七沙之一,‘夜断魂’君夜飞?”

  刺耳的哭笑嘶嚎之声蓦然消失了。满是肃杀之气的长街在瞬间又变得静谧异常,只余北风在耳边不断呼啸。

  不过片刻时候,声音再度自前方黑暗处响起,这次说话的居然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只听那女子远远娇笑道,“戚堂主侬好厉害哟,一下子就猜对咯。”却是江南吴楚一带的口音。

  女子的声音温柔而娇媚,戚莫聪听在耳里,眉头却拧得更深。

  说起七沙门来,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大也不算小,其门下的弟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每代必定只有七个。因此,若论起声势、派头,七沙门自然远远比不上中原武林中的五大门派,七大世家。但凡是去过关外的人却都知道,在漠北的绿林黑道上,七沙门是怎样一股可怕的势力。

  而关于这一切,常年身处塞外边关的戚莫聪又怎会不知道?

  “原来‘飞天彩凤’姜凤琴也在这里。”他沉声道,“今日能遇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沙中的二沙,戚某当真是荣幸之至。”

  姜凤琴娇笑了几声,却不答言。

  又过了片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处呵呵笑道,“戚小子,今日算你运气好,老夫也在这里,索性让你荣幸个够罢。”

  听到这苍老的口音时,戚莫聪的眼皮猛地一跳,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三分。

  “原来是七沙之首,七沙门的沙门主亲临。”

  戚莫聪向前方拱了拱手,随即直起了腰板,冷冷道,“沙门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七沙门和苍流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小镇是八方不管的地方,也算不上是谁的地盘。今日我们有两个兄弟无缘无故的把命丢在这里,而你们七沙门在此时挡在大路前面,却是什么道理?还请沙门主现身解释一下罢!”

  “好说好说……”随着呵呵长笑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石牌坊背后的阴影里慢悠悠的踱了出来。

  初次看到沙自流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将他和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沙门门主联想起来。一眼望去,那不过是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老头,身上穿着厚厚的羊皮夹袄,手里吊着个旱烟袋,就象在塞北随处可见的老头子一样,还不时慢悠悠的吸几口旱烟。

  然而,就当那个点燃冒着烟的旱烟袋落入视线时,戚莫聪的心却猛然一跳!

  沙自流常年住在塞外,鲜少在江湖上露面,所以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也很少。

  但沙自流有个规矩很出名,出名到无论黑道白道,凡是在塞外行走江湖的人都听到过。而这个规矩,就在他从不离身的旱烟袋上――

  旱烟袋被点燃,那就是沙自流准备动手的征兆。

  当一锅旱烟抽完之时,就是他动手的时刻!

  而那个精铁铸就的旱烟袋,就是他的武器!!

  风更大了。

  半空中的纷飞大雪被寒风猛烈的刮起改变了方向,夹着沙子碎砾呼啸着扑进临街的窗户缝隙里,扎在长街上对峙的人们的脖子里,再被热气融成一滴滴冰冷的水珠,缓慢的滑落下去。

  扑面的风雪中,沙自流就负手站在石牌坊下面,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抽着旱烟,偶尔留心一下那道细细袅袅的烟柱是不是还在烟斗中燃着。

  谁也不知道烟柱什么时候会熄灭。也许连沙自流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眨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柄不起眼的旱烟袋上。

  不过盏茶时间,一袋烟还没有抽完,而长街上的人已经几乎个个成了雪人。

  戚莫聪的的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他今天穿的不够暖,身体已经忍不住在发抖,手心里满是冷汗,但他的手没有抖。

  他的声音很冷静,就像一把锋利尖锐的刀,足以割破重重的风雪,“沙门主,动手之前,给苍流教一个理由。”

  沙自流叼着旱烟袋,眯起眼睛笑了。

  “理由么,简单的很!”

  几片雪花钻进了后颈,他缩了缩脖子,眼角顺便瞄了眼烟斗,“咦,这么快就抽完了?”

  随手把旱烟袋在石牌坊上敲了敲,沙自流慢吞吞的道,“我说戚堂主啊,你就安心的随着你那两个兄弟一起去罢……”

  戚莫聪的瞳孔猛然收缩。只听“仓啷”一声,腰间的刀已出鞘半寸!

  沙自流却依然背着手,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戚堂主,去了阎王爷那儿也别找我这个老头子算帐,要怪就怪你们卓教主的心也太大了点儿,吞了白道还想并黑道,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这小庙里可容不下他那尊大菩萨,呵呵……”

  又一片雪花轻轻柔柔的落在颈项间,带来冰冷彻骨的寒意。沙自流嘴里骂了两句,伸出左手向脖子那里摸过去。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脖颈间那片雪冷的有些异样,至于到底是哪里异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只过了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的眼皮一跳,突然就明白了。

  能够带来这种异样感觉的,不是冰渣,也不是雪水——是剑气!

  大惊之下,沙自流蓦然缩手!与此同时,他猛然伏腰疾退,挥动旱烟袋向后无比迅捷的猛击!

  然而,太晚了。

  如雪花般冰冷的剑尖,就像飘落的雪花般准确而温柔的削过了他没有来得及缩回的左手,然后又轻轻划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如瀑,飞溅在皑皑雪地上。

  他倒下的时候,因惊怒而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一张如雪般平静淡漠的秀气面容。

  “一个人最可悲的时候,就是已经身入重重陷阱中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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