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生涩的吻压上她口唇时,她反手搂住他腰身,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比他五官的线条还要柔软,笨拙地揉着她唇瓣。即使只是轻轻吻着,她还是从他唇间尝到一丝铁锈味--淡淡的血腥气混在他吐出的气息之中。
明白那是什么味道的瞬间,她的心疼得像要捧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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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那头传来阵阵爆炸声,火光立刻随之而起,滚滚烟尘直冲上天。
贺连衣自床上跃起,看见窗外红光黑烟混成一片,立刻披衣而出,在廊间遇上了赶来奔告的白克尔。
「怎么回事?」
「牢房旁屯着去年查扣的一小批火药。」白克尔皱眉:「火势不大,已派人灌救,但黑烟极浓,地牢那一带几乎不能见物。」
「地罕?」贺连衣神色一变:「还不快点过去!别让那小子乘机溜了!」
白克尔望了他一眼。那少年要是真能逃出,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奔到空前,大门已然敞开,后方微微掩映着硝烟火光。
「……掌门。」白克尔停下脚步,抱拳为礼。
门前的黑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转身取下遮面黑纱,露出异常白皙的脸蛋。
「掌门……」她不是说明日中午才会到汝州吗?贺连衣虽感惊讶,也上前抱拳一揖。「掌门人到得早了,恕属下未曾迎接……」
「不必。」
黑衣女子沙哑的嗓音微带异国腔调。
贺连衣看了看门外冲天的黑烟,走到她跟前,急道:「掌门人,容属下稍后再为您接风洗尘,现下地牢那边出了事,我们必须前往查探,以防敌人奸细趁乱摀鬼,还请掌门人移个驾。」
「我说了,不必。」
她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一双灰色的眼睛紧紧锁住贺连衣,从他的头顶看到脚底,盯得贺连衣一阵心惊。
「掌门,属下费了好大功夫才探听到玉八卦的消息,将那两人捉拿到此……」
她灰色的眸子像动物一般,冷冷的目光让贺连衣呼吸急促起来。
「那可真辛苦你了。」轻描淡写的话尾未落,黑色的袖子下翻出一柄匕首,直刺贺连衣胸膛。
她动作快如鬼魅,白克尔只看见银光一闪,贺连衣僵直的身子就开始颤抖,左胸鲜血狂涌;而黑衣女子两手垂在身侧,彷佛未曾动过,收入袖中的匕首连一滴血也不沾。
「为……为什么……」贺连衣抽搐的唇角也涌出了鲜血。
黑衣女子不答,灰色的视线看着他脸色转青、两眼翻白,最后软软倒下。
堂上的红地毯被血浸出一圈更深更沉的暗红。
「姊姊,为什么杀他?」一直沉默的白克尔蓦然开了口。
「胡竟。」黑衣女子侧头看向白克尔。「他杀了他。」
他杀了胡竟?白克尔讶然,转念想到贺连衣生性阴鄙,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亏了他万般算计,却始终算不到胡竟在姊姊心目中的地位。
「你收拾收拾,带着其它人回四川吧。」她覆上黑纱,翻飞的衣裙自大门隐去,曙光和着烟尘,头也不回的背影有如一只玄色大鸟。
门外嘈杂声依旧,大胡子县官跌跌撞撞地赶来了。
黑衣女子已不见踪影,白克尔看着贺连衣尸身,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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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山西大同城郊
荆钗布裙的美艳女子手拿一叠信笺,杏眼圆睁地看着撞进门来的高大青年。若不是对方一开口便叫「师伯」,她迅捷无伦的裙里腿早就印上他的脸了。
「妳是……莫师伯?」没想到师伯会是个艳美得近乎放肆的女子,青年微愕,为求谨慎再度确认。
「你师父是谁?」她放下信笺,并不正面回答,美眸带上警戒。
青年转身掩上了门,才回头道:「我师父是……喝!」
刚转回身子,就被硬物抵住胸口要害,仔细一看,是扫帚柄。
「你关门做甚么?」
「小侄是……是想说事关重大,怕消息泄漏,师伯。」青年努力镇定,不由自主的展现低姿态,心里忽然明白了莫十五个性狡猾的原因。「小侄东杨,师父是莫家刀十七代最后一个弟子,楼观宇。」
「咦?阿宇?」美艳女子收回了扫帚,问道:「他派你来找我的?」
「是的……也不算是派我来找您……」东杨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启口,见她给自己拉椅子倒茶水,忙道:「多谢师伯。」
「你从哪儿来?阿宇他过得可好?」
「小侄从扬州来,师父一切都安好。」
「扬州?还真巧……那么远道过来,有什么要事吗?」她瞥了一眼小几上那封读了一半的信,信件是从更南的广州寄来的。
「师伯请看。」东杨解下背在背上的巨大包袱,往桌上重重一放。
她伸手解开层层包裹,见了里面的东西,愣道:
「玉八卦?」
「正是玉八卦!」东杨忽然激动了一下:「师伯您派莫十五……」不甘不愿地承认他的辈份长于自己:「派莫十五师兄到扬州取回玉八卦,当时师父刚好也在扬州,他助师兄取得玉八卦后,便吩咐我一路暗中保护他回北来。」
「阿宇瞧不起我教的徒弟?」美艳女子双手叉腰正要发作,转念又道:「不过十五练武从没专心过,的确是不太济事……然后呢?为什么玉八卦是你带回来?」
「师伯恕小侄无礼,但莫师兄他确实……确实是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
「他做了什么蠢事,你说来听听。」美艳女子挑眉。
彷佛得到了允许,东杨开始陈述起事情经过:
「莫师兄他靠着师父的帮助,找到了玉八卦,交换条件是代为照顾一位小姑娘。带着玉八卦上路后,莫师兄毫无警觉心,也不管路边有人无人,就在车上把玉八卦亮出来,还很激动地高声吼叫嚎哭,因此让贼人给盯上了。那个贼人没有武功,易容的手段却极高明,他一路尾随,师兄他们在客店打尖时,玉八卦差点就要被他借机接近盗走了--师伯啊,莫师兄他居然把玉八卦大剌剌地撇在桌上,只留小姑娘在那里看着,自己跑去喂马!」东杨在桌上一拍。
「真是太没警戒心了。」美艳女子附和道。
「正是!」东杨握拳。「师伯您也这么认为吧?那贼人接近不成,又改了一个装扮,在路上拦车。经过上次客店的教训,师兄居然没有发现异状,被那贼人制造的假意外摔破了头不说,还连累得小姑娘伤了脚,两个人就这么带着玉八卦,羊入虎口的住进了贼窝。莫师兄一个月来跟贼人同床共枕,还亲亲热热的一同上街购物!他好几次夜里险遭毒手,都是我在屋外监视,发出声响,他才得以无恙。」
「那可真是多亏贤侄了。」她随口应着,伸手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信件。
东杨微露悲忿,续道:「最过份的还在后头,师伯。」
「嗯嗯,你说你说。」她在桌下把信展了开来。
「我在外头守了十多天,每天日升日落,就看莫师兄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跟贼人形影不离,打柴钓鱼,每餐还一起下厨,真是神清气爽、逍遥自在……看得我又气又急,每天都担惊受怕、煎熬不已……终于!」桌上又是一拍。
「嗯,终于。」手上信笺换过一页。
「接应那贼人的同伙终于来了,贼人当晚深夜偷偷离开了小屋,去与同伙会合。我赶紧敲窗惊醒莫师兄,原以为他醒来后会赶紧带着玉八卦和小姑娘逃命,哪知他居然蠢呼呼地跟着贼人背后摸了出去!等到他听完贼人的阴谋,再赶回小屋时,早就来不及了。他两人被那同伙追到一处小河边,莫师兄为求脱身,居然把玉八卦放水流走。师伯,这玉八卦是我们莫家刀代代相传的宝物,莫师兄如此对待它,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的确是……」又换过一页信纸,美艳师父双眼微微睁大。
喝口茶水顺顺喉,东杨摸着玉八卦,继续碎碎念:「小侄一见玉八卦被水冲走,就飞身沿河追赶,一方面要紧盯着河上打转的小舟,一方面还要避着那个贼人……好不容易甩脱了贼人,小舟却也翻覆在漩涡里了。」
美艳女子捏紧信纸,用力瞪了上头文字几眼,再猛然抬头瞪向东杨:「意思说,是你潜入河中把玉八卦捞上来的?」
「是啊。为了我莫门的传承,小侄潜入湍急的河水中不下十来次,天可怜见,终于找到玉八卦了。虽经几番清洗,还是有些泥藻留痕于上,但小侄不敢用力洗刷,怕毁损了它。」
美艳女子有几分感动,终于放下信笺,抬头望向东杨,握住他的手正色道:「东杨,你师父真是收了个忠心的好徒儿,莫家门湮灭许久,也许正要靠像你这样勤恳朴实、心无城府的后辈,才能再发扬光大。你如此拼命地找回了玉八卦,又丝毫不起贪念,千里迢迢地把它送回我这儿,实在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东杨闻言,耳根泛红,微赧道:「这……这是小侄该做的。」
「你太好了,太好了!老实!」她大力拍着他肩膀。
东杨没发现她语气和动作中的异样,反而被赞得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道:
「师伯,小侄捞起玉八卦后,多方打听,得知贼人最后无功而返,已率众折归西南。那么,莫师兄与那位小姑娘应该也已平安回来了吧?」
「还……还没。」美艳女子露出春花般的笑靥,笑容跟语气搭不起来。
「还没?」难道又出事了?
「十五他有写信报平安。」她捏紧信纸往背后藏。
「平安就好。」还不回来,难道又跑去哪里玩了?东杨皱眉道:「师伯,莫师兄他真的不太有江湖人的自觉啊,行事欠谨慎,又不明白事情轻重缓急……师伯您别生气,小侄是实话实说……」
「我没有生气。」她摇了摇头,再为东杨倒杯水。「真是辛苦你了。」一反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封信纸一起挥进墙角的字纸篓里。
皱成一团的信纸厚厚一叠,上头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
……师父,大致情形就是如此,我真的没想到胡老爹会包藏祸心,真是好险,是不?我把玉八卦放水流,月怜说妳一定会生气,我拍胸膛跟她打包票,说绝对不会。师父总是毅我「人重于物」,当年师父就为了救我而丢下它了,不是吗?
贺连衣那掌打得虽然很重,但我以为我梃得住,结果才逃出了省境,吹到第一阵寒风,我就倒下去了。月怜没有大呼小叫,她果然很勇敢,对不对?可是啊,她一边安置我、一边找大夫时,脸上一直挂着眼泪。看到她这副模样,我还是觉得我太没用了。我在客栈里躺着,身体一直冷起来,月怜找来的大夫说我受了风寒,我坚称没有,他居然跟我拍桌子。
把那个庸医轰出去之后,住在邻房的一个白眉老和尚探头进来,他一看到我的脸色,就说我阴毒入了内脏,二话不说替我把脉施针、推宫活血,闹了好一阵子。老和尚为我诊治了一天,阴毒尽去后,他告诉我,完全复元得要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内不要接触到一点风寒,最好在入冬之前就往南走,愈南边愈好。
师父,这老和尚医术实在高明,人又慈祥和蔼,我决定信他的话,到南方来养病,一方面也躲躲追兵。半年之后,我再带月怜回去见妳,她又乖巧又聪明,妳一定会喜欢她的。还有,关于我的终身大事,我想,到时再当面向妳禀告吧。
祝师父身体康� ∏啻好姥�
弟子 莫十五敬上
注:这封信到师父手上时,不知道那人把玉八卦送回去了没有?师叔派出来的弟子果然功夫了得,那夜他追着小舟的身影比那个自称飞鱼的贺连衣不知快上多少。我这样赞他是平心而论,其实我还满讨厌他的,真的。他从扬州就一路跟着我们,在客店里月怜遇到登徒子,他没有出手解围;胡老爹在路上埋伏要设计我们,他就眼睁睁看我们摔得七荤八素;我们后来被捉到地牢里,也不见他来相救。他的眼睛里大概真的只有玉八卦吧?那就让他慢慢捞好了,那条小河哪里有漩涡、沉积物都会集中在哪处……我想他应该不需要知道吧。
「欸……」美艳师父托腮看着仰杯喝水的东杨。
「怎么了?师伯?」
「没什么……」她伸手刮着玉八卦上的泥苔。「东杨,你入门多久了?」
「五年了,师伯。」
「喔。」五年来想必任劳任怨吧。
美得喷火的眼眸半瞇,盯着不明就里的师侄。
她在心里对师弟吶喊:
「阿宇啊!我们从小互相整到大,如今我教的徒弟跟你教的徒弟一比,你果然还是太嫩了啊!」
尾声
「真舒服啊……」
背靠在微温的石墙上,莫十五瞇着眼吁声叹气。
眼前是一片蒸气弥漫,圆拱形石室里错错落落坐了十来个裸体的男人,每个人脸上都跟莫十五一样,一副老头子在冬天喝热茶的幸福表情。
没练武的男人身体实在没什么好看,还好蒸气很浓。
莫十五拿起自备的手巾抹了抹脸,擦去快要流入眼中的水珠;不一会儿,额上又凝结了新的水珠。
虽说各个大城都会有供众人洗浴的瓮池,不过两人旅行这么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到这种地方来洗澡。
昨夜他问客栈的小二可否打水到房里净身,小二闻言愕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罪过罪过」,但还是很礼貌的回道:「小店的清水按升计价,客倌。」
清水五升一两的价钱让莫十五双眼瞪成了铜铃,小二跟他对瞪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续道:
「客倌,您要净身,大街上有瓮池,进去一次只要五文钱。」
西北地方水源珍贵,街上的瓮池设计与内地无异,不同的是烧火的大铜锅上头没有水池,而是堆栈着一块块泡过水的石头。整个圆拱形的石室中漫着水蒸气,不需用到多少水,就能让进来的人浑身湿淋淋。
就算外头艳阳高照,洗澡还是洗热的好……莫十五再舒一口长气,这才发现自己在里头坐得久了,有点头晕。
「还是快些擦净出去吧,别让月怜等太久。」
丰富的蒸气在皮肤上结出粒粒水珠,带走了堆积的汗与尘,洗去了身上的泥垢,滑向唇边的汗水也已没有咸味,莫十五彻底洗净了连日来饱尝的风沙和劳苦。
「今天应该就可以到达『那地方』了……」无敌于天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