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开得意的把拜贴小心收好,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出来的时候从老爹那里偷来的。”
“什么?”雁非吃惊的道,“既然你代表关家行走江湖了,你爹理应把拜贴交给你才是,为什么要偷?……啊,难道你是私自溜出家……”
关小开一把捂住雁非的嘴,把他拖到旁边去。
稍顷之后,两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昂首阔步的走进山庄的朱红大门。
只听门口的管家恭声唱名道,“关小开关少侠携随侍一名,谨代表辽东关家前来祝寿。贺礼是……”
声音猛地顿住,随即咳嗽声大起。朱管家对着贺礼锦盒里半盘吃剩的翡翠虾球,直咳到满脸涨红,说不出一个字来。
混进来的某二人昂首迈入群英山庄之中,入眼果然雕梁画栋,仆人往来穿梭不息,热闹非常。
此间主人大宴宾客于校武场,凡接到拜贴的众多武林门派,大小世家,携门下弟子前来赴宴的共有数百人,分了几十桌坐下。
关小开和雁非两人走进校武场,在仆佣的引路下走到一处有空座的桌子前面坐下。关小开放眼看去,满眼都是不认识的脸孔,不由咋咋舌,伸手去拉雁非的衣袖。
雁非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侧头附在他耳边,从主人宴席那桌开始按着顺序一个个低声介绍起来。
“你看,那个方头大耳的和尚是少林达摩院的普陀禅师。这个人脾气倒是不错,就是赌品太差,每次输了钱就满嘴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死活不让人把老本拿走。”
“旁边那个长胡子道士就是号称‘神脚无影’的武当长鸿老道。别看他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自从上次欠了我二千两银子之后,以后见了面就发动他的神脚跑得无影无踪,追都追不上。”
“再旁边那个邋遢的老叫花子是丐帮的许帮主。这个人号称‘许一杯’,酒量小得出奇,偏偏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颠,下次看到他喝酒的时候千万躲远点。你看他周围那几个人都在不停的和他说话,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拿酒杯……”
关小开捂着嘴笑倒在桌上,眼睛不停的在那桌主宴席的几个人之间瞟来瞟去,不时的和雁非指指点点。看到最边角上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笑容忽然一僵,急忙用手肘推了推雁非,低声道,“你看那边穿白衣服的,不就是那个死追着你还钱的苍子夜?”
雁非的视线望那个方向瞄了瞄,叹气道,“是啊。”
席间热闹的很,因为是五十大寿的缘故,四周满眼都是耀眼红色,苍子夜却依旧穿了一袭白衣,远离喧嚣的酒席人群,单独坐在偏远一隅。
没做什么,单只是静静坐者,却透出了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一分孤绝。
席间不乏有人爱凑热闹起哄的,十几二十个成串的在众人酒席间来来去去,连主人朱开南都被灌了不少,却没有人敢上来灌他的酒。
苍子夜本来低着头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忽然猛的抬起头来,冷冽的目光穿越过人群,直对上雁非探究的视线。
雁非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遥遥举起为敬,一仰头喝了下去。
苍子夜神色微动,端起放在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酒盏,目光定定看了雁非片刻,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暗中注意着苍子夜的人本来就不少,见他此举,不由纷纷侧目而望,却不知是何人能让向来孤傲的苍家少主敬一杯酒。
关小开大奇,用手推推雁非,低声道,“不要告诉我那个从漠北开始追杀得你半死不活的小子居然是你朋友?”
雁非苦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你看我们像朋友么?”随手又把关小开的酒杯斟满。
放下酒壶抬眼望去,却见关小开正仔细看着苍子夜。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来,显然是认真在想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
雁非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伸出两根手指捏捏他的鼻子,“傻小子,你这副样子呆死了……”
关小开立刻一记手肘捶过去。
座上刹那间硝烟大起,战局从桌子上面一直蔓延到桌子下面。
苍子夜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人嘻闹片刻,垂下了眼睛。神色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空酒杯静静出神。
宴过三巡,一片喧然叫好声中,有个长髯老者满面红光的站在场地正中,拱手向四方团揖道,“多谢各位英雄赏脸,不远千里前来参加老夫的五十寿辰。”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此间的主人——名赛孟尝的朱开南了。
吉时已到,朱开南吩咐家丁端来一个金盆,焚香,拜天,拜地,封刀,洗手,郑重的行完金盆洗手的大礼。
四周欢呼雷动,恭喜之声此起彼伏。
朱开南手执长髯,微笑着向四周回礼,表达感谢之辞。
关小开听了几句,不由皱起眉头低声抱怨道,“朱老爷子怎么这么罗嗦,翻来复去讲得都是废话。”
雁非道,“场面话就那几句,当然是要翻来复去的说了。”
关小开耐心的又听了几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现在居然由开始介绍他家儿子了。”
朱开南的长子和次子已经在外闯荡了不少年头,如今羽翼已丰,一个在京城,一个在金陵,今日都不在场。而幺子却是刚满十八岁,尚未行走过江湖。
朱开南将垂手立在旁边的黄衫少年拉到身侧,大笑道,“这是小犬慕云,家里最小的一个。自小他娘宠得厉害,现在屁都不懂,以后在江湖上还请各位英雄多多照应了。”
台下一片轰然笑声,应诺之声不绝于耳。朱慕云垂着头,羞得脸红到了耳朵根。
关小开仔细看了看,笑道,“大雁,这朱家小公子长得倒是不错,像个大姑娘似的。”
雁非随意看了眼朱慕云,笑道,“你要是脸红起来,肯定比他好看。”
关小开一瞪眼,“你拐着弯儿骂我长得像女人?”
雁非嘿嘿笑了几声,“一点都没错……”脚背上突然被狠狠踩了两三脚,痛得哀哀直叫。
关小开冷笑几声,听到四面响起了鼓掌之声,转头再看去,原来是朱开南已经说完了。
朱开南呵呵笑着,刚走回主宴席那桌时,旁边忽然匆匆忙忙跑上来一个家丁,凑在朱开南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朱开南顿时脸色大变,反身大喝道,“今日可能有仇家前来寻仇,请各位……”
话音未落,几声砰然闷响声响起,几颗火弹不知从何处扔到了主宴席桌子旁边,顿时一片红黄色的烟雾弥漫,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听到一阵呼喝打斗和兵刃交接之声,不时夹杂着几声闷哼从烟雾里传来。外面的群豪不乏有人想冲进去帮忙助阵,却始终碍于烟雾太浓,竟连交手的双方是谁都看不清楚。
不消片刻,只听一声呼哨,几个黑影倏然向四面逸走,烟雾随即飞快的散开。
外面的众人急忙抢过去看时,只见朱开南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普陀禅师、长虹道长等其他几位武林前辈各自捂着肩膀大腿,或坐或躺在桌旁地上,呻吟不绝。
同桌在座的七八个人,随便哪个是武林中声名赫赫的一方之主,居然个个负伤,却只有坐在最远处的苍子夜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众人齐齐大惊。
关小开脸色一变,扭头问道,“大雁,什么势力能有这么多好手?”
雁非眉头不自觉的拧起,苦苦思索了片刻,自语道,“瞬间击伤那么多一流高手,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家丁七手八脚的把朱开南自地上扶起来,朱慕云冲到身边,垂泪道, “爹爹,你没事罢?”
朱开南闭目调息了一阵,勉强开口道,“我……我没事……”身子猛然一震,“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面对着众人担忧的目光,朱开南苦笑道,“老啦,当真老啦。”视线在在场群雄的脸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到朱慕云的脸上。叹息道,“今日的仇家当真厉害,我这条老命丢了不足惜,可是慕云吾儿年纪尚幼,实在放心不下啊!”
普陀禅师接口道,“慕云贤侄江湖阅历尚浅,现在既然有仇家寻仇,在此地也确实不安全。”
朱开南道,“杭州是我的老家,本来是想在这里专心养老的,也没带什么护卫来。京城太远,若是慕云能到金陵投奔他二哥处,那里人手充足,我就不担心了。”
长鸿道长叹气,“只是杭州到金陵路途也不近,若是让慕云贤侄一个人孤身在路上奔波,只怕还是放心不下啊。”
朱开南唉了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我们几个老头子都身负重伤,自保尚且吃力,何况是保护云儿上路?”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叹息了一阵,目光忽然都转向面无表情坐在旁边听着的苍子夜身上。
普陀禅师惊喜道,“看咱们几个老糊涂,苍世侄武功高强,刚才又没有受伤,岂不是护送慕云贤侄的最佳人选?”
几个老人个个精神大振,顿时七嘴八舌的表示赞同。
朱开南又吐了一口血,颤抖着嘴唇,恳切的望着苍子夜,“苍世侄,不知你能否答应老夫的不情之请?”
眼看着几个武林名宿呼啦一下围到自己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苍子夜瞥了眼旁边垂头不语的朱慕云,“若说众位前辈都负伤不能亲自护送朱公子,武当、少林势力都离此地太远,倒也罢了。只不过……”他看了看许一杯,道,“丐帮势力遍天下,只要许帮主一声令下,派遣四五个八袋长老前往护送的话,那岂不是就没有问题……”
这句话还没说完,许一杯突然吐了一口血,大叫道,“那厮好重的拳!”立刻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长鸿双手一摊,叹气道,“苍世侄,你看,许帮主的内伤发作,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下我们都无权调动丐帮的弟子啦。”
苍子夜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噗的大笑声自背后响起,听起来声音却有些熟悉。扭头望去时,只见捧着肚子狂笑的正是雁非。
刚才众人围上去查看情形的时候,雁非慢慢踱到人群背后站定。因此,苍子夜对着许帮主说话的时候,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长鸿道长偷偷伸手在背后扯了扯许帮主的衣袖,然后那个老叫化子就心领神会的昏过去了。
本来这次袭击出现的就是诡异非常,有没有势力能够在瞬间重伤众多武林名宿暂且不提,若是仇家当真武功如此高强,却又怎么会在打伤几人之后却逃之夭夭了?
见了长鸿的小动作之后,雁非顿时就猜到了大概情形。他们几个老头分明联手下套要套住苍子夜,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苍子夜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来了,只不过面对着那几个老狐狸,这套子却是怎么也推不掉。
难得看苍子夜吃瘪的样子,雁非狂笑了半日,好不容易收起笑容的时候,却看见围观的群雄人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那几个老头中有不少认识他的,看起来却都有点心虚。
长鸿干咳了几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呵呵……”只见人影闪动,声音还在耳边飘荡的时候,人已经倏的逃到几十丈外不见了,又哪里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朱开南看看情势不好,急忙又吐出一口血来,死拉了苍子夜的袖子不放,颤声道,“苍贤侄,你……你若不答应老夫护送云儿去金陵的话,我死不瞑目啊~~”
雁非捂住自己的嘴憋笑得辛苦不已,伸长了耳朵准备听好戏,却听到苍子夜道,“好。”
答得如此干脆,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雁非倒是怔了怔,听苍子夜继续道,“只要让他随我一起去,我就答应你们。”
雁非眼皮一跳,暗自大叫不好,急忙抬眼看过去时,果然见苍子夜站起身来,目光冷然正对着他。
朱开南本来准备好了大堆的说辞,猛的听见苍子夜应允了,顿时大喜过望,呵呵笑着就要站起来。旁边的普陀禅师眼疾手快拖住他,“阿弥陀佛,施主受伤太重,不宜妄动。”
“啊~~大师说得是。”朱开南急忙又坐回去。大乐之下,声音居然也不发颤了,中气十足的对着雁非问道,“小兄弟,不知你是不是愿意同苍世侄和云儿一起前往金陵呢?”
雁非望了眼苍子夜,只觉得情况似乎不妙的很,当下四处左顾右盼,准备脚底抹油。
朱开南见雁非半天不答话,大急之下,赶紧道, “小兄弟不必担心,此行老夫可以付你丰厚酬劳,要多少请开口就是。”
听到“酬劳”二字,关小开的眼睛亮了,立刻大声道,“给我五十两银子,他就去。”
雁非顿时眼前发黑,差点一口血狂喷出来。
他忿忿然把关小开拉到旁边去,悲愤的指责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把我卖了??”
关小开嘿嘿冷笑道,“我怎么不能了?现在手上半个铜板都没有,不把你卖了,难道我们两个真的喝西北风去?”
雁非呆了半晌,苦笑道,“被你害死了。”
就在这时,朱开南又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雁非叹了口气,回答道,“可以,不过我要酬劳。”
朱开南大喜,迭声道,“酬劳没有问题,我这就叫人去封五十两银子来……”
雁非微笑,“纹银五千两,一口价,绝无商榷。”
场内猛地一静,随即干咳声大起。普陀和尚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停的念佛,“果然又开始拔毛了……”
朱开南的满面红光顿时黑了一片。他上下看着那个懒懒散散站着的青年人,越看越惊疑不定,“请问你是?”
雁非微笑着走上一步,抱拳道,“在下是……”
“我的仆役。”苍子夜忽然冷冷接了一句。
在众人瞠然注视中,苍子夜又加了句,“追捕了月余,尚未抓获。”
雁非抓抓头,正在苦恼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关小开忽然走上一步挡在前面,大声道,“胡说,他明明是我带进来的关家小厮。”
众人更加瞠然无语。
苍子夜瞥了眼无奈耸肩的雁非,又冷冷扫了关小开一眼,扭过头,轻声吐出两个字。“放屁。”
关小开大怒,一卷袖子就要冲过去,雁非手快赶紧拉住了他。
朱开南惊疑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你到底是苍家的仆役还是关家的小厮?”
雁非苦笑拱手,“在下雁非。大雁的雁,非情的非。”
场地内又是一静。刹时间,四处都是干咳声大起。
朱开南呆了呆,失声问道,“你就是那个拔毛雁?”
“呃……”雁非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好像是的。”
朱开南怔了好一阵,叹道,“开口就是五千两,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你一个人就要五千两,这也实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