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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澜隐隐 page 14 作者:雷恩那

  那些事指的是哪些事,他与她心知肚明。

  年永澜下颚略绷,未言语,即表示默认了。

  他习惯性又想别开脸,袖中的手却教她软软一握。

  他浑身一震,有些狼狈,欲要抽开,她干脆双手合握一掌,眨着大眼睛,爱娇地嘟着嘴,却又可怜兮兮地叹气--

  「你待她真好,莫怪她要以身相许了……呵呵,可是我不允的,今儿个我已经同她说明白,她喜爱你,我比她更喜爱你,她想嫁你,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往后,我也要待你好,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总有一天,你便会对我比对她还要好了。」

  一口气梗在喉间,他胸口涨得闷痛,直觉该说明些什么,但脑中乱烘烘的,抓不住丁点脉络。再有,是这闺房里柔软的气味,教他不自觉思及那日西北湖畔,她强压在他唇上的馨香。

  甩掉那教他方寸大乱的画面,他深吸口气,暗自宁定,挤出几个字--

  「妳……妳的伤……」试着转换话题,他目光瞄向她沾着血的衣领和前襟,五官绷得更紧。

  姚娇娇碰了碰颊上的布,秀眉一扬。「还好,皮肉伤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眉峰淡蹙。「妳不该激怒那些人,妳硬着来,脾气说爆便爆,就不怕他们一刀落下,直接取妳小命?」他独有的柔雅嗓音微凝,目光闪动严肃光芒,回想她遭挟持的那幕,他胸中又是一阵翻腾。

  「我一听你要放他们走,保他们平安,我就控制不住啦,他们……他们怎么坏,怎可以说放就放?」火气一烧,哪能顾虑那么多?

  「所以妳就逞口舌之快,半点也不懂迂回?妳这性子,妳、妳……唉……」末了,他竟然重重叹气,无可奈何到了极处。

  小心翼翼打量着那张残容,姚娇娇心底冒着蟹眼小泡,滚热滚热地,她咬唇,跟着又松开,重复了好几回,忽地放软音调--

  「我本来就这脾性,怎么迂回?我讨厌那些恶人,态度自然不好;我心里喜爱你,自然要对你说……」她脸红了,风情可爱,低声又嚅:「年永澜……你还是很关心我的,之前,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快快消失,永远也别出现。」

  手教她握得发烫,那热浪一波波袭来,他浑身泛着好不真切的暖意,忍不住结巴--

  「我、我没有。为何怎么想?」

  她鼻子轻皱。「那日在龙亭园散手试练时,你足故意的,把我踹来踹去、打来打去,不过我可说啦,你想用这招把我逼走吗?门儿都没有,我很耐打的,一定跟你撑到底。」

  「我那天……我、我是……」他是该道歉,也想问她是否因此受了伤,可却持续结巴说不出口,他口才再钝,也不曾像今日糟到这般田地。

  姚娇娇却笑了。「算啦,我以往打过你、骂过你,这会儿让你打回来,咱们算扯平啦。」

  跟着,似是思及何事,她放开他的大掌,忙从腰间翻出一物。

  「这个给你。」不由分说,东西已塞进他掌心。

  年永澜下意识握住,垂眼瞧去,竟是一根青玉簪。

  「你别又把它丢掉。」姚娇娇忙道,「那是我刚刚在药堂那里跟宁芙姑娘讨来的,不是我的,你别丢。」

  他不明白地抬起头,深瞳中跳跃着两簇小火。

  她又道:「我本想同她买的,可她说是我救了她,所以分文不取,便直接拔下头上的簪子送给我。」娇唇微牵,她耸了耸肩,「这支青玉簪和之前教我丢进西北湖底的那支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宁芙姑娘的,你就将就一下吧,我、我已经尽力啦,唔……你总不会要我跳进湖里帮你找回来吧?」

  见他不语,她美眸一瞠,唉唉叹气--

  「你真要我跳湖啊?唔……好吧好吧,改天我身体养壮些,再下去帮你找好啦。」

  「妳、妳别乱来。」他一惊,怕她真去跳湖。

  「我说真的。」姚娇娇好用力地点头,「我虽然不爱你把别家姑娘的东西带在身边,可……可那支簪子对你意义非凡吧?我那时发蛮气,把它给丢了,自然得赔给你,咱们把之前的恩恩怨怨全数结清,重新开始,宁芙姑娘要以身相许,我也要以身相许,但我比她大胆、比她有气魄……我、我来追求你!」

  轰地一把火烧上来,年永澜只觉周身气血全往脑顶冲。

  老天……他头犯晕,快不能呼吸。

  「妳、妳妳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太胡闹。他又想训她,可话在舌尖打转,心又热又软,竟没法板起脸孔。

  「总之,不准妳去找那支青玉簪。」压下躁动的心绪,他低声道:「我和宁芙儿并非妳所以为的那样,我和她只是--」

  「永澜师傅?!」闺房门外,奶娘带着润珠终于赶回,还气喘吁吁的。「你怎地还留在这儿?咱儿以为你送小姐回府,便要离开了。」

  见有人进来,年永澜倏地坐直上半身,发觉自己坐的是人家姑娘的香榻,心一促,忙又立起身躯。

  他不禁面红耳赤,适才不及多想,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香闺里逗留,实在不妥。

  「我、我这就走。」他凝视着她,脚步竟犹豫了,还有好些话要说,可是……可是……

  润珠丫头见他欲走还留,干脆跑过来拉他,边喳呼着--

  「永澜师傅,快走快走,咱们家老爷回府了,一会儿便要过来,你别教他瞧见,他要是知道你对咱们小姐又搂又抱,还在小姐闺房逗留,他定要生气,他、他说小姐的闺誉都被年家破坏殆尽,没谁敢娶她了,你快走吧!」

  年永澜怔了怔,尚未厘清思绪,人已被拉出门外。

  他忍不住回首,恰与姚娇娇的双眸相接,她轻轻一笑,他心湖一漾,跟着那娇容便被奶娘微胖的身影挡住,奶娘似乎说了什么,他隐约听见她回道--

  「……又没怎样,人家身体本来就好,流点血罢了,没事啦……」

  「小姐啊,妳吓死我啦,那伤划在脸上,这、这这怎么得了,好好一张俏脸就这样给毁了……呜呜呜……」

  「奶娘,妳别哭呀,没那么严重……」

  「妳还说?妳这孩子真是的……」

  年永澜眉峰成峦,心思微沉,任着润珠将他拖离姑娘家的闺院,急急往大宅后门方向而去。

  那小丫鬓边走边说,心无城府的,一古脑儿全倾倒出来--

  「永澜师傅,你对咱们家小姐到底有意无意?若有意,你快快表态,咱润珠给你打包票,小姐是真的喜欢你,她这阵子吃的苦头可多了,上回一身狼狈地从龙亭园回来,全身上下有着数不清的瘀伤和擦伤,那晚我帮她推药酒,推得小姐哀哀叫,可她还是坚持天天去龙亭园报到。」绕过回廊,走上青石道,她未注意到身旁男子紧绷的神态,接着又说--

  「还有啊,小姐的女红明明不行,近来偏偏要绣花绣鸟,把十根指儿刺出一堆洞,说来说去,就是想亲手绣一条帕子给你,唉唉,她说别的姑娘家都是这样定情的,不过咱儿告诉你,你千万别跟小姐说,小姐绣的那朵牡丹,咱儿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怎么瞧都像一碗天府豆花,糊得厉害。」

  年永澜双眉静挑,心又荡开,唇边不自觉渗出笑意。

  终于来到后门了,润珠赶忙将他推出去,跟着探出一张圆脸,对着他吁了口气--

  「永澜师傅,今儿个还是得谢谢你照顾咱们家小姐,润珠就送到这儿,你慢走。」圆脸缩回门后,随即又探将出来,清晰又道:「对啦,咱儿刚才的话没说全,永澜师傅,你若真对咱们家小姐半点情意也没有,那就快快挥刀斩乱麻吧,想办法让小姐对你死了心,如此一来,小姐才会答应跟着老爷搬到江南去,也省得他们天天为了这事闹得不畅快,你说可好?」

  她瞇眼一笑,对着他点点头,「万事拜托啦。」圆脸再次消失在门扉后。

  门外,年永澜耳中嗡嗡作响,头皮泛麻。

  江南?!

  搬到……江南?!

  瞪着那扇门,年永澜惨青着脸,足足愣了半个时辰。

  第十章  隐隐情澜知其味

  「哟,水澜师傅,原来您对这事也上了心呀?」龙亭园里,太极教授刚告一段落,几位相熟的乡亲在广场旁的树底下稍坐,喝水拭汗,一边闲聊。那说话的大叔将汗巾往肩上一甩,继续道--

  「没错、没错,那城西大户姚来发近来忙着卖地,倒不是遇上啥困难,周转不灵,听说是要举家迁移往南边去,不住开封啦。咱儿有个亲戚在姚府做事,听他说,姚老爷打算在江南一带置产,在那儿做生意,钱好赚哪,总强过窝在开封当地主;水澜师傅,您打听这事,莫不是……想探探姚老爷城西田地的底价?您想买是下?」

  年永澜坐在大石上,正帮着一名乡亲调正龙骨,残容微垂,眉目显得深沉。听大叔如此询问,他抬首,唇角有些僵硬地牵了牵。

  「没……我只是好奇。」好奇到足足有三日没睡好。

  那日,润珠丫鬟透露的那些话,像针似的扎在他心窝处,每每思索,总疼得他额际盈汗,逼得自己不得不正视掩藏的情愫。

  这样的一个姑娘,既娇又俏,倔强好强,发蛮时总教人束手无策,一颗心却是坦率无伪、良善热情……他着实不懂,这样的她,为何偏偏钟情于这样的他?

  她那些大胆的示爱言语,早搅得他天翻地覆,情澜隐隐,再难平息。

  如何让她死心呵?倘若,她真对他心死,最痛苦的,莫过于他自己吧。

  此时,一位老伯也揭着汗,挺着腰板扬声道--

  「呵呵呵,您是怕那姚家姑娘又来缠着您、闹着您,这才好奇吧?唉唉,水澜师傅,也不是咱儿要替姚家那女娃儿说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咱儿觉得她脾气是娇了点,可心地其实不错,虽然偏爱与人赌气斗嘴,可只要摸熟了她的脾性,倒也好玩得紧。」

  「是咧。」李家大婶搥着膝盖,边附和着:「这位姚家姑娘实在不坏,上回在十字大街,她为了帮摆摊卖豆腐花的老大娘抓贼,卖命似的追了一整条街,弄得浑身灰,硬是揪住了人,咱儿瞧,官府那些当差的也没她那股热劲儿。」

  周家大嫂是和夫婿一块儿来练拳的,听了李大婶的话,跟着点头。「还说呢,之前这天一会儿雨、一会儿晴的,咱儿带着咱们家刚满三岁的小愣子上普广寺拜拜,没带伞,老天倒开起玩笑,回程路上猛地倾盆大雨,恰巧遇上姚家姑娘,是她分了一把伞给咱们,自个儿却和丫鬟共享一把,唉,还真得感谢她哪。」

  年永澜倾听着,心已难如以往那般平静无波。

  这三日,他思过千回万遍,也曾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想瞧瞧她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可全教姚府的家丁挡将下来,说是姚来发的意思,理由用得冠冕堂皇--

  「因老爷不在,而小姐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能让男子登堂入室,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现下才谈于礼不合?

  他心里急,却是不得其门而入。

  忽地,那位任他调整龙骨的老乡亲瑟缩身子,哀叫了一声:「永澜师傅,您、您您下手轻点、轻点,咱儿疼呀--」

  「啊?呃……」年永澜忙撤回力道,峻脸微赭,没想到自己竟走神了。

  这时,孙婆婆却有意无意地叹道:「可惜啰,那姚家姑娘跟着爹爹下江南,往后这龙串园可要清冷许多,不过永澜师傅倒好,耳根清净,心也清净,您说是不?」

  不,不是的,这绝非他的本意……

  吐出胸中闷气,他仍觉难以呼吸。

  旁人又说些什么,他已听不真切,只知道无论如何,他必得见姚娇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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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永澜再次被挡在门外,那姚府的看门家丁似乎也觉过意不去,频频道歉。

  没再为难人家,他离开那两名家丁的视线后,身形一闪,绕到姚家大宅后门,跟着,做了个不太正大光明的举动--

  趁着左右无人,他提气腾跃,眨眼间便翻墙入内,无声无息。

  午时刚过,宅里的仆役丫鬟们有一小段空闲时候,不是在自个儿房里小憩,便是上街办事。他循着上回的路线,过回廊、穿拱门,一路上避开两个小丫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姚娇娇的紫藤院落。

  左胸震荡得厉害,他不由得苦笑。

  从来不知有怎么一日,他年永澜得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闯入人家宅第不说,还躲在闺房纸窗下,就只为了见人家姑娘一面。

  便在此时,房里传出声响--

  「我不去、我不去!爹,我求求您了,咱们别去江南,好不?我求求您了,咱们留在这儿,哪里都不去,好不?」那娇声不知已嘶喊了多久,哑得教人惊愕,还带着重重的鼻音,显然才哭过。

  他一怔,随即又听见姚来发唉唉重叹--

  「妳啊,一会儿去闹年家大爷,一会儿又闹年家的永澜师傅,老天爷!妳到底在想些什么?唉唉唉,都是爹不好,把妳给宠坏,要不,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妳不愿离开这儿,可待在开封,难道要任着众人在背后议论,对着妳指指点点吗?」

  「我不管,我要留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好了、好了,有事好好说,总有个解决办法。」奶娘忙着打圆场,「老爷,您就别和小姐生气了,小姐她身上有伤,再怎么赌气不吃东西也不成,举家南迁的事慢慢再说也不迟呀。」

  踱方步的声响陡地一停,姚来发嗓音又扬--

  「能慢吗?!再拖下去,不知还要闹出啥儿来!瞧瞧妳脸上这道伤,娇娇啊,妳存心教阿爹心疼死吗?说来说去,都是咱儿以往对妳太过放纵,一个大家闺秀便该待在闺阁里绣花绣鸟、抚琴读书,哪能像妳成天像野马似的乱闯乱跑,若妳安分待在府里,又岂会遇上这等危险?妳呵……一张俏脸硬生生给毁了,咱儿能不心疼吗?能吗?」接着又是沉重一叹--

  「先是女儿家的闺誉受损,现下,连姑娘家最重视的容貌也不保,妳还想继续待在开封,到底有谁能娶妳啊?」

  「我娶!」蓦地,天外飞来一响。

  直到众人将目光全数投射过来,年永澜这才惊觉自己竟已闯进房里,并且响亮亮地喊出那两个字。

  「年、年永澜……」姚娇娇不敢置信地瞠圆眼眸。

  奶娘和润珠丫头正忙着帮她换药,那裹布已拆下,露出受伤的脸容,见年永澜双目锁向自己,姚娇娇仓皇地抓起薄丝被,把脸遮得只剩下两只眼。

  姚来发终于合起嘴,回过了神,带着双层下巴的脸探到年永澜面前,他颤着声道:「永澜师傅,你、你你刚刚说、说说说……」他结巴着,竟没那心思去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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