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初扫到众人疑惑眼光,目光再悠悠在臂上那隐约红点上一转,嘴角却含了丝苦笑:萧红屿啊萧红屿,聪明如你,又怎会不明白再来逼迫,必是我丧命之时?
心中各种念头纷还而来,终于懒得再想。立起身来,冲众人道:“待会儿敌人来犯,有任何事你等均不得妄动,有我一力承担。”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应了。
时间分秒而过,终于已到下午。早有弟子回报说敌人约有四五百之众,正向山上疾扑而来。
果然不到半盏茶时间,厅外终于有人长啸一声,轻笑夹着衣袂声响,直人厅来。
“夏云初,别来无恙?”一个少年悠然入来,身上淡绿衫子绣有明纹,脸上微笑妖魅张扬如昔,却是尧绿川。而身后数十名教中顶尖好手俱是同色黑衣劲装,更衬得他翩翩秀色,俊美无匹。
夏云初一怔,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厅外。
捕捉到他眼光,尧绿川微笑更甜:“不用找了,你心上人没来。现在我才是乌衣教教主,他此刻听了我命令,正面壁思过呢!”
乍听这个消息,夏云初心头,是阵没由来纷乱。确认不是那人前来强逼,长舒口气之余,却似有丝隐约失望。
定住心神,抬头静静道:“面壁思过?怕是你用了什么手段吧?”
“聪明!”尧绿川咯咯一笑:“我也不瞒你,萧大哥他……”
踏前一步,声音放了极低,眼望着他神色轻佻恶毒:“此刻被我锁在一处绝密所在,日日只能不着寸缕等我前去临幸羞辱,已被药迷了心智,成了废人一个了。”
夏云初身子一颤,半晌却忽然微笑,隐含蔑视:“尧绿川,随你再怎么胡言乱语,我都一个字不信。”
尧绿川冷冷收了笑:“信不信随你。”
看着夏云初面上沉静不惊的安然神情,忽然心中恼恨无比,只想让这张清俊脸上早点现出些慌张不安来,眼珠一转,朗声高道:“夏云初,当初我们乌衣教左护法萧红屿助你杀了陆行风,又夺了掌门权杖,唯一的条件便是将那《素雪心经》归我乌衣教所有。一别多日,你也早遂了心愿,总不会忘了旧时之约吧?!”
此语一出,夏云初身后白雪派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冯敬生性耿直,更是憋不住街上前来,怒视尧绿川:“你这妖人,把话说清楚!”
尧绿川但笑不语,却只冲着夏云初挑眉一笑。
这表情语意不明,就连其他人也再忍不住。秦伯岭大步上前,大声向夏云初道:“掌门还请发句话,驳回这妖人言语,令我等安心。”
夏云初心中长叹,回头凛然看向了门下众人:“此人血口喷人,挑拨离间,你们去信敌人,却不信我?”众人稍微一静,秦伯岭皱了眉头,道:“掌门师弟,当日师父和大师兄之死,各位师兄弟心中一直犯疑。今日索性便求掌门你给个说法。”
夏云初沉默半晌,终于微微苦笑摇头:“其中缘由,不是为他人道。夏云初自问于心无愧,也不需任何人谅解。”
冯敬和秦伯岭闻言互望,眼中狐疑之色却更加浓厚。秦伯岭终于重重一哼,道:“夏师弟,此言差矣。你一直吞吐含糊,莫非真的另有真相隐情?”
这一句,连掌门也不喊了。这秦伯岭原本就有些许觊觎掌门之位之心,此刻瞧出夏云初身上疑点重重,正好得尧绿川挑拨,心中转念,已起他心。
尧绿川冷眼旁观,见目的已达,长笑一声截话道:“你们派中内讧,我却懒得理。夏云初,我只问你一句:那《心经》你到底交是不交?”
夏云初摇了摇头:“那心经我从没见过真本,如何来交?更何况就算我有,也断不能因你淫威,便乖乖拱手送出。”
尧绿川点头:“我来时也想过,以你性情,怕是强要不来。”阴沉一现,冷笑道:“可此物既然关乎我身家性命,说不得也只有先血洗了白雪派,再掘地三尺看看可有斩获了。”
夏云初一惊,心中一股恶寒上来,竟是无计可施。原先以为是那人,总想着他念及二人旧情,不至伤他同门杀害无辜,可尧绿川何等狠毒心肠,此刻既说得出,又怎会打折?
正急切间,冯敬向尧绿川怒目而视,吼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当我白雪派全是死人,任你欺负吗?”
尧绿川相貌俊美,颇有艳丽之气,可性格却强势,生平最恨人说他像女子,听得这句,脸色遽然改变。
目中寒光一起,飞鸟般疾扑而出,双手五指狠狠向冯敬喉间抓来。
这招发动突然,又是无声无形,冯敬大骇之下,身子急动,刚闪过他左手一击,右手又至,却再躲不过去。
眼看他狼狈不堪便要中招,一柄长剑轻如飞虹悄然而至,从冯敬腰侧斜斜挑上,剑光挥洒间,竟将尧绿川那手无奈逼回。
冯敬转瞬脱险,定神一看,却是夏云初身形前移,已挡在他身前,不由心中微微惭愧,又是感激。
尧绿川冷笑收了掌,嘴角全是不屑:“夏云初——就连这招“漫天花雨”,也是我乌衣教中人教你的,你还有脸一用再用?”
白雪派众人眼光齐齐看向了夏云初,多次见他用这古怪强大的招数退敌,却明显不是本派武功,此刻听得尧绿川这话,全都心中一震。
秦伯岭紧盯着夏云初苍白面色,心里隐约有数,道:“这一句,也是他血口喷人吗?”
夏云初的脸色越发苍白,却点了点头:“这一招,的确是乌衣教左护法……萧红屿教我的。”心中忽然稀痛锐不可抑,声音微微低了:“可我当初学它时,并不知那人身份。”
这话一出,自是承认和那乌衣教中的人交情匪浅了。他心中虽是自认光明磊落,可听在别人耳中,却更虚实难辨。原本门中关于他与萧红屿的闲言碎语已甚嚣尘上,这时众人眼神交错,心中已大多有了鄙视不信之心。
看到众人眼神和夏云初面色,尧绿川心中说不出的快意,欺身上前,一掌再向他胸口直袭而去,面上已现狰狞:“放心,我杀了你之后,自会瞒他一辈子,叫他永不知你早已死了!”
夏云初早有准备,左手长剑一挽,却用了一招本门的“风云突变”,费力躲开他这一招。
尧绿川眼中杀机一现:“你以为——你可以撑多久?”
夏云初微微一笑,破茧而出的傲气却不容忽视:“尽人事,听天命吧!”
心中明白自己武功绝非他对手,可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手中剑狂挑疾刺,只想着惟有力求战到最后一刻,拼着流尽自己身上的血就是了。
尧绿川冷眼看这这沉静之人忽然攻势凌厉,嘿嘿冷笑,忽然闪在一边,身后立刻七八个人合围上来,将夏云初密密围在正中。
数十招下来,虽有“漫天花雨”屡建奇功,夏云初拼尽全力,可左手终究不敌,何况那七八人全是乌衣教中顶尖高手,攻守有度,渐渐已逼得他慢慢后退。
一个不留神,右臂上已被一人手中长刀划出一道血口。血光溅处,只见他踉呛一下,很快又重新立稳,再度迎战。
众人再上前时,已有三四人专门拣他右臂来恶毒攻击。片刻之后,一人手中蛾眉刺又已刺中他腰侧。夏云初眉头紧皱,欲要挺住,可身形终究歪了一歪。
尧绿川看在眼中,哈哈一笑猛扑上去,一掌挟带风雷之声,竟已使出十成功力,掌风阴寒刻骨,从侧面雷霆万钧般直扫夏云初。一掌既出,生死将判!
电光石火间,只听夏云初身侧窗棂处一声巨响,一条高大人影混着破裂木屑直扑夏云初,左臂疾风般拉过他身子向旁一带,右手单掌平平拍出,正迎上尧绿川那惊天一击。
“砰”的一声,两人均各自退后了数步。
夏云初被那人一拉,强大劲力带处,身不由己倒在那温暖坚实怀中。恍惚中身体便如腾云驾雾般被那人横腰抱起,翩然宛转落在那群黑衣人包围之外……
茫然抬眼,却对上那日思夜梦,再熟悉不过的深眸明目,幽黑如暗夜紧星,深邃似墨色宝石。一时间,忽然便忘了身边强敌环伺,厅中众目睽睽。只望着那魅惑眼神,再移不开眼。
“……对不起,我日赶夜赶,还是晚了一步,让你受了伤。”萧红屿低低道,望着他臂上腰间血迹,心中痛楚,慢慢加力,将他身子抱得更紧:“这些日,可曾有一点点想我了吗?”
夏云初怔怔看着他,身体终于慢慢有些发抖。
咬牙挣开他臂弯,忽然眼角余光扫到厅中一众哑然目光,心中没有羞愤,却是莫名凄凉。
他们所见俱是事实,难道自己这般情难自已,倒在那人怀中痴痴相望,也是有人诬陷冤枉?!
再看尧绿川脸上,全是惊讶不信,慢慢转了愤怒,厉声向萧红屿喝道:“你……你怎么出来的?!”
萧红屿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夏云初身上收回,冷冷落在尧绿川脸上,傲然道:“你管我?”
“你……你好大胆!”尧绿川嘴唇有些微抖,声音却放了阴沉:“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
“尧绿川,你这次来想做什么,你我都清楚。”萧红屿一字字道,声音是彻底的冷静却阴骛:“既然彼此都越了界限,我也不再用再守对水教主发过的誓言。”
鹰目掠过身边一干教众,再重新对上尧绿川:“所有人都听着:我萧红屿今日逆天行事,不信不义,反出乌衣软,再不受教中任何约束!”
☆ ☆ ☆
夏云初怔怔望着他,一言不发。
尧绿川死死望着他傲然神情,脸色渐渐幽冷:“萧红屿,你决意要与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
“你该记得我说过——”对面那人的声音似乎有点温柔,下一句却如刀:“我俩之间,不死一个是不成的。”
“好,好……”尧绿川突然又笑了,温柔不改:“本来你与夏云初勾搭成好,害死他掌门和师兄,我也懒得去理。可你今日反出乌衣教,以后你与这白雪派有何恩怨,自与我乌衣教无关。”
萧红屿心中一惊,他胡说自己固然不怕,可夏云初呢?
转眼看着夏云初咬得几欲滴血的双唇,心下难过:他这一生所受的冤屈,难道还少了?!
心念转处,已拿定了主意,忽然朗声大笑,声震屋宇:“我萧红屿何等人,竟会与这小小白雪派弟子勾搭?”神色添了不屑,冷冷扫向厅中白雪派众人:“你们听好,陆行风是我们水教主生前所杀,与他人无关。可水教主和我情同师徒,他的帐自然着落在我身上讨还。可说到你们现任掌门,我也不妨告诉你们——”
眼光看向夏云初,却不带任何感情。
辱,却没想他也算条汉子,没能逼他说出来。你们若还有些辨别力,就该分清敌友,有什么冲着我来!”
秦伯岭和身边几人交换一下眼色,面向了夏云初,终于改回了称呼:“掌门师弟,此人说的,果真是实?”
夏云初沉默半晌,大厅中无人说话,虽有数十人之多,却都静寂无音,只等他回答。
慢慢漠然点头,他声音清晰可闻:“是,这人说的,都是是实情,并没一句假话……”
秦伯岭一怔,再道:“那师父之死,也势必落在这人身上讨回了?”江湖中父债子偿,师债徒还是常事,萧红屿既然主动揽事上身,秦伯岭这一问,却也不无道理。
夏云初微微咬唇,却不再点头。
忽然旁边有人嘿嘿冷笑,正是尧绿川听得他一再为夏云初辩护,面上再掩不住妒色杀机。
慢慢将手抬起,向身后众人道:“先将这本教叛逆拿下,只要不死,或伤或残都不拘——谁敢念着旧情被我发现,就先去黄泉路上等着!”
此语狠心一出,心中决绝凄厉。眼见再也无望,只求能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是残是废,已不想再多虑。
那数十名男子闻言一凛,扑上之际果然不敢藏私。萧红屿哈哈大笑:“好!今日既然情断义绝,倒正好放手一搏,真是痛快!”
眼中凶残如刀如锋,已决意不再顾念任何属下旧情。身形一拔,翩然落在那群教中高手正中,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双掌一分,已山崩海啸般向面前两人袭去。
片刻方过,刚猛凌厉掌势已打飞数人。尧绿川嘿嘿冷笑,双手一举,厅外已涌人另外数名高手,迅速补上空缺。
萧红屿微微一笑,身形穿花拂柳不停在战团中闪避迎敌:“车轮战又奈我何?!”
尧绿川冷眼看他丝毫不乱,心中无端焦躁。
厅外尚有数百之众,一一涌上,明知便是铁打的人也必撑不住,可偏偏看不得他这般神色傲然丰采翩翩,一副在心爱之人面前,再无所惧的模样。冷哼一声,上前直人战圈。
这一下情势立转。二人武功原本都是绝顶,相差有限,纵然萧红屿新添雪融功在身,毕竟是初练,此际加上数十名好手近身缠斗,个个狠勇,萧红屿再神勇,也是渐渐捉襟见肘。
那边秦伯岭心思转动,已觉此刻正是一举废除夏云初掌门之位的大好机会,大步上前,向夏云初正色道:“掌门此时正该率我等杀了萧红屿,为师父报仇才是,又为何迟迟不下令?”
夏云初身子一颤,望着战圈中那苦斗背影,却不回答。
秦伯岭咄咄再逼:“难道掌门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向这人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萧红屿身形急纵,已兔起鹊落般跃出战团,鬼魅般疾落在秦伯岭面前,笑吟吟道:“都说了是我逼迫他了,你怎么听不懂?!”手掌一晃,一个耳光避无可避扇了过去,“啪”
得印在秦伯岭脸上,顿时鼻血长流,两颗牙齿应声而落。
秦伯岭“啊”地痛叫一声,又惊又怒不对他这匪夷所思的奇快也是骇然,身边夏云初已轻叹一声,挺身挡在他身前,淡淡迎向了萧红屿:“休要伤我门下。”
萧红屿望着他,脸上是股奇怪笑意:“想摆掌门的威风架势,也该用剑说话。白雪派门下,果真没有一个敢替陆行风报仇?”
夏云初静静看他挑衅神情,眼中已渐有微微痛楚。
……云弟,今日情势逼人,若你站在我反面,我尚有胜算与尧绿川同归于尽;若你过来和我站在一边,死的……可就是你我二人了……
心意转动,萧红屿只觉疼痛难当,却已决然定了主意。
冷冷将脸上笑意加了再明显不过的不屑:“当日在床上被我强迫时,你可是发誓日后要十倍偿还的,怎么今日却不敢上前了?原来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都是些只会逞口舌之勇的无胆鼠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