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妳再次进入这个房间，我没有真的动过怒意。」
「真的喔，要让我老大生气很不容易的。」CCQ小小狗腿一下。
这男人吃硬不吃软呀？她以后倒可以考虑多多闹闹小性子，只要他不再提那桩让她颜面尽失的糗事，即使不情愿，她也会留下来。
「喝了汽水，回去翻翻妳以前的课本，我们很快就要上山去了。」他说。
「要翻课本？」虽然口中含着甜甜的汽水味，然而她不想愁眉苦脸都不行了。
巍然一口气喝掉了半罐汽水，泰然自若地说：「我查了妳的成绩。妳很厉害呢！」
她竟然能把大学联考每科都考三十五分，正好捞到最后一个学系，跑到很偏远的南部去住校念书。上了大学，每一科又不多不少六十来分低空飞过。这些「成就」证明她很有「小聪明」！她，超乎他想象的有意思！
茉莉心头惴惴跳。小部分是因为课本早丢了，绝大部分却因为纪巍然说她成绩很﹁厉害﹂，就怕他从那堆数字中瞧出了端倪了。
糟糕，很糟糕，她呵呵笑着装傻好了。「我待会得去找房子，不然从我住的深坑搭车来回这里，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我受不了呢！」
「搭车看风景不错呀，老大又没设打卡钟。」CCQ反问。
「我会晕车！」她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脱离老家的束缚啦。「这一带我不熟，你出借两名研究生帮我，我保证不带他们去ＫＴＶ。」
巍然已经有腹案了。「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可以借给妳住三个月。」
不会吧？他突然善良和蔼得太可疑了。「你好热心喔！」
「为了我弟弟，我只能把妳抓到我眼下来看管。」他摊展双臂，有点狡猾地说。
「居然这么说我，好象人家有多坏！」茉莉愠在心头，只敢偷嗔他一眼。
将她火气憋得挺难过的样子看在眼里，他泰然自若说：「茉莉，不必忍了，我不介意妳发火！」
心绪又被抓得八九不离十？她剎那间满脸通红。
她又嗔又恼的模样很逗很精采，巍然忍俊不住，笑倒在椅子上。
茉莉不客气瞪住笑得脱线的男人，世界上有这一款大教授吗？
不是那种愣钝钝不知人情世故，说话和平常人搭不上线，想象力天马行空的疯子科学家，也不是道貌岸然的老学究。说到底，她落到哪一种人手下了？
「你知道我有时不太乖？」他也太厉害了吧，居然才第一天就揪出她的小辫子，老天保佑，希望三个月刑期过后，她还能活蹦乱跳没缺手少脚！
他点头。应该是不乖的时候占大多数吧！
「你不介意？你也不会泄密吧？」
他摇头，笑得更大声了。「做妳自己就好。」
「真的？」很怀疑哩。
「真的。」
「真的？」他没留后招吧？
「不用怀疑。」一双带笑的黑眸坦然温和。
「太好了！」可以不演两面人，大张旗鼓我行我素了！茉莉简直比中了乐透头彩还高兴，漾开笑不跟他赌气了，这个很厉害的男人太可爱了，他居然愿意接受她本来的面目！她差点就想跳起来亲他一下了耶！
「呃，请问发生什么大事了？」两人居然有说有笑，CCQ摸不着脑袋了。
茉莉拍拍小机器人的脑袋，「我们合好了。对了，我一直不懂，它为什么叫CCQ？」不再对他设防，她直问了。
「附耳过来。」他不介意跟笑脸相迎的女孩分享一个小秘密。
茉莉听话的趴身向前，巍然对着她的耳朵咕哝几个字。
「真的？就是这样？」深邃朦胧的猫儿眼也笑瞇了。
他点点头，还闻到来自她身上非常迷人的淡淡奶香，心神融入那一汪惑人的眼潭，思绪随着潭波轻轻荡漾。
「不能让CCQ知道，不然它会生气。」唇边泛起浅浅的粉窝，她垫高脚尖，趴在巍然耳边柔声叮咛。
巍然毫无异议又点点头。
「你们小小声在说什么？我要听要听！」CCQ移前两尺却又滑回来，突然哇哇鬼叫，身子歪歪倒倒，屏幕冒出两管红泡泡。「啊，我喷鼻血了。」
巍然和茉莉一起瞪着前一秒好端端，下一秒突然疯疯癫癫的机器人。
「粉红色的！我看到了！我被煞到了！」CCQ宛如得了马上风。
「CCQ！」茉莉赶紧立正，拉下短牛仔裙。
「CCQ！以后不准再说粉红色那三个字！」巍然一张阳刚俊脸胀得通红。不能听那三个字，否则他只会想到小茉莉的……天哪，他该怎么整治CCQ这个口没遮拦的小恶魔呀？
还是，按照他自己思路原型创造出来的智能机器人，只是很该死的说出他幽藏的心声，一个和科学完全不搭轧的名词，一见倾心……
第三章
「嗨，我来了。」茉莉扬声打招呼。「我的家当也来了。」两个箱子推入，研究室的门板再次与门框贴合。
纪巍然抬起的黑眸凝入飞进门框内的粉蝶，以及两只滑轮小皮箱。搬家，对了，今天是他答应她搬家的日子。
「不急，等你忙完我们再走。」她善体人意地坐在皮箱上，乖乖等待。
「我在修正CCQ的记忆重组程序，很快就好了。」他再度埋入工作。
过去这三天以来，只要茉莉出现，秋天里春风犹然拂人面。她喜欢笑，喜欢问，好奇心强，总能舞动如春天般变化多端五彩缤纷的气氛。
「呵呵。」果然，她脆如银铃的笑语来了。
巍然眼角勾一下，她正在玩手机游戏。那种东西好玩吗？
「铃铃----」慌乱按着一堆键号。「糟糕，我没乱按呀，怎么响了？」
「是我的电话。」巍然沉着地拿起桌上的话筒。「喂，我是。周所长，好，我们讨论一下这个研究建教案的细则……」
茉莉听着，很努力的竖尖耳朵听着……唉唉，真糟糕，当个大教授的助理却什么都听不懂！如果他随便一问，她铁定只有憨憨傻笑地发糗了。
自尊有些受创，小脑袋垂下，她失去玩手机游戏的好兴致，静静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了。
他敏锐察觉到她的局促感，有惑必问是她的好习惯，但她将如何启齿呢？
他一挂电话她马上开口，「巍然老大，」她参照CCQ的版本独创出这个称谓。「你刚刚和周所长说好几次的磁场共震效应，是不是和北极南极有关系？」
基于不懂要就先问的道理，她抓住机会发问了。不过，当然不能说自己完全鸭子听雷，所以要问得技巧点嘛！
真有她的，连提问都可以如此别出心裁，不说她不懂，反而给人虚心求教的印象。巍然浅笑着说，「不是。」
茉莉小手捂着菱嘴，看似窘然地说，「弄错了呀？你跟我说清楚点好吗？」
「不必了！」
「为什么？」好吝啬的老板，教一下助理都不肯！
「妳如果连这个都懂，我每个月就不是光付妳八千块钱的助理费了。」
心头石头落下，小脸灿然笑开了。「不懂这个什么『磁场』真的没关系？」
「妳喜欢懂很多吗？」他含笑反问。
「那倒不需要。反正我只做三个月，熬坏脑袋可就亏大了。」她俏皮伸伸舌头，老实说了。
「这就好。」他把眼光转回计算机键盘。他相信，以茉莉的机伶聪敏，只要他肯教，她一定消化得来。但是，她志不在此，他实在想不出改变她的理由。
茉莉拍拍额头，有点意外。这个厉害又可爱的巍然老大还很善体人意呢！好，再记他优点一项。呵呵，谁说老板都很可怕的呀？
「巍然老大，我再问一下，你要给我住的地方……」
「七十坪大的楼中楼，挑高的客厅天花板镶着玻璃帏幕，五个房间附全套家俱，环境安全高雅宁静，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脚程，免付水电管理费。」
他每说一样，茉莉的眼睛就睁大一些，听到最后，她惊讶得跳起来。「真的啊？我……」天底下的好事居然让她碰到了？
他平静说着：「那是我一个好朋友的房子，我们走吧。」他关掉了计算机站起来。「我想CCQ不会介意晚一点复活。」而依他的了解，茉莉，一只好奇心比天高的猫咪，可能连十分钟都坐不住了。
而他可是绝对不忍心，看她坐立不安而不理会地！
★ ★ ★
巍然真是服了茉莉！
她居然有办法把十分钟的路程，变成一个小时还走不完。
走出校园，骑楼的楼梯口处几个女学生围成一团，茉莉跑过去瞧究竟了。
「她把我丢在这儿？」巍然提着两只皮箱，不知所以然杵在人行道上。半晌，茉莉手中抱回一只刚出生，连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小灰猫，一脸凄恻。「不知谁给丢在那儿，没有见到母猫呢！」
「妳要收留牠？」
「你有更好的提议吗？」一双猫儿眼渐渐瞇凝，大有为猫拼命的趋势。
「我不清楚那栋大楼允不允许养宠物。」这是现实面，应该优先考虑。
「那么，我不住那里。」她靠在人行道路树干上，不走了。
他正在替她搬家，手上还拎着她的皮箱。白小姐突然耍性子不去了？「给我个好理由。」他喜欢她的精灵调皮，但可不乐见无理取闹。
「我爱心泛滥。」她随便哼四个字，那不屑的语调摆明暗讽他。
「我的爱心虽然不多，不过我相信我可以列出十个处理流浪猫的好方法。茉莉，跟我打交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说实话！」
「我出生十天就被妈妈收养了。」讨厌，这种事有必要逼人家说出来吗？
她的小下巴黏在胸前，她的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不过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这个天之骄女是被收养的？
他彷佛也看到了她自小时内心里层层的挣扎，以及如今仍残留的脆弱，他心底对她的不舍又冒出头了，如果不是手中提着两个箱子，他会将她轻轻揽过来怜惜着，分摊她的脆弱……
唉，时不我予，他只好特意操着轻松口气说：「我想我们得找个纸箱子。」
茉莉扬起脸蛋，不解地望着他。
「不然我们怎么把小猫偷渡进大楼呢？那个管理员天生一双火眼金睛。」
她眨眨眼挤下水气，给他又大又亮的笑容。「你惨了，堂堂大教授变成共犯了。啊，便利商店……」茉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溜烟跑走了。
什么？他又被拋在人行道上了！挺帅的浓眉头打个小结了。
「纪老师！」一个兴奋的人影迎向他。「好巧碰到了你，我正在申请美国学校的博士班，向你请教一下好吗？」
来人是与他同系的讲师。圆脸戴着深度眼镜的潘素雅个头不小，比巍然只矮两吋而已。齐耳短发和仕女套装，很符合她年近三十教书匠的身分。
「怕不方便，我有事情。」他以眼神请她看他手上之物。
「搬家吗？我可以帮忙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笑咪咪的说。
「我很介意唷。」茉莉提着购物袋和纸箱出来了，也笑咪咪说着。
潘素雅认得白茉莉。一个临时助理，她凭什么发号施令？她倨傲地打高处横一眼这个小不点，很不把茉莉放在眼里。她故意又问了：「纪老师，CalTech的集成电路科系还算强吧？」
她凭什么斜眼看人低？茉莉冷下脸说：「巍然老大，小猫好象不喝冰鲜奶，那房子里有微波炉吧？」这叫各施各法，各个庙供各个菩萨，看谁厉害！
闻到了硝烟味，而他却不知两个女人的战火为何而起。
「CalTech的事情妳应该去请教叶老师，他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巍然随即对茉莉说：「我也不确那个微波炉还管不管用，我们赶快去看吧！」
茉莉见他提着皮箱先走人，马上追上来，默默跟在巍然身后。
喝，会念书很了不起吗？她本来就没交过会念书的朋友，或许连身边这个也要敬鬼神而远之，虽然他优点不少，但她早该有自知之明，她和他们那种Ｋ书当饭吃的人不是同一挂的。
「在肚子里偷骂人不好吧？」巍然停下来，摇头望着一脸愠意的小妮子。
「我哪有！」
「妳说实话的时候比较可爱。」他端凝着一对迷蒙的猫儿眼。
「我不喜欢她。」茉莉噘噘嘴说了：「其实我是不想把书念得太好。」
「喔？」
「我如果念得太好，就会考上台北的大学，还得住家里『享受』家庭低气压风暴，哪里比得上溜到南部逍遥自在好呢！」
「可是既然都上大学了，怎不把成绩单弄漂亮点呢？」
「拜托喔，念得太好让我妈妈一声令下去报考研究所怎么办？我喜欢四处游学看看世界，但别叫我关在学校里，死板板的啃课本交作业啦！」
他用力点头称许，这只小猫不亏是自主性强，我行我素的动物。「不错，跟我一样！我只做我的实验研究，不想赚钱。」
她哪里跟他一样了？茉莉还没会意过来，有间宠物诊所招牌映入眼帘。「对哩，应该先把小猫送去给兽医检查一下。」
把手中的购物袋和纸箱全塞给巍然，身子一闪，她消逝在两扇玻璃门后。
「又让我站在路旁等？」巍然很想揉额头，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手了。
「先生，买支冰淇淋吃吧！」骑楼下的店家喊住他。
他讪讪地走过去，把手中的东西全往冰淇淋机器旁放下，掏出两个铜板，接过一支冰品。「我有很多年没吃这种冰淇淋了。」
老板娘嘿嘿笑着说：「偶而试一次不错吧？包你以后还会想再光临，我用的香草粉和鲜奶都是最实在的。」
他失笑了。「妳恐怕要失望了，我并不嗜爱甜食。」
今天如果不是让茉莉搅和，他才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她像只顽皮的猫，抓出毛线玩得乱七八糟，把所有的线头绕在他身上。他手上有很多工作，却跑来压马路、吃冰淇淋、看车潮来往人生百态……
「嗨，我回来了。」茉莉踗着脚步声偷摸到纪巍然身后，拍他一下。
「妳回来了。」巍然把两个箱子、一个提袋、一个空箱子提起，回头才猛然发觉她两手空空如也。
「猫咪呢？」巍然瞪大了眼眸。
「我把它寄放在兽医那儿，它太小太弱了，需要专人细心照顾，等它强壮一些，还要打预防针和结扎。」
没了猫，他还提东提西揽一堆猫儿附属的杂物上身？
唉，做实验比应付一个瞬息万变，只凭直觉做事的女人容易得多了。喜欢沐浴在她的春风悠情里是一回事，但他不能放任对她的不舍之情，无限度扩张了。
「有没有人说过妳很善变？」他敛了神色说。
「恭喜你，发现我的特质了！「她朝他挤挤眼睛，笑嘻嘻说着：「我们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