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让程洛喜不禁又退后一步,身子靠在木栏上。「他是我的邻居啦,很关照我和我娘的。」
听她酒后语气娇嗔,林慎心弦颤动,忍不住伸出手将她圈在自己和木栏之间。「妳这么说,是在抱怨我对妳和妳娘关照太少吗?」
他官服罩身,雍容气度让人惊叹,程洛喜心头微乱,侧过脑袋不敢看他的脸,声音含混道:「你是主子,自然不需考虑奴仆太多。」
「对妳,我从没当奴仆看过。」林慎盯住她的侧脸,别有深意地说。
程洛喜错愕地转回头,见他眸光炽热,吓得再度挪开,心口则因紧张而扑通乱跳。
怪了,眼前这人,她从来就有几分讨厌,可今天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涌、脑子昏沉沉的缘故,她竟提不起精神对抗。
「妳放心,从明天起,我会特别关照妳们母女。」
伴随低哑的嗓音,一张俊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直到他的唇几乎暧昧地落到自己唇上,程洛喜这才倏地回神,猛然推开身前的他,酒自然也醒了大半。
「谢谢大人抬爱,洛喜是带罪之身,配不上大人……」说这话时,她彷佛感觉狂乱的心跳就在耳边起伏。
克制住想吻她的冲动,林慎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配不配得上,好像应是由我说了算。」
「但……大人,奴婢有自知之明,奴婢就算下辈子投胎都配不上您,您千万别那样做,奴婢、奴婢感激不尽……」七、八个月前的前车之鉴,现在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她可不想再闹得鸡犬不宁。
「我的宠爱多少女人求之不得,妳就这么不屑?」林慎见她明明性情随意,对自己却视如洪水猛兽,怒气陡然升起。「我决定了,我要妳做我的女人!」
程洛喜不禁倒抽一口气,定定看了他半晌,反而沉静下来。「大人,除非您用强的,否则……」她倔强地说。
堂堂中书令竟被她不留情面的拒绝,林慎从未尝过如此令他羞恼的挫败。可偏偏面对娇靥如花的她,他的满腹怒气竟无从发起。他喜欢的,不就是她固执而淡然的气质吗?
「用强?程洛喜,妳也太小看我了!」他哼声,睨着身高尚不到他肩头的小女人,傲然道:「总有一天,我会叫妳心甘情愿自己送上门来!」说着,他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啊──大人,你说过不用强的!」程洛喜惊恐大叫。
林慎扭过头,一字一顿。
「我可不想妳在成为我的女人之前被累死,给我回去睡觉!」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是年二月,又到柳枝儿谢黄抽绿之时。
「程洛喜,陪我踏青去。」
正值清晨,程洛喜才到马厩,就被林慎叫住。
好端端的踏什么青?
自那日除夕夜后,林慎说到做到,并没有找她麻烦,可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拉她出门?
「奴婢今天要做的事很多,而且……」
「和我唱反调,好像是妳的习惯?」也不等她把话说完,林慎径自上马。「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别告诉我妳不会骑马!」
当然会,可问题是……
感受到四周投向这边的好奇眼神,她无奈地叹口气,翻身上了早被牵到一旁的坐骑,和他出了中书府。
两人并肩而行,战天则带着几名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大人,我们要去哪儿?」程洛喜看了眼林慎,抽空间。
「西郊。」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林慎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忽然俯在她耳旁低语:「天下虽大,却没人可以欺瞒我,如果哪天被我发现妳在骗我,妳可知道下场?」
程洛喜瞪着林慎,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未及张口,「啪」地一声,胯下的马被他抽得疾驰。
「你在干什么?!」程洛喜吓得紧紧抓住马缰。
林慎绳一抖,快速追了上来。
「去年的今天,妳我初次相遇,或许妳已经忘了,但我一直铭记于心,忍不住想邀妳故地重游。」
「什么?你还认为我是假冒的?」程洛喜不高兴了,扯住马缰。「我不去!」她恼怒地哼声。
林慎挑起眉,轻淡一笑。
「怎么,心虚了?若是害怕大可以不去,只要承认自己是假冒的就行……」他话音未落,身下的坐骑已如离弦的箭向前奔出。
「去就去,谁怕谁啊!」程洛喜随即跟上。疾驰之中说话不易,她却声嘶力竭地喊叫。
两人所骑均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又都卯足了劲赶路,不久就到了满目新绿的西郊山林。
「要休息会儿吗?」
他拉住马,扭头看她。骏马好骑却难驭,她骑术不精,几次身形不稳,却没有开口叫停,的确是个好强的女孩。
听他如此问话,程洛喜停下马,狐疑地瞅着他。
「林大人,我真搞不懂你。一会儿怀疑我是假冒的,出言恐吓;一会儿又对我关爱有加,开口让我休息……直说吧,你在打什么……呃、鬼主意?」
「程姑娘,我堂堂一品中书令,在妳眼里,真就那么不堪?」
睨着眼前这个瞳眸如星、长发飘舞的小人儿,林慎只觉她被枝叶间透下的阳光一照,清灵得有如山间精灵,怒火霎时无从发作。
「对妳,我可完全是一片好心。」他强调,黑瞳比平日更加幽深。
「好心?」程洛喜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口里却笑道:「那倒是奴婢的荣幸了。」
「就妳这样子,也敢给我玩口是心非这一套?」林慎哼声。
「奴婢家中现在只剩我们母女二人,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用不着与人勾心斗角,技艺不精倒让大人见笑了。」她踢了踢马肚子,任由马儿信步前行。
林慎见她眉眼含笑,心中先是一荡,而后才明白,她是在借机讽刺自己,不禁哈哈大笑。
「程洛喜啊程洛喜,要一个个奴婢都像妳这样嚣张,天下早就大乱了!」
他催马赶到她身边。
「老实告诉我,妳对我……难道就真没一点儿动心的感觉?」
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由他口中逸出,林慎此时的表情,就像一个执意想知道谜题答案的孩子。
他少年入朝,十几年来所想之事无不手到擒来,就连暗中协助不被先帝宠爱的五皇子登基一事都被他轻松搞定。而如今,他却在这小女子身上接连碰壁,意外之余,好胜心顿起。
「大人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不知是多少名门闺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程洛喜双眼望着前方,避实就虚道:「洛喜不过是个小小奴婢,是否动心,丝毫无损大人的魅力……」
荚俊潇洒、年轻有为?连一个奴婢都搞不定,还谈什么魅力?林慎不满自己被敷衍,忽然夺过她的马缰,逼得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到底要怎样,妳的心才肯为我融化?」
听他语气中带着明显挫败的情绪,程洛喜怔了怔,仍面带微笑地摇头。
「大人,那是不可能的。感情的东西要意气相投,我喜欢简单平淡的生活,大人却热中追名求利,我们之间相距实在太远……很难想象,两个没有共同想法的人会互相吸引走在一起。」
可她不但吸引他,还吸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啊?
林慎冲动之下,突然抓住她的手。
「大人?」程洛喜吓了一跳,诧声惊呼,正好对上一双固执的眼睛。
「程洛喜,我就不信,我想要的东西会到不了手!」
第六章
二月初春的清晨,在一场毫无结果的争执后,林慎拉着程洛喜一路前行,往西大约走了十几里,终于看见熟悉的墓地掩映在苍柏中。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他每年都会来一次,就算去年设计想将藏在暗中的对手引出时,也没耽搁对母亲的祭拜。
不过,那日强掳不成,那些黑衣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没了踪影,让人意外的同时,不得不惊叹他们的谨慎。
程洛喜顺着林慎的目光往前看。「大人,那座坟有什么古怪吗?瞧上去挺荒凉的,我看是不是等等战天他们,他们找不到人会着急的。」一边说,她一边暗自使劲,想挣脱他一直制住自己的手掌。
「不必。」林慎睨她一眼,淡声道:「他们知道今天我来祭母,丢不了的。」
「祭母?」程洛喜诧异之余,不禁怔愣地双眼瞪向前方。「那、那不会恰好是你母亲的墓地吧?」
「妳说呢?」
林慎终于放开她的手,示意她下马一起走过去。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墓前,简单的青石墓碑,上面只刻着死者的姓名、生卒年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程洛喜根本不敢相信,这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墓穴中,竟埋着位一品诰名夫人。
「我娘信佛,不喜奢华。」
林慎平静地说,撩起长袍正要跪下──
「林慎!你受死吧!」愤怒的男声陡然传来。
听声音颇为耳熟,林慎吃了一惊,抬头尚未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见一柄雪亮的大刀当头劈下,他往后退开,却被路边一棵古树的盘根绊倒,整个人仰天倒下,这才想起此人正是去年拦轿劫持时、几次挥刀要致自己于死地的黑衣人。
只是……今天他好像是孤身行刺?
「还敢逃!」那人一刀不成,身形跟进,反手又是一刀。
眼看刀锋就要落在林慎身上,程洛喜甫从惊诧中回神,直觉挥出手中马鞭,卷向来人的大刀。
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成功,只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别那么快砍到林慎身上而已,所以当她收回鞭子,发现来人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钢刀竟已飞到一旁时,不禁意外又错愕地轻呼一声。
来人扭头见是她,气得眼都红了。
「死丫头,又是妳多管闲事!」他暴怒地抄起腰间匕首,恶狠狠扑向程洛喜。
林慎这时已从地上爬起,见程洛喜仍站在原地发呆,错愕之余,立刻发足狂奔过去。
「有事你冲我来,为难女人算什么英雄──」
他话音未落,就见匕首已到程洛喜身前,当下来不及多想,倾尽全身之力往前一冲,将程洛喜撞飞的同时,自己的后心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剎那间,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背上传来,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程洛喜没想到林慎会突然将自己撞飞,跌倒的瞬间蓦地回神,连滚带爬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大人,你还好吧……」
才问出口,忽然看见插在他背上的匕首已大半没入身体,汨汨的鲜血不停从刀把处冒出,心口顿时一片冰凉。
意外刺中林慎,偷袭者不禁面露喜色。
天助他也,林慎出门竟没带侍从,真是个赶尽杀绝的好时机!
想到这儿,他挑起地上大刀,挥舞着又向程洛喜杀去。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的缘故,程洛喜竟然没知觉似的不闪也不避。
眼看程洛喜又要挨刀,林慎苦于无法动弹、急出一头冷汗之时,脑子里忽然闪过工部侍郎的告密,心念不由一动──
「马震天!住手!」他猛然暴喝。
被人叫出本名,持刀男子心中一惊,大刀竟拿捏不稳,匡当一声落到地上,等他再度拾刀想卷土重来时,不远处已经出现几道飞奔而来的身影。
「大人!」
一道白光快似流星,见这边情况有异,边跑边叫的战天急得脸都白了,甩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向着马震天疾射而去,其力量之大,直到马震大手心发麻,才发现自己的大刀已被击落在地。
转瞬间,场内多了个手执宝剑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头一低,看见林慎背上插着的匕首,立刻扭头看向呆立一旁的马震天,目光中露出腾腾杀气,腰间的佩剑也随之扬起──
「让他走……」林慎疼得面色青紫,仍出声叫住战天。「他不过是个受人利用的莽汉……」
「大人!」战天心有不甘,但大人已然下令,其中自有道理,当下收起宝剑,看也不看马震天,径直奔向林慎。
「洛喜……」林慎虚弱地唤着,神智逐渐不清,却还努力睁着眼睛,抓住程洛喜始终发颤的肩膀说:「我挡在妳前面挨刀……不许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程洛喜苍白而脸无血色的站着,喉咙里苦涩异常,想问,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天将他从自己怀中接走。
抱着陷入昏迷的林慎,战天回头,见马震天仍一脸死灰地站在坟前,不禁怒火中烧。「大人叫你滚,你还站着干嘛,想找死吗?」
马震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我……狗官!别以为惺惺作态,我就会感谢你!」撂下这句狠话,他一跺脚,迅速消失在林中……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中书府里人来人往,林慎刚被送回,宫里的御医就已派到,得到消息的大小官员也纷纷跑来嘘寒问暖,表明立场,就连当今圣上也一连派出好几个心腹太监,到中书府探听消息,以示关慰之情。
「妳是怎么搞的,主子遇险,打不过不会叫啊?妳倒好,不声不响不闪不避,睁眼瞎似的站着,我看妳是存心让我们大人送死!」
战天在屋外等得烦躁,忍不住对程洛喜大发雷霆。
「都是奴婢的错……」
程洛喜低着头,眼睛红了一大圈。自林慎遇刺后,她就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连说话都提不起声音。
「光认错有什么用!想想大人是什么身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妳也不用活了!」战天愈想愈不甘心,气急败坏地吼着。
程洛喜神情惨澹,默然不语。
对她来说,带罪之身,再多一条死罪也无妨。
只是……想起林慎奋不顾身冲到自己面前,她的心口酸酸涩涩,控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就算林慎对自己真有几分喜欢,也不需要为她以身挡刀啊!
这时,几名太医终于从内室走了出来。
「战大人,各位公公,你们放心,林大人已经没事了。」他们边抹着头上的汗边说:「那把匕首刺得虽深,所幸没伤及要害,也是林大人吉人天相,不过……林大人流了不少血,这段日子还需好好调养。」
在场的人听了,都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战天送走几位公公后,这才想起一旁的程洛喜,朝她一瞪眼。「妳先回去,这几天不许离开屋子,给我好好反省!」
程洛喜低头应了一声,迈开几乎麻木的腿,沿着中书府靠街的小道,昏昏噩噩走向自己的住处。
还好,林慎没事……在极度的疲劳中,她头昏脑胀地边走边想。
才进家门──
「洛喜,听说林大人和妳一起出去的时候出事了?」一直焦急等待的杨凤见到她,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