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妳不是说为了这次申请,餐风露宿、历尽艰辛,在外足足准备了三年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站在这里发呆?」
见她久久不动,身后一个矮小的灰色身影有些不耐烦了,推了她一记。
程洛欣蓦地回神,才发现轮到自己答辩了,微微一怔后,不自觉喃喃低语道:「修师弟,你不明白,我忽然觉得就算真的做了神仙,也不过是多了虚名,做神仙真有那么好吗?」
身前身后的弟子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得道成仙,是每个修行之人的梦想所在,洛欣竟在灵力修行的选拔之日,说出这种对神仙大不敬的话,真是被世俗给玷污了!
「程师妹,就算妳身体再不适,三年才有一次的难得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岂不可惜?」
年长的师兄见她面色惶然,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家佛家都有入魔道之说,程师妹需要的,大概就是师父的当头棒喝吧?
「是,师兄说的对,刚才是洛欣妄语了……」
程洛欣也发现自己失言,连忙补救,而后抬起头,踏上了通往玉虚宫正殿的希望之路。
进到大殿,她一眼就看见师父,同样的仙风道骨,同样的鹤发童颜,而她,却再也回不到平心静气的三年前了。
见她神思恍惚地迎面走来,广寒子一挥手中拂尘。「洛欣,好久不见,看妳无精打采、心不在焉,怎么没有从前一半精神啊?」
程洛欣低头跪坐在师父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洛欣长大了,经历多了,自然不像从前那般莽撞。」
「那妳还有心,参加本次的灵力修行吗?」广寒子看着她问。
「弟子从小到大的心愿,自然不会改变……」
程洛欣见师父接过自己的申请正要打开看时,坦然说道:「因为想不出成仙的目的,弟子一个字也没写。」
广寒子垂下视线,手不动了。「洛欣,当心愿成为一种负担,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弟子不知。」程洛欣如实回答。
广寒子见她眉宇间淡然诚恳,全不似以前浮躁天真,心中惊讶她的成长。要不是自己熟知她性子,他会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既然她长进不少,做师父的就该成全。
想到这里,广寒子正要开口──
「师父!不好了……有官兵围山……说是要放火烧宫!」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黄衣侍童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将殿中两人都惊了一跳。
两人一齐回头,直视黄衣侍童。「玉虚宫和官府素无瓜葛,怎会有人来……放火烧宫?」
「为首的是个年轻官员,他指明要见程师姐,还说……程师姐若敢不见,他立刻烧得玉虚宫片瓦不留!」
「林慎!」
程洛欣心思极快,立刻猜出了答案。
看着程洛欣飞奔出殿的背影,广寒子笑了。
自洛欣五岁被领进玉虚宫后,向来懂得礼敬师长,若不是此时心头极乱,怎会像现在这样,在师父面前大呼小叫、横冲直撞?
看样子,那个年轻官员对洛欣意义非凡啊!
他能为洛欣跑来放火烧山,自然也是喜爱她之极,自己这个做师父的,除了成全他们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手指轻弹,桌上的绿皮书笺随之燃起,转眼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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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洛欣心急如焚地跑出大殿,一眼就看见远处熟悉的男子身影,穿着官服骑在马上。
「林慎!你不可以这么不讲理!你不可以放火烧宫!」她边跑边叫。
林慎看着程洛欣朝自己一路跑来。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她身上那股飘然之味,让林慎一扫数月的郁闷。他抓住马鞭的手不禁紧握,脸上却不动声色。
「妳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他缓缓开口。
「林慎,就算你权势如天,也不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程洛欣跑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叱责。
林慎并不急于答话,而是贪看她芙蓉般的娇容,片刻才眼角一挑,哼声道:「本官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这一点,妳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他探身,陡然将毫无防备的程洛欣一把拉到马上。
从她手心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程洛欣,妳不内疚吗?」他捏紧她的手,目光中却透着嘲弄。「数百年的道教胜地,因为妳的愚蠢,即将毁于一旦。」
本就内心澎湃的她顿时气结。「你……明明是你做的坏事,却偏偏往我身上泼脏水,你这人……简直无耻之极!」
「无耻?」林慎了然似的点点头,不顾她的反对,将程洛欣头上的方巾扯落。「是啊,再无耻也是妳逼的,妳自己要得道成仙,却把我推入地狱,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事?!」
程洛欣停止挣扎,神情间隐隐流露出不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玉虚宫的?又怎么知道我想修行成仙?」
林慎轻哼一声,目光锁住她晶莹白皙的脸,嘴角邪气勾起,不答反问:「妳说呢?」
「下山后我只和洛喜提过自己的事,你既然找到这儿来,八成是发现洛喜了,你、你没把洛喜怎么样吧?」她问,心中惊疑不定。
林慎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还是那句话。「妳说呢?」
见他脸上毫无表情,程洛欣一惊,不禁颤声道:「难道……你迁怒于她,已经把她……」
林慎暗自摇头,原本想吓她一吓,见她如此脆弱,心中不爽,手却自动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了,妳是程洛喜的姐姐,自然关心她,可我为什么要告诉妳她的下落?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出他话中有话,程洛欣顿时燃起希望。
「堂堂中书令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和我斤斤计较,小女子从前若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她话说一半,就被林慎不耐打断。「我这人向来随兴,不爱听这些空洞废话,尤其从妳嘴里说出来的……」
他不怀好意地在她脸上转了又转,见她被自己瞧得浑身不自在,才轻哼着说:「妳明白我的心意,我要看妳的实际行动。」
「实际行动?」程洛欣实在不明白。
林慎睨她一眼,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道:「这些个月来,我天天想杀妳的威风,毁了妳这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之气,可偏偏见到妳,又情不自禁只想好好看妳、好好宠妳……我好矛盾,妳懂了吗?」
程洛欣听他如此表白,脸蛋早就酡红一片。
「大人喜爱洛欣,这点洛欣知道,可这和实际行动有什么关系,恕洛欣愚笨,请大人明示。」
「愚笨?是啊,明明天下多的是随我挑选的绝色美女,我却独独喜欢上妳这个愚笨的傻丫头。」林慎只能叹气。「实话说了吧,我不但抓住了妳那娇气十足的妹妹,还想打她五十大板,可想起妳,不免爱屋及乌,让她交代了事情后,就轻轻放过她了。」
程洛欣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意外之余深深瞅了林慎一眼,哑声道:「多谢大人为我法外开恩……」
林慎却不以为然。
「什么法外开恩,根本就是徇私枉法!洛欣,不是我施恩图报,叫妳也别老是嘴上说谢,却一点实际行动也没有。今天见到妳,我不得不说十分遗憾,看样子妳一点也没想起那两年里我们之间的感情……」
见她面色尴尬,林慎扬起俊眉。
「不过别以为这样,妳就可以逃避责任。告诉妳,妳今生注定是我的人,就算天涯海角都休想逃掉!」
忽地他弯下身子,贴着她滚烫的小脸,往身后一指。「妳回头看,我为妳带谁来了?」
程洛欣诧异地回眸搜寻,就见人群中出现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少女面容。
雪白的滚边毛皮,黑亮的发披至腰,白瓷般的肌肤细腻如旧,只是过了几年,神态看上去成熟许多,不像从前那般稚嫩了。
少女的目光对上她,脸蛋不禁红起,带着羞愧走了上来。
「姐……」她低下头,小声叫着。
突然见到久别三年的妹妹,程洛欣惊讶之极。
「洛喜,妳怎么来了?」她诧声问。
「是大人……」说着,程洛喜瞥了林慎一眼。「他说姐姐想不起两年中发生的事,就带我一起来了。」
妹妹的话让程洛欣不免惊喜。「洛喜,妳知道我为什么会无故失忆?」
「呃……是、是我娘……」
程洛喜垂下眼帘,语言结巴,脸更红了。
「那天姐姐突然来访,不但我吓了一跳,就连我娘也吓了一跳。在妳来之前,我娘正在为我即将发配为奴的命运苦恼,见到姐姐,自然就像捡到救命稻草,她用巫术封存了姐姐的记忆,并让我到黎家寨子里躲了起来……」
「巫术?黎家寨子?」乍听到这两个词,程洛欣有些回不过神。
「姐,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娘曾是黎族的巫女,所学中就有一种封人记忆的巫术,没想到娘为了帮我,竟施展在姐姐身上。」程洛喜满脸愧色,声音越来越小。「姐……实在对不起……让姐姐在中书府替我为奴……我真是该死!」
程洛欣听她说明事情原委,这才恍然大悟,心中虽有不悦,但她生性随和,又见程洛喜诚心道歉,也不追究,只是轻轻道:「过去的事就算了,记挂在心上也没用,妳还是我的好妹妹,忘了它吧。」
「不,姐,妳不知道,这几年我过得好痛苦,知道自己害了姐姐,偏偏又没勇气承认……」程洛喜抬起头望住程洛欣,眼中泛起泪光。「幸亏林大人派人来了,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简直如释重负。」
程洛欣正想安慰她几句,忽听程洛喜又道:「姐,我这次回中原,带来了黎家法术最好的巫女,她就在山下客栈里等着,咱们一起去,立刻让她为妳解除封印,好吗?」
尾声
三天后,程洛欣甫睁眼,被解除封印的记忆便如泉水般涌出──
「慎!」
她不安地扭头四顾,一眼就发现那个令她牵挂的男子坐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妳……醒了?」略带疲惫的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视线先是看着她的脸蛋,而后移到她清澈的双眸,语带双关地问。
「是的,慎!」程洛欣连忙坐起,伸手去摸他的脸。
林慎终于相信他的心上人恢复记忆了,几日来的焦虑不翼而飞,紧紧握住她的手,眉眼掩不住开心。「洛欣,妳可知,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阿姨怕我留下痛苦,封住了我两年间的记忆,其中也包括你。」
林慎闻言,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贴了好久才道:「劫后重逢,否极泰来,也好!」
程洛欣也跟着笑了。「慎,也要怪你那么不相信我,还一个劲嚷着要娶我,人家没有心理准备,自然会被吓跑。」
「妳干了坏事还有理?」林慎笑着点向她的鼻头,而后将她一把拥进怀里。
他垂下眸,眼神定住,贪看面前的美丽女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妳有胆子再说一遍,为什么会逃跑?」
即使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程洛欣仍不改性子,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你是堂堂中书令大人,怎能这么小气,不敢承担责任呢?」
「这就是妳对我的评价……小气又不负责任?」
林慎不敢置信地挑眉,见她满脸惊疑,便住了口,俯下脸在她颊上轻轻一吻。
「说实话,我只是有些蠢罢了。」
是啊,这么一个蠢女人,他还喜欢得无法自拔,不是蠢,又是什么?
【全书完】
◎编注:请期待容蓉纯爱《凡心未了之二》──仙女懒洋洋!
后记
随感点滴 容蓉
不知道是不是写稿时把脑细胞全都用尽的缘故,每每拖到后记的时候,容蓉整个脑子便呈瘫痪状态。
生活太单一,容蓉又懒,都不知有什么可写。
要不,还是来说说故事吧。
容蓉知道有人看过结尾后,说不定会有疑问,程洛欣的父亲和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找到他们没有啊?
这个问题我也在问自己,依据故事构架的原意,他们见到仇家冲来,吓得跑到乡下躲起来,直到半年后才被人发现。
可写着写着,又觉得交代得太清楚好没意思,一点悬疑感都没有,于是改成了现在的避而不谈、任由大家自行揣测的局面,不晓得大家看了,会不会觉得这样好些?
对于这本书,容蓉是想写一篇有关失忆的稿子,为此,也翻了不少名家写的作品。
按照惯例,大多是男女主角其中一方坠崖或脑部受损伤,但容蓉思忖再三,还是没敢这么写。
不是怕落俗套,而是怕功力尚浅的容蓉,写出来不好看。
众所周知,愈是看似简单的东西就愈难写,何况写的人多了,立见高下,容蓉实在有点信心不足。
于是偷个了懒,写出个似是而非的失忆,哈哈!
说到写作,这可以说是容蓉写得最痛苦的一本书,主要难在「情」上。
看过容蓉书的人都知道,容蓉的小说向来以故事为主,故事写完了,什么都结束了,以致于上本《苦肉计》让编编大为不满,说容蓉本末倒置,把情都给写没了。
容蓉也很无奈啊,构思那套【三十六计】,正好是半年多前看侦探最起劲的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情节性强。
情节性强不是坏事,但感情戏写没了,就有些不妙。
所以在写这本书时,容蓉边下笔,边使劲念叨──要写爱情戏,要以爱情为主……
稿子最后写出来,男女间的情仍不是很浓,但至少看上去还有几分言情的味道,容蓉已经谢天谢地了。
刚开始,容蓉并不想写一见钟情,觉得依照男主角的性格定位,不太像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可几易稿子,最终还是写回一见钟情上。
如果两个人都姿态高,就没法子展开互动了,这是当时遇到的最大难题。
而遇见困难就低头,又恰好是容蓉的个性。
在写作过程中,另一个困扰容蓉的问题就是对林慎的刻画。
主角要鲜明,这点容蓉自然明白,可怎么个有鲜明法,好困难喔!
尤其在语言、动作,及其心态的描写上,用「绞尽脑汁」来形容,丝毫不会太过。
当然,写完稿子容蓉很开心,又一本书宝宝孵出,实在很有成就感。
不过容蓉的成品书虽然有十几本了,可自己一本也没看过。
没工夫看,更因为没有勇气──生怕看过就发现不足,偏偏又无力改正。
容蓉想,或许若干年后,不经意间偶然一翻,发现自己已非吴下阿蒙,那样是不是会感觉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