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瞳翦翦,远映山下,
如激如潋,灵尤闪闪;
水瞳翦翦,深沉潭中,
如诉如泣,凄意蒙蒙。
参天古木耸立的林间,云雾缭绕。
四周游离著幽暗诡异的气息,烈日几乎透不过连天密叶,只有细丝般的光芒洒落。
一阵强风吹过,鸟声啾啾回荡山林,听似凌乱又像极有规律。旋即,当风停歇,密林又恢复最初的寂静,全然无事发生过一般。这个境域仿若一片禁地般的神秘诡谲。
山岚笼罩下,为一间翠竹居挡去了所有视野。
"找到了。"
轻幽如兰的声音响起,在这一方天地,却不显突兀。
地上杂草被践踏,发出些微声响,顺著湿润的草地向上望去,是一对连身形都极为相似的持剑少年。
徒手拨开快及人身高的藤蔓野草,行过之处留下了一道痕迹,空气依旧潮湿,水气横溢。
"你确定是这里?"鸟不生蛋的破竹屋。走在后头的黑衣少年沉声问。
前行一步,飘逸少年点头,"错不了。"
两人放轻步伐迈至门前,连日来的奔波使他们都有些疲惫,掩不去脸上的倦意,内心只希望这真是他们所寻之处。
飘逸少年以剑柄轻触门板,推不开,他微一皱眉,使力以剑将门击破,破旧的竹门禁不起强烈击打,"轰"地一声倒於地上。
室内空无一人,这是他们早已料及的,两人默默无语,立刻分头东翻西寻了起来。飘逸少年旋身穿过竹屏进去后方内屋;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的持续翻看著东西,只是这竹屋不大,所置之物也少,一会儿工夫就绕了全室一周。
忽然间,他眼尖的看到竹椅下似乎有一物,倾身伸手拾起。
这东西……
"朝遇……"飘逸少年的声音缓缓传来。
他一抬首,将手中之物顺手塞进怀中,循著适才的呼唤声走入后屋。
竹屋不大,但是狭长,他一直走至最后一间才看见另一少年的背影。
"怎么了?"找到东西了吗?
少年微侧身,让他看见两团瑟缩在床边的小影子。
他定眼一瞧,是两个小女娃,一模一样的芙蓉面,一模一样的装扮和服饰,一模一样的惊恐,两双瞳眸漾著一模一样的蓝色水光。
飘逸少年一笑,俊美无俦。"孪生女。"虽然不是他们所寻之物,但看来也是找到好东西。
但换黑衣少年蹙眉,不觉欣喜诧异,只觉得那一片湛蓝很刺眼,"他们的孩子?"
"应该是,一模一样的眼瞳。"好漂亮的眼睛呀!
他冷哼一声,别开眼,漠视那两双惊惶瞳眸,"东西呢?"
飘逸少年不搭理他,迳自在女娃面前蹲了下来,
"好漂亮的孩子,不知道多大了?七岁?八岁?"
两个女娃相依相偎的挤成一团,身子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半句话语都吐不出来。
"得了。"他不耐的粗鲁伸手想拉起飘逸少年,"找东西要紧,赶快找到那东西回去交差。"一见那激艳水蓝,他就莫名的烦躁不安,恨不得赶快离开。
"朝遇。"少年反拉住他的手腕,绝艳沉静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快得连少年自己都差点忽略,"你n有没有听说过,双生子都是不祥的,只能留一个。"
对他而言那只是无稽之谈,况且女娃娃也不是他的什么人,眼一眯,年少的脸庞显得深沉,像是在思索同伴说这话的用意,"那又如何?"
俊美的脸面勾起一抹淡笑,看来却是纯真无心机,"姨娘留下的那块玉佩'好像'还在我手上。"无辜的刻意强调"好像"两字。
"你想怎么样?"双眸的颜色转深,愤怒涌在心中,顾不得伦理,他现在只想掐毙眼前少年。
"赌一场!"
第一章
"小姐,小姐。"
绿草如茵,春意浪漫,淡淡的初春清香蔓延在四周。
眼一闭,粉色的杏花瓣随著轻风在空中飘扬回转,待风停歇,曼舞的花瓣就会纷纷落下,洒落在脸庞和身上,困意袭上,让眼眸连睁都不想睁开。
好困喔!可是,她明明有睡饱。
甜美娇艳的容颜与缤纷杏花瓣交相映,细致如水的脸颊、粉润的唇瓣、娟秀直挺的俏鼻、如长扇般的羽睫,每一样皆是精雕细琢的极品,是上天特别偏心的眷顾。
嘤咛一声,寻了另一个较舒适的姿势,撑趴在大石上,层层叠叠的林荫为她掩去璀璨的春季光芒,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无忧无虑。
她的小小天地里,是悠哉平淡的无趣生活。
"小姐呢?"
侍女小桃与嬷嬷沿著回廊面对著偌大的庭园殷殷叫唤,头疼万分,两人都苦著一张脸。"怎么办?小姐不会又溜了出去吧?"
"还说!"嬷嬷怒瞪小桃一眼,"要你好好看住小姐,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亏你还是小姐的贴身丫环,你呀你!"伸指狠戳小桃的脑际,叹声连连,"万一小姐跑出府,不知道我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提去见少爷。"
"对不起嘛!"她又不是故意的,小桃觉得好委屈,平时这种事大夥儿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知道今儿个日子不好,小姐偏挑上今天跑得不见人影!早知道一大清早起来就去翻历历,看看是不是一离开小姐身边就是不吉。
"啦"地一小声。
小桃耳尖的四周张望,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
睁著一双大眼东瞧西看,深怕自己忽略了什么。
"死丫头!"嬷嬷还没戳够,念还没有念到爽,哪肯甘心的轻易放小桃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嘘……"小桃指压唇上,拉过嬷嬷,紧张万分的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是吗?是小姐吗?"找她们那尊小菩萨才是真,最大兴趣念人可往后移,胆敢在府中丢了人,她们这些下人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茶花树丛下,万绿丛中一点红。
小桃眯了眯眼,"嬷嬷,你看那个。"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迈步冲了过去,在花丛前止步。小桃拾起了那物,正是她们辛苦寻找的小姐……的绣鞋。
"小姐!"小桃拨开花丛,果不其然在假山之后,仿若无事人仍在酣睡中的人儿即在眼前,但对他人的呼唤声充耳不闻。
小桃与嬷嬷两人四手连忙将眼前人推醒。"小姐、小姐,不好了。"
"嗯?"她眨眨眼,瞬时眨出一片令人炫目的蓝色水光,眼神迷迷蒙蒙,刹那间还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粉唇还呢哺著梦中的话语,声音黏柔似糖如蜜,彷佛吐露出来的皆是最迷人的甜言蜜语……
"我的菊花酥。"
呃……
小桃马上额边出现三条黑线加冷汗直冒,闭著眼睛想清楚现实还是现实,美得像天仙的小姐果然还是凡人,她的过度期待只会加深幻想破灭。默默地将绣鞋套回小姐的莲足上。
"我的小姐呀!"嬷嬷好不容易将人唤醒,"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会比她睡不饱的事还不好?揉揉眼像个孩子似的,"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少爷要回来了!"嬷嬷的表情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四哥?"她甜甜一笑,不当一回事,"嬷嬷,你糊涂了,现在才三月多。"四哥一向都四、五月才来。
小桃紧张的摆摆手,"小姐,不是的。刚才总管领著送货的张叔来,他们说少爷处理完了在长安的生意,早已经起程来扬州,今日就会到。"
什么?今天?
她惊跳而起,所有残存的睡意烟消云散,"小桃、嬷嬷,你……你们别开我玩笑!"
"小姐,"面前两人哀戚的看著她,点头,"你该糟了。"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她是糟了一百个糕!顾不得大家闺秀的形象,她哭丧著小脸蛋,提起裙子拔足狂奔。
四哥、四哥……
为什么今日会来?
早上她才翘了乐师的课,下午报应就来。
她真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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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婷翻出尘封已久的乐谱,以野火燎原之速翻看,一篇篇回忆著她到底练过哪些曲子,糟糕!根本没有时间练过一次。
嬷嬷俐落地领著一群丫鬟将一件件的精美华服搬出,发饰、首饰……
忙碌喔!
瞳婷快两眼泡泪,脑袋中想的都是四哥一回府,就会对她抽查这些日子所学的才艺。
除了琴谱,还有棋谱……咦咦咦?谱呢?
"嬷嬷,我的棋谱不见了。"可怜的哀哀叫。
"活该!"嬷嬷从桌下搜出一破烂本子,扔向瞳婷,"是不是这本?"
正中她脑壳,她又哀了一声,"嬷嬷,好痛哟!"
"就是这本!",她都忘记上回因为桌子不稳而拿去垫桌脚。
"嬷嬷不痛。"嬷嬷指正她的话语,拿起梳子与丫鬟梳理著她的一头如缎秀发,幸灾乐祸的叨念:"这一次总算是踢到铁板了吧!"
呜呜……她的棋谱都还没看完,又想到别项,连忙开口嚷叫:"小桃,快点,摆一遍'鸡叫五次'给我看。"
"是'祁云五式'。"小桃头痛但认命的摆出小姐前一阵子学的武式,她幸好没什么天资也不爱习字,要不然小姐铁定要她陪伴著全学一次,为的是少爷要抽考时有人可以伴她复习,就像现在。
"鸟飞猴子飞。"
"是'凤翔猴首'。"
"把屁股扭来扭去向后跳。"
"是'灵蛇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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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低垂,窗外天际漾著橘红色云彩,归鸟划过穹苍,伴著晚霞翩飞回家。
宽敞的花厅正中间,雕花大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晚膳,只是桌边分坐了两人,安静肃穆的气氛充斥,更显得花厅空旷冷清。
朝遇一身黑衣,衣边上镶锈的细金边让他看来不但高贵,也异常冷酷,彷佛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身上还存著刚沐浴过的一抹清香,淡淡的,也掩上他一路奔波来的疲惫。
一回府,他匆匆吩咐过总管这一回送交至商行的货物之后,趁著沐浴的一小段时间休息一下,便著装到花厅内与眼前人共进晚膳。
但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在先一步到来的她对面坐下。
没有招呼,也没有客套的嘘寒问暖,朝遇迳自拿起白玉筷用起晚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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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跟著拿起碗筷,对於这种情形瞳婷虽然早已习惯,但是内心还是不免一阵怅然,四哥看她的眼神总是直接穿透,就像透明人一般,看不进四哥的眸中。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如往常沉重凝滞,整个大厅的气压很低,她必须很专心与碗中的颗颗饭粒对抗,才能紧紧压抑住她懦弱想往外奔的双腿。
挥之不去的闷窒持续。
等到她小心翼翼的凝聚好开口的勇气,一顿晚膳也到了要结束的时间。
"四……四哥。"总算怯懦的细声开口。
她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粉色系的衣裳与罗裙,同色系的发式与耳坠,衬托出她娇嫩的气息,楚楚动人;只是叫唤声中的微微颤抖不小心透露她的惶惶不安。
朝遇冷睇她一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四哥吗?"
听他这么一说,瞳婷的大眼连忙垂下,连头也不敢拾。"知……道。"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四哥回来一开口就要找她算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失落,数月不见,四哥对她只有关心这种事。
沉吟了一下,朝遇再开口还是平静无波,连一丝的情绪都感应不出来,"况先生是你第几位乐师?"
"第……二十位。"也是被她恶整的第十五位乐师、第三十二位西席。
"况先生教不好你,我已经将他辞退。"一回到扬州城就听到总管的报告,也不多想况先生是他重金礼聘而来,就直接要手下去退了这位乐师。
辞……退了?
她反倒是怔了一下,尽管开心不必再见到这位乐师,但是知道乐师会被四哥一个接连一个辞退的原因,不是他们善不善待她,而是以她的琴艺有没有精进为基本要求,被重视的仍然不是她。
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各行各业的西席被重聘来教导她才艺,可是因为她的一双眼──没错,就是她所拥有的一双异於常人的蓝色眼眸,搞得许多西席都当她是妖魔鬼怪,不是对她惊恐得不得了,就是故意突显自己的勇敢而对她恶言恶气地私下羞辱。
所以她才会想尽力法整倒那些一再让她心灵受创的人,不是他们忍受不住自求离去,就是总管看不下去,上报四哥说这些西席技艺不佳,直接让四哥撤换。
她的眼睛不是她的错,但是受人欺陵之事她也不会对四哥说明,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没这个胆,可是还有一点,是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四哥对她的瞳色好像也有些排斥……
"咳!"
瞳婷被这一声刻意的重咳撼回,飘远的神魂速速回归,一脸痴呆地望著四哥。
"我问的话你听见没有?"看来是没有。
四哥刚说了什么?
嗯……诚实的轻摇头,看见四哥已然有些不悦的面容,她有些害怕。
原本瞪著她的眼眸却在两人目光交会时,倏然转向,避开了应该看见的蓝,落向她后方的门廉。"我说,我交代你的功课呢?"
功课呀……功课?
当瞳婷意识到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时,杏眸圆睁,呼吸瞬时停顿,脑袋轰然一声,无预警的炸开。
"我……"全忘了。
朝遇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何事,室内气温陡然下降,无表情的脸阴郁一片,没来由的震怒与急躁袭上心头。
"你是什么意思?"狂暴怒吼让一直彰显於外的冷静面具碎裂。
瞳婷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娇弱纤细的身躯一颤,双手紧抓在胸口,觉得一股强烈的怒意扑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四哥的身影像是膨胀了数倍朝她进逼,寒意忽然攀上她的身,而让她打从内心深处蔓延出的恐惧,却是源自於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到底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吗?
四哥看著她的表情像是要杀了她。
"四……四哥?"牙齿的打颤让她说不出完整话语。
她知道自己一向就怕四哥,但是……
双手环住双臂,只不住惊惧,眼前人高大魁梧,阴邪得像个恶鬼……
朝遇单手掀了雕花大桌,所有的碗盘飞腾在空、破碎在地。
大步一跨,熊般的巨掌擒住她的肩头。"你说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残忍粗暴的摇晃著她,像抓住─个毫无知觉的布娃娃。
整个脑袋思绪全乱,她的全身剧烈颤动,世界浑沌不已,好似快要被甩出九重天外。
"救命……四哥……不要……"
基於本能,瞳婷张口哀叫,眼泪犹如喷泉般狂溢而出。
早已闻声而来聚於门外的家仆在听到宝贝小姐的惨叫后,顾不得下属的身份,冲破厅门全数挤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