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低嚷,红晕未褪的脸颊又开始凝聚血色。「妳别闹了!」
「该交女朋友了哦!」她戏谑地调侃。
「要妳管!」不知不觉,把她惯用的说话诰气、用词脱口而出,他闪身避开她,头也不回地进屋。
呵呵,会耍小任性了耶,好可爱的男生。
她轻轻地、轻轻地笑着,眼底眉稍漾满愉悦神采。
这不是她的家,可是她人生中的欢笑,却是从这里开始,似乎,只有和这个男生在一起时,才能让她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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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几个重要的转折点,改变你的一生,而对丁群英来说,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没有疑问的,是在遇上言洛宇之后。
如果不是遇上他,也许她会依着原有的叛逆性情与生活模式,无所谓地放任自己沉沦,走偏人生路,因为空虚的手心,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她能紧握、争取的。
但是,他将一份温暖的情谊放进这双空虚的掌心,她握牢了,原本茫然的人生,逐渐有了方向。
她不自觉地受他影响,开始念起书来,远离逞凶斗狠的生活模式;愤世嫉俗的野性,被他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温和浅笑磨平……
本来,她连高职混不混得毕业都不甚在意,现在,她不但高职毕业了,还打算继续升学。
因为他说,如果可以,多读点书总是好的。所以她听了他的话,学会争取自己的未来,和他一起努力,他考大学,而她考技专院校。
他们互相支持、互相打气,他考试时,她在外面陪考,帮他买饮料消暑,比他还紧张;而她考试时,他在外面拚命帮她整理下一节考科的考前冲刺重点,多捞几分算几分。
以他的实力,没有意外地考上北部的第一志愿:而她根底实在太差,这阵子多少读了些,勉强让她捞到附近一所二专来蹲。
今年九月,他就要北上求学了,她当发起人,主动约了他的三个堂妹和魏怀恩出来,找一天给它疯狂地玩通宵,算是帮他践行。
回到家时,灌了好几瓶啤酒的她,已经微醺到连站都站不稳了。
「妳小心一点。」言洛宇一手扶住她,不让她摇摇晃晃地跑去撞壁,另一手忙找钥匙开门,带她进客房,帮她脱鞋,摊开薄被,又到浴室拧了条毛巾要给她擦脸,结果她擤了擤鼻涕又递还给他。
他盯着上头那一团,为这条毛巾还要不要留而思考了三分钟。
「喂,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等一下。妳要不要喝水?」
「好。」
他又用了三分钟倒来一杯水。
她不安分地踢掉被子,爬到他身边,结果他又哭笑不得地发现,她把倒来给她喝的水拿来漱口,漱完又吐回杯子里。更噁心的是,她还像小孩一样,含着一口水仰头玩漱口泡泡,有几滴还喷到他身上来。
「妳很脏欸。」他决定把那条毛巾洗一洗,再拿来擦她的嘴,没好气地说:「现在的专科生都像妳这么没卫生吗?」
「呵、呵呵!」她一径地傻笑,爬到他背上,攀靠着他的肩。「大学生耶,我好高兴喔!」
「是我去读又不是妳去读,妳在高兴什么?」
「你一定不相信,我比你还要高兴。」她嘟着嘴,自言自语。「其实我考不考得到学校都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读,有也算狗屎运捡来的。可是你不一样,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考不考得上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帮你拜了那么多庙,要是还不行,我会去拆了所有文昌帝君的神像。」
原来她那阵子老是找不到人,又莫名其妙借他的准考证影印一堆,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笑她傻气的行为。「考试是靠实力,干么去怪文昌帝君?」就算要求,也替自己多求些保佑,她比他还需要运气呢。
「宁可信其有啊,我又不能帮你读书。」她在身上东摸西摸,摸出一个系了红绳的平安符。「这是我去旗山的天后宫帮你求来的,听说那间妈祖庙很灵验哦!」
旗山天后宫?
她特地大老远跑到旗山去,就为了求一个平安符?
他微讶,偏头凝视贴在他肩上,微醺的醉颜。「那妳怎么不早拿出来?」
「唉哟,这么婆妈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嘛!」她闹脾气地捶了他一记。
明明别扭,却还是做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为他求一个平安符,求他在台北的平安,也求她在高雄的心安。
他心里暖暖地感动着。
「你要记住,我是你的朋友哦!生死换帖的那种。大学生涯多彩多姿,你在那里会认识很多人,交很多朋友,但是绝对不可以忘记我。」
「不会。」他温温响应。
「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要自己放机灵点,台北人都很聪明的,以你这种个性,被卖了都还不知道……」
「我有这么糟吗?」他好笑地道。
「当然有!你老是被欺负了都没关系,以前我就把你欺负得很惨啊,你还不是乖乖任我爬到头顶上去……你又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知道要怎么照顾自己吗?还有——」她叨叨絮絮讲了一长串。
他更想笑了。「丁群英,妳已经把我妈该讲的台词都抢光了。」
「我不放心嘛!」她放轻了嗓音,眼皮缓缓垂下。
没再听到她发出任何声响,他回头,放轻动作,把趴在他肩上睡着的丁群英移回枕头上,再拉好被子——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要是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哦,有人敢犯到你头上,我会帮你扁他!」
声音逐渐模糊得听不见,确定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他抽回手,盘腿坐在她身边凝视她的睡容。
他其实是意外的,没想到平日只会对他大呼小叫的丁群英,内心竟然如此关心他,今天要不是喝醉酒,她可能也没勇气说出来。
她啊,口是心非,动不动就威胁要揍他,可事实上,她的拳头却比谁都还要维护他。
他轻轻扳开她的手,抽出紧握在掌心的平安符戴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帮她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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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这句话再贴切不过。
在言洛宇动身北上前,丁群英家中,发生了极大变故。
说家变,对她来说也言过其实了,她的家早就名存实亡,还有什么变故能影响她?
这个变故,了不起就是她那个从未尽过一天责任的不肖父亲把楼子捅大了,赌桌上豪情万丈过了头,将他们唯一遮风避雨的小窝给玩掉了。他自己倒好,醉到不省人事,马路上车子一撞、两腿一伸,也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乍然得知时,她哭不出来,也没有任何的感觉,就是平平,平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靠着少许的保险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她也两袖清风,无事一身轻了。
整个过程中,她没掉一滴泪,言洛宇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忙她处理所有的事情,还刻意延后北上的时间,留下来陪她。
他想,初逢丧父之恸,她心里一定很难受,虽然她表现得很平静,还直催促他快走,别耽误了注册的时间。
「不会,还来得及。我明天晚上坐夜班车上去就好了。」他这么回她。
「干么要这样?赶夜车很累的耶,我真的没事啦,不用你陪。」赶他不走,她还自己打电话帮他订车票。
「是我自己想多留一下不行吗?」他抢走话筒。
她呆呆的,看着空掉的手掌。
「群英——」她茫然的表情,让他的心脏微微揪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单喊她的名字,温温柔柔的嗓音,飘进她空冷的心房。
「对不起,你——借我靠一下。」双手攀上他的肩,将脸埋入。她不是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哭,绝对不是,她只是需要发泄一下而已,发泄完就没事了——
言洛宇轻拍她,胸膛吸纳她的泪水。
她肯释放情绪,不再压抑自己,让他放心多了。
这就是他不敢离开的原因,她个性太倔了,什么事都会藏着,自己扛起来,除了他,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释放真实的自己。
本来爸妈和迪商量的结果,是希望她住进来的,九月即将面临的学费也想先帮她垫付,她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下子要面对那么多事,怎么应付得过来?
但是她拒绝了,说她现在戴孝,不方便住他家,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租了间小套房住进去,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这孩子,坚强懂事得让人心疼。」爸爸叹息着这么对他说。
可是这样的坚强,是硬撑起来的啊,他看了很不忍心。
于是,上台北前一天,他提出存折里的存款交给她。
她不肯要,但他极为坚持。
「我知道妳根本没有办法应付,妳不要连在我面前都逞强!」
她绷着脸,坚决下收。「我自己会想办法,大不了——」
「大不了不读书了,对不对?妳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耶。要妳读书是我的意思,妳就听我一次会怎样?」他微微动了怒。「妳不让我爸妈帮妳就算了,这是我自己从小存下来的压岁钱、奖学金,妳难道连我的心意都不肯接受?妳到底还把不把我当朋友?如果妳真的那么介意,大 了妳以后再慢慢还我,我又没有说妳可以不用还!」
她第一次被他骂,一愣一愣地反应不过来。
「干么这样瞪着我看?要揍我吗?好啊!反正我今天跟妳卯上了,妳一天不收下我就一天不去台北,要嘛大家都别读了,看谁狠!」因为他知道,在她心目中,他能不能读书,比她读不读更重要。
「你、你……」太过分了,谁教他耍这种贱招的?
她微微张口,好半天才挤出声音。「你自己去台北读书,也需要用到钱啊……」
「放心,我这里够用。」
丁群英叹了口气,投降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个性比水还温的男人,一旦固执起来,也是没人招架得住的,他以前只是有心让她!
看来,她是不用太担心他了,他根本不像表面那么好欺负嘛!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第七章
在丁群英再三保证她真的没事之后,言洛宇这才在隔天坐夜班车北上。这期间,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回家,除了报平安,也问问丁群英的近况,知道她一切安好,准时注册、准时上课、准时打工,空闲时就往言家跑,陪他父母聊聊天、做做家事,生活平静规律。
刚开始,他每到周休,就会赶礼拜五的夜车回家,陪父母吃个饭,让他们放心,也和丁群英聚聚,然后再坐礼拜天晚上的车回台北。
后来课业加重,家人要他别南北奔波,怕他身体吃不消;丁群英也说,大学生嘛,就是要好好享受校园生活,他应该多和同学往来联谊,拓展生活圈,而不是一天到晚往家里跑,他才逐渐减少回南部的次数,改为写信与电话联络。
每次写回家的信里头,总有那么一封是给她的,就像他答应过她的,不管外面的朋友再多,永远不会忘记还有一个她。
有一次他问她:「妳要不要来台北找我?」
「找你干么?」
「妳都不会关心我,看看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哦?」他很失策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然,也淋到她泼来的那盆冷水了。
「你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痴情女干里会情郎,你没这等身价,让本姑娘放弃花花绿绿的钞票,不顾一切去千里寻夫啦!」开玩笑,请假要扣薪水的耶。
……算了,当他自取其辱。
她后来终于去办了一支手机。她一天到晚在外面东奔西跑,很难找得到人,有了手机后,他无时无刻都能联络到她。
她从不打电话给他,反倒是他一有空闲,总会记得打个电话问候她,说说生活琐事,关心彼此的课业状况能否应付等等……
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前,他拨了通电话给她。
那时,她刚挨完主管的训,脸色很臭地走出来,就听同事在喊:「丁群英,妳家的Mr.言来电。」
顿时,她健步如飞,快速扑向手机。「喂?」她没留意,眼神在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放柔了。
另一头愣了下。「妳在忙吗?」
「知道就好,有屁快放。」说是这样说,每次还不都是啦咧半天还不肯挂。
「噢,那我告诉妳,我放寒假了,今天晚上会回家,妳要不要过来?」
「没被当哦?不会吧?」
「谢谢妳的诅咒,很抱歉让妳失望了,没有。」他轻轻笑开,恐怕他要是真的被当,第一个敲他头的人就会是她,他还会不了解她吗?
「真可惜,老天不长眼。」她轻哼。
「妳这么不想见到我啊?损友!」
「又没特别帅,见了更不会通体舒畅,百毒不侵,要见来干么?」
「真过分!本来我还想说我很想念妳的,现在我决定收回这句话。」
心脏不小心漏跳了一拍,她表情不大自在地轻哼。「你说话几时变得这么噁心了,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啦!」
「那妳晚上到底要不要过来?」
「好啦好啦,你自己路上小心,到客运站打个电话给我,我去载你。」虽然嘴上毫不留情,但又总忍不住细细叮咛。
挂了电话,唇畔的笑意仍是收不住。
「怎么样?妳男朋友要回来啦?」同事靠过来,取笑了两句。
共事稍微久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丁群英的手机从来不响,只要响起来,就绝对是那位神秘的Mr.言。
没人知道他的全名,手机上也只显示一个「言」字,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不过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言」对她来说,是生命中分量极重的一个人。
「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妳不要乱讲。」丁群英低声驳斥。
「还说不是!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心情都会好上一整天。妳看妳看,眼角眉梢都在笑呢!」
「要妳管!」她一闪身,应付客人的点餐去了。
她生命中的快乐,本来就是从遇上言洛宇之后开始,只有他才能让她真心地微笑,她不需要否认。
他们才不会了解言洛宇对她的意义,她又何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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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丁群英向店长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提早离开,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后,赶在言洛宇预估的到达时间去接他。
言孟春知道儿子要回来,早早就买了一堆菜,担心他一个人住外面都是随便吃吃,难得回来总要准备满桌的菜。
「一家之煮」在厨房忙着当「孝子」,言洛宇就坐在客厅与好一阵子不见的母亲话家常,聊啊聊的,就说到手机的事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