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逃,但黝暗的魔手捉住了地,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
她得反击才行。
她绷紧了身子,运足全部的功力,欲做最后一搏。
砰砰、砰砰……她听见恶魔的脚步声。
她不敢呼吸,当自己是一块石头,静静等着、捱着,等待魔手再度进袭。
臭味更浓,魔手近了,一寸、一寸、一寸……
就快了。她握紧拳头,这一回无论如何要一击毙敌。
「咦?」一个淡淡的疑惑声伴随着踏水声,朝楚行云倒卧的方向行来。「想不到连这里都有尸体。」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很沙哑,好像喉咙正磨着砂纸。
突然,楚行云连心跳都停了。这个声音……是他,那总是躲在暗处偷袭人的恶魔终于现身了。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得崩碎,这一回,无论如何,她要恶魔血债血偿。
「是她!」男子低头瞥了楚行云一眼,似乎认出了她的身分。「不会死了吧?」他正想再走近一步,探探她的鼻息。
楚行云手中的飞燕剑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只要男子再靠近一分,剑锋将洞穿他的胸口。
「咦?」但男子却停下了动作。
楚行云不敢相信,大好良机就此错过。
怒气和恨意在她体内掀起滔天巨浪,凶猛得像要扯裂她的四肢。
好痛。剧痛如山瞬息压下,捣得她五脏六腑如油煎火烫。
为什么会这样?她无法喘息,光明距离她越来越远,她就要被扯入永闇的黑暗中了。
值此同时,一阵急速的踩水声自远而近传来。
「行云,妳在哪里?」温和的男嗓好像春风拂过,霎时,满天乌云尽散。一身白衣的邵君踏着海水而来,翻滚的海浪在他脚边激起片片白色水花,好像天空的云朵尽下凡尘。
「神仙。」这是声音沙哑的男人对远远而来的邵君的评语。
「行云!」邵君目光锐利,一下子就认出了倒卧沙滩的人正是他家亲亲娘子楚行云。她整个人被染得鲜红,吓得他心脏险些跳出来,立即奔得更快。
声音沙哑的男子突然转身跑离。
邵君只顾着照看横卧地上的人儿,压根儿没注意到其它人的存在。
「行云。」他终于来到她身旁,只见她双目紧闭,俏脸煞白,隐泛青气,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怎么会这样?」他急忙掏出一颗回心丹塞进她嘴里,并扶起她的身子,双手抵住她背心。
邵君的武功一向差,不爱舞刀弄剑,不过他的内力还不错,因为要炼出一颗上品药丹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常常,他一顾丹炉就是七个日夜,这时候,两只眼睛都不能离开炉火,一定得让它的温度时时保持稳定,否则一炉丹药尽毁。
拜此之赐,他的内力还挺有水准的。
这回担心楚行云真走火入魔,轻则四肢瘫痪,重则一命归阴,他还不大方地将一身功力全数灌到她身上?
「妳一定要撑住啊,行云!」他担心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正在生死交关间,楚行云突感一股浩大精纯的内劲自背后灌人体内,霎时,走岔的内力纷纷遭到压制。
她的身体热如火烧,好象就要爆炸一样。
受不了了,也许她就要死了,这样一想,她脑海里突然没有任何的仇恨,只剩下浓浓的担心。撇下邵君一人在滚滚红尘中,万一被人欺负,谁会保护他?
早知如此,她应该多教他防人之心才对,也要督促他练功,他的拳脚功夫实在是太差劲了。
他们也应该早些做真正的夫妻才是,虽然她真的很讨厌与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他大概也发现了,所以一直不逼她,任由她借口战事繁忙来拖延,三不五时还会戏弄他,而他总是一径儿地包容。
她应该早点明白的,邵君不是别人,他是她的夫君,从小一直守护着她,无论她发生什么事,他待她的态度从来没改变过,一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恐怕连她一天吃几粒米都了若指掌。
其实她也很想好好照顾他,为他梳发、束带,服侍他穿鞋……也许一开始她会做得很差,但慢慢的,她终会熟练。
她还有好多事情想和邵君一起做,有好多话想与邵君说。
她舍不得邵君,她可以不要任何东西,独独拋不下这个温柔的男人。
上天啊,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想重新跟邵君做夫妻。
神思飘然间,她许下唯一的心愿。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冷流从肚腹窜起,沿着四肢百骸一一抚平过去。
走火入魔带来的伤痛在冷流中消逝,她又可以呼吸了。
好舒服。腹内的冷流和来自背心的热气中和,让她整个人像泡在温泉里,畅快得忍不住要尖叫出声。
而事实上,她也叫出来了。
「啊!」如凤鸣般清亮的啸声发自她喉头。
下一瞬间,她身如飞箭,笔直射向高空,好快、好高,几乎要融进那金黄的日阳里。
一势力竭,她双腿连踢,啸声再发,身形更直直上冲了丈余。
坐在地上,被她的行为吓杲的邵君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还算是人吗?她的武功几时变得这么高强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将一身功力尽数送给她的时候,已助她脱胎换骨、更上层楼了。
第四章
当楚行云从高空中落下时,连她自己都呆了。
「什么时候我的功力变得如此高深?」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长满厚茧的双手。习武不难,但功力要一再精进,那可得花上一番心血了。
而要从一名武学高手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那真的只能讲时机。
有的人运气好,得天时、地利、人和相劝,想不成功都难。
但楚行云从不信自己有那番好运道,否则她的亲爹也不会在她尚在娘亲肚子里时便撒手人寰,而再嫁的母亲也在她三岁时因难产而过世。
她在战场上拚杀,靠的一向是不要命的冲劲与诡诈的计谋。
当然,她敢拚命也是因为有邵君做她的靠山,要伤重到让他束手无策是很难的,所以她拚得很安心。
作梦也想不到,在未入三十之龄,她竟有幸打通任督二脉,迈向绝顶高手之路。
「我……变强了,我……这是真的吗?」她激动得难以自己。
「行云……」一个试探的声音响起。
楚行云这才有心注意到其它。
「君,你怎么在这里?而且……」天哪,他的脸色比纸还白。「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是来找妳的。」一打完仗,诸兵士发现楚行云又消失踪影,便猜她八成又昏睡在战场上了,便分头寻找。邵君心底始终挂怀着她,自然也加入寻人行列。
不过这一次的战场是大海,还是一片高温炽热、足以烤熟人肉的火海,一干兵士真不知要从何方寻起。
邵君却隐隐有种感觉。楚行云应该会在发财村附近。
因为她最常失去知觉的地方,总在那一片又一片的血腥里。
他猜这是十年前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但他着实无法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可爱的女娃娃变得嗜血。
不过他也没想要问她,深怕揭开真相将造成她二度伤害。
如果有一天她肯讲,他会听,至于现在……他只要知道,往血味最浓的地方行去必能寻获她的行踪就够了。
而事实也确如他所料,楚行云就昏睡在邻近发财村的小港口内。
只是当他寻到她时,她竟呈现走火入魔之势。
在他给她喂了一颗回心丹,又运气为她导正走岔的真气后,她突然武艺大进,厉害得连他都瞧呆了。
「妳……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好棒。」
这问题的答案她也很想知道。「我也不晓得。下令放箭后,我就撞破海盗船,潜进海里,本来是想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哪知胡里胡涂漂到这里,后来……」她开始作噩梦,恶魔再次伸出邪恶的利爪企图撕裂她。
她拚命与恶魔搏斗,却始终略逊一筹,就在她以为要被拖进黑暗里时,那恐怖的恶魔发声了,沙哑低沉的嗓音像煤炭刮着锅底,刺耳至极。
但她死都不会忘记这恶魔给她带来的伤害,她曾日日夜夜诅咒着「牠」,只求与「牠」同归于尽。
虽然身体已疲惫不堪,她仍想尽办法运足气力,试图给予恶魔致命的一击。
而就在愿望即将达成的瞬间,轰地,她体内爆开一团烈焰,霎时,烧灼得她全身筋骨欲融。
然后……
她清醒,发现自己武功日进千里,而邵君却一脸铁青。像是病了很久。
「君,你要不要给自己诊断一下,你的脸色好难看。」她说。
邵君摆摆手,想要站起来,却脚软地倒下。
「我没事,不过有些乏力。」他掏出一粒药丹吞下。
楚行云往旁一掠。
「妳去哪儿?唉哟!」见她欲走,他着急得想追人,不意身体竟虚得连移动都无能为力。
「君!」楚行云急急转回来扶了他一把。「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你快快运功将药效化开,我帮你护法。」
「不必了。」他摇头。「我没力。」
「怎会没力?你的内功一向不错啊!虽然拳脚功夫差透了。」她一直很希望他搏击的技巧能够厉害一点,这样在战场上要保住小命的机会也大一些,偏他讨厌动刀动枪,就一直肉脚到现在了。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没了,我现在提不起一丝内力。」
「怎么可能?」她纤手迅速搭上他腕脉,脉象紊乱而空虚,竟似普通人一般。「你的内力呢?」
「不知道。」
她差点被他气死,幸好长年在生死中搏斗,养出了一些冷静。
「把你这半天来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来听听。」
说起这邵君啊!医术是一流、内功称二流、拳脚属三流,至于生活能力,那根本是不入流。
他天性带着一点迷糊,加上年幼无知时跟错师傅,教他什么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鬼道理,养出他一副滥好人个性。
他天真的以为,别人饿了,好比自己肚饥;那么,别人饱了,自己当然也就会感到饱足。
于是,他毫不吝惜地帮助他人,救人几乎不收诊金,医术是进步了。名声也平步青云地上升,不过口袋里的金银却是日渐稀少,颇有散尽家财的征兆。
若非楚行云将他拖进军营里,大大减少了他被人骗的机会,恐怕现在邵家的家产全败光了,邵君也要加入丐帮,向成千上万的乞丐看齐。
邵君一件一件数着自己干过的好事。「帮小男孩疗伤、给刘公公一瓶护肤香油、帮几名不小心跌伤的士兵整整筋骨……」
「等一下,你把那几名去找你整筋骨的士兵名字记下来给我。」邵君那张脸太美丽了,总引来无数狂蜂浪蝶竟逐香。平常楚行云在的时候还好,一班兵士畏于她的气势,会稍微收敛一点。可一旦她领兵外出或者力竭昏睡时,那些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寻逼各种烂借口,只求能接近邵君。
甚至还有一些蠢货,不惜给自己身体弄上一道伤口,但求见邵军医一面。
她从来不宽待那种白痴,一旦查获,绝对军法侍候。
「然后,你继续说,帮兵士整完筋骨后,你又做丁些什么?」她问。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到发财村找妳,发现妳倒在沙滩上,像是走火入魔,于是便喂了妳一颗回心丹,并且为妳运功化开药力。」
楚行云一听,几乎晕厥。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准你替我运功?」她练的功法是一种速成而带着邪气的东西。
它能很快提升练习者的功力到达一定的程度,但想更进一步,却是极端困难,除非有哪个练了道门正宗内功的笨家伙愿意为她作嫁,将满身功力尽数奉送,否则她一生很难攀到顶峰。
而邵君练的正是正统道家气功,更了不起的是,年近三十五了,他还保持童子之身,功力之纯对她这种修行邪功的人来说,简直是通天彻地的大补丹。
于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绝对不可以帮她行功,就怕清醒时抵抗得了补丹的诱惑,一旦神智不清,她会把他吸成人干一只。
「但刚才情况那样危急,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妳发生危险?」邵君辩驳。
「那你在行功期间就没发觉,有一股吸力将你的功力不停地往外吸?」
他想了一下。「好象有。」但刚才太紧张了,他也就没多在意。
「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你难道不会主动停止运功?」
「那万一妳还没痊愈呢?妳不知道妳方才的脸色有多可怕,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妳稍微好上一些些,当然希望妳能多吃一点,身体也好快些复原,怎么可能一下了就停功?」
她快给他气死了。「吃你个头啦,你当我吸血魔女啊!」她转身想走。
「行云!」他举步想追,奈何浑身酸软无力,竟连一步也走不了,砰地跌落沙滩。
楚行云听到诡异的声响,回头见他狼狈的样子,满心的好气又好笑。
「你真是自作自受。」但她却放不下他,讪讪然回到他身边。「要不要我扶你?」
他不好意思地点头,脸都红了。
她一时看呆了眼。邵君长得真是好看,一身清爽的气质,光是靠近他,就觉得浑身污秽尽受洗涤。
难怪营里的兵士喜欢接近他。当兵的,谁手上不沾血腥?虽说是报效朝廷,忠心为国,但那刀可是砍在人身上,大伙儿心头还是有些无奈的。
邵君是个宝啊!第三军团能够百战百胜,她固然有功,但最大的功臣却是邵君。
她伸手向他。
「麻烦妳了。」他的手掌叠上她的。
十只手指紧紧交握,她蓦地有些紧张。
他们从小就认识,对于彼此几乎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晓得他小时候有多顽皮,但他一身清新的气质却始终没变过。
所以她从小就爱缠他,跟他在一起,比与家人相处更令她自在愉快。
三年前他们拜堂成亲,虽然尚未圆房,但两人好歹成了夫妻,偶尔,两人还是会稍稍亲密一下:比如她昏睡时,他为她沐浴更衣。
但很少时候,两人的相处是在彼此都清醒的状况下,握着他修长微粗的手,她竟觉得那指间的茧摩擦得她身体发热。
心头有些恍惚,她不自觉越走越快。
但凭他此时的破烂身体又岂跟得上她的速度,不过半刻钟,他已被拖得跌跌撞撞。
「慢一点、慢一点,行云,我跟不上妳的脚步啊!」
她有些恼羞成怒。「你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
邵君只能苦笑。「要我见死不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尤其对象是楚行云,那更是千万个不可能。
「滥好人。」她瞋他一眼,突然藕臂一伸,圈住他的腰。
「哇!」他吓一跳。
「别叫啦!」她一张脸红得像三月樱花,俏生生、我见犹怜。